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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撕裂宁静空间,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起身从桌子上捞了手机接听。
    对面那人说的是B市方言,“喂?严将,我是大伯。听说你妈住院我们一家今天过来看她,我们已经到医院楼下了,就是不知道她在哪栋楼,你在不在医院?下来接我们啊?”
    “我不在。”他在脑子里转换语言,停顿一瞬回答。
    “那......今天不凑巧,我们改天再过来。”
    他想了下,大伯一家从村里特意赶来路途遥远,平日亲密友善,这次再推掉他们的盛情便太冷漠了,于是改口道:“大伯,等我十分钟,我现在过去。”
    打车到医院,免不了和严熙碰面,她猛然遇见五六位老家的亲戚探望颇有些吃惊,只是看见人群中某位衣冠禽兽,目光倏忽跳开,脸色也冷淡下来。
    众人眼见宽敞明亮的病房,过问了价格便赞叹严将对亲妈出手大方,可见孝心一片。明知是恭维的客套话,她听见也觉得刺耳,正中了她的预言,心口闷堵直犯恶心。
    瞧见她眼睛微微泛红,眼皮些微浮肿,他关切道:“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护工。”
    亲戚们会错了意思,以为她在病床前护理整夜未合眼,纷纷劝她注意身体,让她快点回家休息去。
    严熙咬住下唇,脸上的表情既羞又愤,她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刚痛哭一场。
    找了借口说:“刚才去外面打水,走廊蹲了一排烟鬼,我这是被烟味熏得。”又埋怨道:“都抽得那么猛,一个个怕不是长了铁肺。”
    大伯的妻子拿手肘捣了下大伯,他当即点头认同,“对对对,抽烟是不好,我也准备戒了。”
    站在不远处的严将心头一动,薄唇紧抿成一道线,神色凛然。
    大伯有意和弟媳寒暄,奈何余春柳神志不清早忘了这群人。问她一句,她便向严熙身后躲一分,若是说得多语速快,她便蒙头躲进被子里。
    很快,气氛便陷入尴尬时刻,七八人默声围站在病床前,眼见她吓得瑟瑟发抖,白被子上晕显一圈水渍。
    护工拉起帘子,严将出声道:“大伯,我订了外面的餐馆,一起去吃顿饭再走吧。”
    言语推拉一轮,见他一脸正色言辞诚恳,他们便辗转至餐馆把话题续聊下去。
    严将订了一个包间在市区中心的五星级酒店,华丽吊灯垂下奢侈的水晶坠子,实木餐桌上每一份餐具都擦得锃亮,中西餐具一应俱全,明净的高脚玻璃杯和吊灯交相呼应,折射璀璨奢靡的灯光,这一切足以让一众亲戚看呆。
    坐在死硬的红木椅子上,大伯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指,严熙交握双手放在腹部,还没进餐她已经感觉恶心,是被某种气节胀痛了胸口。
    硕大的餐盘上食物和装饰一样精巧,厨师在食材上雕龙画凤,大伯夹起一节雕刻成竹子的黄瓜放入口中咀嚼,被服务员提醒那只是装饰不可食用。
    他讪笑着吐出来,满脸通红。
    大伯的小儿子严虎今年7岁,小孩子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盘饰,嚷叫着要妈妈帮他把那朵西红柿雕花夹过来,不慎碰掉瓷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这动静不小,好像一巴掌响亮地打在大伯脸上,他扯过儿子的衣领抬手便是两个红手印印上他左脸。
    “大伯,让服务员再换一套餐具就行了,好好讲道理不要打孩子。”严将出声制止。
    “严将,小孩子是不打不成器,男孩比女孩能闹腾,打得多才能让他懂规矩。”
    那小孩哭声震天撼地,大伯又拎起他对着肚子踹了一脚,呵斥他道去墙角面壁。不消片刻,男孩的哭声消失了,肩膀耸动,只有小声地抽泣。
    大伯的长子严龙今年上初三,在班级里排名中上,有望考进市里的重点高中。谈到教育的话题,他俨然一副成功人士,言语里再也没有自卑,好像严龙给他脸上贴了金箔,说着话头也不自觉扬起。
    又问道严将的高考成绩,他有些惊讶,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一瞬。他忍不住接连请教严将学习技巧,又突然感叹自己弟弟教育有方,培养出这样一个好儿子。
    说了这么多,多子女家庭的教育方式总结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字——打。
    “男的可以,女的不可以,大的可以,小的不可以。”大伯总结经验。
    严将作为一位称职敬业的听众,频频点头以示尊重,听到结论他怔愣一瞬,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饮尽。茶水滚下喉咙,龙井茶清甜,香气馥郁芬芳,他鼻腔一凉,闻到血腥味从遥远的回忆里冒出来。
    压下将要破出胸口的嘶吼,他冷静道:“是,有道理。”
    大娘对这话题听得多了,心生厌烦,她细致观察着许久未见的严熙,小姑娘长大后出落的更标致水灵,饱满的脸颊装满青春朝气。
    “熙熙在大学有没有谈朋友?”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严熙,她成了焦点,筷子上刚夹起的一片鲜嫩肥牛也放了下去。
    “没有,以后也不打算谈。”她说话耿直,毫不在意谈话的对象是谁。
    “这......严将你可要多管管你妹妹。”大伯接话。
    她向大伯座位的方向望去,对这位肥头呆脑的长辈心生厌恶,因此怒目而视。
    自严将回来这三天,B市又经历数次小雨,气压低沉,不见太阳,家长里短种种琐事憋得人胸口烦闷。
    “我跟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有手有脚,也不需要他养活!”
    要相信世界上总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气场,你强势,对方便弱势。
    她理直气壮,说话声音也不虚弱,四下寂静,一时间没人敢反驳。此时的严熙像极了一头狮子,恶狠狠地夹起肥牛慢条斯理地食用。
    大伯连说话的气息都弱了三分,他仍寄希望于严将,带着一丝讨好说:“熙熙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从严将军去世,你们家就剩下严将一个男人当家作主。以前都是长兄如父,现在虽然时代变了,内在的道理还是没变化的。”
    他咂摸一口茶水,动作神态和去世的弟弟别无两样,“你妈这次生病住院,不也都是你哥出了大力安排的吗?而且我们的意思也不是要严将事事都做主,你要是有就带回来让他见见,没有就拜托他给你介绍一下。”
    歪理,她在心里大骂道。
    说白了,她现在是菜市场肉铺摊钩子上挂的一块肉,他们正在和摊主讨价还价,而这一切都和她本人没半点关系。
    她眼神似箭追出去,半道遇见严将抬眸凝视她,眼眸漆黑深邃,利箭失掉准头栽入深渊。他轻轻摇头,严熙急急低下头去。
    服务员上了最后一道菜,告诉宾客菜品已上齐,便退出了包间。
    “大伯您先尝尝味道。”严将亲手勺了一碗羹汤送到长辈面前。
    依次勺了羹汤服务各位亲戚,他缓缓开口道:“几年前我妈疯掉,当时我刚参加工作又忙,一直都是严熙在帮忙看护。她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病人,分身乏术,自然没时间顾及感情问题。”叹了口气,“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本事,耽误了她的大好青春。”
    掬起一杯茶水,他起身面朝她的方向诚恳说道:“以茶代酒,向严熙道歉。”
    呸!
    夜风追逐汽车玩闹,站在路边挥手说出一个个‘再见’,嘴里吃进一缕缕发丝。她抬手勾起一缕濡湿别到耳后,从口中捻出一根自然脱落的长头发。
    送完大伯一家,酒店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地处繁华市区,又是高档酒店门口,根本不会发愁打不到车。
    这不,面前一前一后停着两辆出租。
    严将走向前面车子,拉开后车门,自顾自坐上车位。待到严熙走向前车门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隔着车窗对她说道:“你坐后面的那辆,我一会抽烟,你闻不惯。”
    正好她也不想和他同乘一辆车吸二手烟。
    光是想想肺部就有窒息的感觉。
    后车的司机师傅技术高超,一路上风驰电掣,远远甩开了前面的那辆车。
    困意来袭,她脑袋如小鸡啄米,下车还是被师傅喊醒的。
    到家草草洗漱完毕便一头栽倒在床上,今天明明身体和脑袋都累得不行,躺在熟悉的床上还是定时定点做了噩梦。
    发令枪是玻璃杯碰杯的声音,梦魇的眼睛是青绿色,她穿着红色波点连衣裙奔跑,脚下的道路会不停变换。
    森林,草原,沙漠......
    她跑起来的时候脚掌并非没有知觉,相反每一种地形变化都清晰地由脚掌传来。
    沙漠是最难前进的地形,要从流沙里把脚掌拔出来并不容易,此时她的速度会大大降低,耳边能听见梦魇吓人的呼吸声。
    翻过沙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光脚踩在海边粗粝的沙石上,脚下传来锥心刺骨地疼痛。道路只有一条,任凭她怎么挣扎也只能在这一条路上逃命。
    前方便是悬崖了,她心急地流出眼泪。
    站在海崖边,红色海浪击打岩壁,翻起白色泡沫。退无可退,梦魇化作野兽将她摁倒在地,她大声叫喊,费力扭动身躯,一切动作在绝对的力量下都是徒劳。
    又是这样的结局......
    严熙任凭本能放声痛哭,却在看清野兽面庞那刻惊吓到从床上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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