第十四章 戏的落幕
「抓住我的手!」时愿大声喝道。
在世界崩落的最后一秒,我扣上他的手。时愿在我的束带上一点,皮带便全数化为莹白的粉末。「这是……」
「蛇妖的阵法,我不知道他怎么用的!」另一股力量在脚下展开,可世界依旧在摇晃,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我们得逃出去。」
然后,我突然想到有个人也许帮得上忙。「我的手机呢?」
时愿马上从口袋掏出手机还我,连问为什么都免了。
过了几秒之后,电话接通。「喂?」
「沉夜辰,我需要你的帮忙。现在,立刻。」我只讲了一些重要的状况,而他马上便理解了我的处境。
「你旁边的王洛能不能弄一种自己製造空气的屏障?就是那种可以过滤空气的。」他提了个奇怪的构想。
「什么意思?」
「照你的描述来看,你和王洛都中了归殊融的迷幻药。」深知归殊融套路的说出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于是我把同样的话又复述给时愿。
他抬起手,一个莹白色的罩子以两人为中心形成球状的护盾。「这东西撑不久。」
「沉夜辰,我们照你的指示做了,可是建筑物还在摇耶?」而且看起来似乎要崩塌了……?
「因为那栋楼的确也在快垮了,你们必须马上从里面出来。」
好的,感谢你精闢但一点都没帮助的解释。「时愿,窗户那条路能走吗?」
时愿伸出手,用另一股更大的力量击碎窗户。「走!」
我的腰被他一把揽住,而他纵身就要往窗户跳。这个动作让我忍不住回想到上辈子他掳走我的那次,身体也起反应颤抖了下。
时愿转头看我,眼里闪过理解。「抱歉。」
也许,过去所造成的伤害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和解的。明明口头上已经和他和解,两人也在为了打倒归殊融这个新目标所努力,可身体早就记住上辈子的芥蒂。可我还是希望,自己有天能真正重新与他建立羈绊。也许,在互相伤害中逐渐获得成长也是无法避开的课题。
我主动伸手攀住他的肩。「我准备好了。」
两人跃出窗外,沁凉的冷风灌入我的衣袖。几秒之后,我被稳稳放到地面。「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找到时轻?」
「用你的烙印。」时愿把我的包包及手枪都还给了我,也顺带撕了会阻挡烙印的贴纸。「闭上眼,想着他。」
我闭上眼,聚精会神在颈后的烙印上。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出现了各种细线,最后匯聚在烙印上一样。而接着又有条清晰的线自烙印中冒出,延伸往看不见的地方。时愿说得对,不只是时轻可以用烙印追踪我,我也能办到这件事。
此时我心中已经有一个确切的地图,甚至连座标都知道了。「我找到了。」
我把座标输入手机,很快便定位出时轻位于墨溪山中。「沉夜辰,我和时愿先赶过去,然后你带人到座标上来。」
「谁是时愿?」他回了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王洛。」我咳了下。「总之就是这样。」
「那你……万事小心。」沉夜辰听起来对自己的祝福很没有把握。「在我赶到之前最好留个全尸。」
「滚。」我怒道,直接掛了电话。
「他你朋友?」时愿眨眨眼,变得有些不确定。
「不是。」我毫不犹豫回答。
§
当时愿带着我在目的地降落时,我很意外地发现这里是一间废弃的仓库。
「这是之前盗採者还没被时轻赶出去前,他们所留下的仓库储存区。」时愿拍了拍衣袖,拨掉上面的灰尘。「走吧,希望来得及。」
接着他伸手隔空一推,让铁门自动打开。
仓库内异常黑暗,使我从外头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与野狐对视了一眼,毫不迟疑踏入。
下一秒,铁门轰的一声大力关上。
在夕阳透入的微弱光线下,归殊融展开扇子,笑瞇瞇望着我们。「欢迎,你们比我想像中还要快。」
他穿着一身低调精緻的黑色旗袍,黑色的长发梳整成马尾平贴在背后,好似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场合。或者说……谁的葬礼。
我转移视线,很快便看见时轻伏在他身后不远处,面露痛苦。他没有化为狐形,可暴露出的肌肤缠上了不少黑丝,彷彿在压抑着什么强大又危险的力量。「你对他──」
「做了什么?反正你们来得早,侵蚀还没全部完成,只好被迫和你们聊聊天了。」归殊融指一轻弹,我和时愿竟就这样被定在原地。
原来从我们一踏入仓库开始,就已经在无形中中了归殊融的药。
我想就算现在骂自己一百次白痴大概也挽回不了自己的疏忽了。
「首先,这个『黑脉』,的确就是我製造的。」蛇妖搧了搧扇子。「很久以前我就在思考,既然灵脉来自于狐妖修仙和大自然溢出的精华,那野狐及城市是否也会有相似的东西?于是我便抓了几隻野狐开始实验,毕竟少了几隻野狐,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笑吟吟了瞟了时愿一眼。「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成功弄出了黑脉,可不同的是,这东西竟是来自野狐自己的死,而变为黑脉后还会继续侵蚀其他生物,甚至把狐妖污染为野狐。」
「所以你现在在把时轻变成野狐?」我突然感到窒息,就像是自己被压在黑泥深处即将溺毙般。
「是,也不是。」蛇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场实验已经接近尾声,所以我打算做点不同的。眾所周知,现在的黑脉已经强到有办法将所有狐妖直接化为黑脉,甚至不需要经过野狐状态。我把所有黑脉都收了回来,全部灌入时轻体内,而等侵蚀完成,时轻将会转化为整座山最为强大的黑脉,一次毁了墨溪山及所有狐妖。」
什么跟什么啊。「理由呢?」
「什么理由?」
「动机啊,你总不会没理由就毁了整座山吧?」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的手渐渐可以动了,也许灵脉有净化毒素的功能也说不定。于是我悄悄的往自己包包里的手枪摸去。
「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归殊融语带惊讶。「我喜欢悲壮的故事,盛大的悲剧,震颤人心的结局。而我终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一个丰富的、带有爱恨情仇的悲剧。」
「这样的理由对你们人类来说会感到薄弱吗?我想是的。」归殊融摊开没拿着扇子的手。「你们人类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创造冠冕堂皇的藉口,彷彿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弄得合情合理。想一下吧,秦笙羽,为什么人类创造了电影、电玩、游乐园?追根究柢不就是因为『无聊』二字吗?人类社会所作的一切表面上解释自己进步了,可实际上不都是因为自己无聊的私慾而进行吗?」
「做这些事让我感到愉快,感到心灵富足,仅此而已。」他淡淡说道。「别说是我,你们人类多数时都还比我更无聊。」
「那么,你的无聊大会该结束了。」我举起枪。「你自己就是那个悲剧。」
「恐怕不行。」归殊融依旧笑得很开心,彷彿我会举起枪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再过十秒,侵蚀就会完成。要是不杀了时轻,你也会一起葬身于此。」
我的视线与抬起头的时轻猛然撞上。他的身边已经溢出不少黑泥,正在缓慢扩散,可那双眼倔强地停留在我身上,不愿离开。而我读出了他的唇语。「杀了我。」
霎时,我们俩彷彿回到不久前,他用枪抵着自己告诫我务必亲手杀他的场景。
「如果我不幸被污泥污染,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杀了我。」
可是我办不到……办不到呀……
彷彿看见了我的挣扎,狐妖忍着痛苦勾起了微笑。儘管他没开口,可我却清晰听见了。「没关係的,秦笙羽。」
没关係的,他都知道。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不可能动手杀死他。
「对不起,我爱你。」
我曾经在无所事事俱乐部朋友聊过,「对不起」与「我爱你」是世界上最俗套却又蕴含着最多情感的话语。而当这两句话同时出现,更是包含了所有的不捨及爱恋。这是一段诀别的话语,一段遗憾的爱恋。
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狐与人,终有一方须离别。
十秒过去了,我没有开枪。
啪、啪、啪,一旁的蛇妖忍不住拍起了手。「看来,这场戏──」
「你也一起去死。」人称,一个人死前总是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勇气和力气,而时轻也一样。已经完全被黑暗缠绕的手用力握住蛇妖的腿,硬是将他拖入黑泥当中。
「噢?」归殊融诧异地想变回原形逃出时轻地魔爪,可时轻就像着了魔似的不放手,甚至整个身子都压上蛇身。我看着归殊融一下化为人一下化为蛇,最终半个身子以上都没入了不晓得有多深的黑泥中,只馀头肩在泥以上。
在确认自己无法逃离之后,归殊融的表情竟重归平静,就这样接受了结局。只见他轻声叹息,道了句:「看来,这场戏要在此落幕了。」
他面色平淡,不慍不悲,甚至眼角还带着一丝笑。「这场戏,终于圆满了。」
说罢,他终于完全被黑泥所吞噬。
……我想直到死前还能那么欠揍的,大概就只有归殊融一人了。
可蛇妖说对了一件事,这件事并没有因他的死而结束。
时轻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拖蛇妖去死,因此黑泥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加速扩散。
我举起手想释放灵脉,可却被时愿所制止。「你忘记刚才我同伴所发生的事了吗?何况你的灵脉根本无法抵销这么多黑脉,反而会被反吞噬的!」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做!不然你还剩什么办法!」我看着地上那摊不断扩散的黑暗,而时轻早已被吞噬到不见踪影。
彷彿听见我的话,黑脉的中心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时愿咒骂了声。「这傢伙想用自己的修为来抵销黑脉。」
「这样可行吗?会发生什么事?」原先扩散的黑脉缓缓停滞,甚至开始有往内缩的跡象。
「他会连同自己与黑脉一起消灭。」时愿瞥了我一眼。「不过别担心,这种骯脏事由野狐来干就行。」
「你──」一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我马上拉住他的衣袖。「不行!」
「反正我爱人丢下我了,我留下也是恶名昭彰。」时愿微笑,意外坦然。「时愿,本意即为实现人民愿望之人。过去的我背弃自己的名字,堕入黑暗。」
「而现在,我终于能找回自己了。」接着他扯开我的手,毫不犹豫跃入黑泥当中。「就让名字为时愿的我,来实现你最后一个愿望吧。」
我看见白色的火焰在黑泥中大量燃烧,泛起的热气甚至让我得后退好几步。黑色的污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缩小,又爆炸成一层楼高的漩涡。然后,我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黑色的漩涡中,深陷黑泥的时愿怀里抱着娇小的白狐,额头的血污顺着脸颊淌下。「快接好!」
我伸长了手,赶紧把昏迷的时轻接到怀中。「把污染的部分剥掉之后,现在的他只馀三尾的功力。但你们还有机会。也许五年、十年,只要等待,他终究会回到你身边。」
「帮我跟他道歉,跟他说……哥哥没尽到自己的义务,只能为他做到这边了。」第一次,我在时愿眼中看见了愧疚。「不用原谅我也没关係,请你好好照顾他。」
黑泥终于完全吞没了时愿,而野狐的最终牺牲也在此时发动。黑泥持续缩小,最终成为一粒空气当中的尘埃。
身后的铁门被大力撞开,沉夜辰带着眾多兵力出现在门口。「秦笙羽,你没事吧!」
我望着在怀中熟睡的狐妖,垂下了眼。「都结束了。」
夕阳,已经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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