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好。”
沉念骐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握着一个冰袋,冰袋从硬到软,遇冷凝结的水滴顺着他指缝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手掌冻得通红冻到麻木。
沉煊业一下把他的老底都掀了,他没有想过隐瞒,只是时机未到,没有想过要在这个时候全盘脱出。他的乔兮是只蜗牛,好不容易从她脆弱的壳里探了出来,可能纠结了再三才准备给他一个机会,这一下恐怕又要缩回去了。
他心里没底,强势惯了,霸道惯了。如果乔兮真的又缩回去了,他要怎么办?
他习惯性把乔兮圈起来,以前是圈在床上去掠夺,现在是圈在家里去驯化,用他强势到不讲道理的方式去逼乔兮妥协,去接受。
可是他真的就胜券在握吗?他仗着乔兮的喜欢,为所欲为。他试过徐徐图之,可没用,如果不强势,乔兮一定会推开他。她会躲得远远的,躲开他这么一个烂人。
沉煊业说得对,乔兮要换掉他太容易了。没安全感的从来就不是乔兮。
沉念骐坐在那儿胡思乱想,心乱如麻,脸上的伤肿得吓人,却无暇顾及,乔兮把冰袋塞他手里时,他垂着脑袋都不敢看她。
他不知道沉煊业的话会对乔兮造成什么影响,沉煊业的话冷静客观到过于真实,就他这么一个前科累累的人渣,乔兮拿什么相信他?又凭什么相信他。
可是他没法接受他好不容易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这么惨淡收场,难道真的要重走沉煊业的旧路?随即他又立马否了这个危险的想法,如果真这样,他跟乔兮就真的玩完了。
沉念骐烦躁的爆了粗,妈的,沉煊业一天天尽他妈添乱。
上和园安静得像个空宅,他在客厅坐了很久,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他不能让乔兮一直这么想下去,想着想着说不定连换了他后结婚生子的生活都想好了。
这不能够!
沉念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最后在影音室找到的乔兮。
她抱着双腿一动不动的坐在正中间的沙发椅上,专注的看着巨幕,蓝调的画面发出的光照得她惨淡苍白。
沉念骐在门口站了几分钟,乔兮也没有分一丝注意力给他,沉念骐看了一眼屏幕,电影刚刚开始,他在乔兮身边坐了下来。
一长段喧闹的锣鼓喧天的背景音后,像是一阵风吹出来两个大字《迷途》。
这是乔兮拍的第二部电影,沉念骐没有任何注资却又在乔兮走后花了大价钱全资买下来了它的版权。
他难得看得专注,一个又俗套又有点宿命论的故事,电影开篇就是一场乡村婚礼,流水席一轮接一轮,丰神俊朗的新郎官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拉着貌美如花的新娘子一桌一桌的打着招呼敬酒,大家都说他们郎才女貌,祝他们早生贵子。
夜里新房里夫妻洞房花烛夜,隔壁的老两口却算着花销愁眉不展,举债办酒席给这个看似美满的婚姻埋下了悲剧的伏笔。
夫妻俩青梅竹马,新婚生活蜜里调油,新娘子很快怀了孕,这个贫困的家庭既为新生命的到来开心,也为沉重的生活负担困苦。丈夫带着对生活的积极愿景,虽妻子百般不愿,仍旧苦心说服,他想要肩负起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为债务,为儿子,决定外出务工。
在一个清晨,伴随着旭日初升,新娘子挺着肚子满脸泪痕站在村口,丈夫一脸不舍消失在那长长的阶梯尽头。
家里的生活因丈夫的辛勤努力,开始是几百几百的往回寄,几个月后就变成了几千几千,一笔又一笔的钱寄了回来,债务很快还完,眼看妻子就要到了预产期,说好要请假回来的丈夫,却迟迟不见归期,一次又一次催促,再妻子忍不了情绪爆发的一次争吵中,羊水破了,一家人兵荒马乱把人送到医院,好在最后母子平安,丈夫惊慌失措的在第二天清晨赶到了医院。
无论是现实还是影视,女性总是心软的,为爱心软,为孩子画地为牢。流水线赶工,他是真的回不来。丈夫的跪地道歉,夫妻俩抱着流泪,公婆助攻劝慰,男人拿出几千块钱偷偷给到妻子,心疼妻子的付出。
所有的矛盾总是被浮于表面的平静掩盖,丈夫没待够三天就在一通电话后带着几分刻意掩饰的欣喜匆忙离去。
孩子一天天长大,需要用的钱越来越多,可丈夫往回寄的钱却越来越少,村子里渐渐有了风言风语,连公婆都渐渐避着她接电话,她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什么。
后面夫妻俩的重聚都充斥着争吵打闹,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一脚踹在心窝,男孩哭着冲出去张开自己稚嫩的手保护母亲,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要成为父亲这样的人。
没看过世界的男人,在进入花花世界后迷失了,有了另一个小家,小三挺着肚子上门,在争执中,小三跌倒流产。
离婚,净身出户,女人带着一脸泪痕在傍晚离开,那天落日余晖,晚霞漫天。
男人没跟小三走到最后,换了一任又一任,每一任都在村口看过他的背影,小男孩很快长大成人,他发过誓不做父亲的那样的人,可是同样的故事在城市里导演又拍了一遍。
电影的结尾男人佝偻着背坐在村口看着那长长的阶梯,旁边几个小孩天真无邪,在玩跳房子……
汪起不愧是大导,电影画面唯美,他用犀利的镜头语言,通过一个家庭的群像,展现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困境和人性的复杂。影片的叙事结构紧凑,乔兮与楚彦的人物刻化也十分到位,情感真挚,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责任与欲望之间的冲突与矛盾,都在影片里展现了出来。
很明显,这也是一部冲奖作品,名导出手,功力可见一斑。
沉念骐买了版权却是第一次看,吴可为提了很多次让《迷途》上映,沉念骐却不像个资本家倒像个收藏家,完全不考虑收益,一口拒绝。
沉念骐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电影了,他对艺术无感,只关心实打实的效益反馈,上一次看还是《暖春》首映,吴可为邀请他拒绝,乔兮含羞带怯的求他,他在床上占尽便宜才勉为其难的去了,结果因为亲热戏份憋了一肚子郁气电影没看完就走了。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乔兮那不正常的关注度。那天乔兮欲言又止,想要抓住他的手又碍于那么多人看着,最后无力挽留只淡淡露出个藏都藏不住的失落眼神。
他当时不耐烦,或伤心或愤怒各种眼神他看得多了,可无心一撇那个眼神却让他一记就记了很多年,也许是过去三年林林总总的记忆被他盘到包浆,以致于过了这么久再想起来依然清晰。
进度条走到最后,画面静止,沉念骐脑子里各种过往画面像是突然被撕掉了封条,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乔兮偏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错开,这一眼实在有些熟悉,沉念骐电光火石间一下想起了那次探班,乔兮也曾这样避开他的眼神。沉念骐低忖半晌,时至今日才明白,乔兮的那一句,我看到你总是很难过……
东西可以烧可以丢,那记忆呢?伤害呢?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在乔兮面前蹲下,想要扯出个笑,却难得失败,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一句:“你难过吗?”
为以前,为现在。
乔兮摇了摇头,即使蹲着沉念骐依旧身姿挺拔,身高腿长的人,蹲着也能跟她平视。
“在想什么?”
星空顶细碎的光照不亮什么,沉念骐背着光,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依旧眉眼深刻,乔兮做了一件以前总是想做,却总是不好意思做的事情。
她伸出一根食指描摹着他的五官,从额头到眉,到眼,到鼻,到嘴……再到还肿着侧脸时,乔兮的指尖蜷了蜷,沉念骐抓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
“没事,过两天就消肿了。”三年前那个匆匆回来的下午,那些被沉念骐刻意藏起来的一些过往,又在她面前再次重演了一遍,他们真的就如这个电影一般,反复演着重蹈覆辙。
乔兮“嗯”了一声,她想问他疼不疼,但肿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
她没有说话,或者说没有力气说话,沉念骐问她在想什么,可她其实什么都没想,她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想。
该想的,能想的,她早就想过了。
她总是被动接受,反抗意志不强,也很少去思考她跟沉念骐的以后,可能她自己潜意识里也没期待过他们真的有以后,她是个没有长期目标的人,总是走一步算一步,她的家庭,她的生活总是守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她聪明吗?可能有一点,但又不够坚韧,虽然没有得到充分的父爱母爱,但是爷爷奶奶其实把她养的很好。爷爷在时,爷爷做主,爷爷走了,没人做主,于是她跟奶奶商量着做主,可后来奶奶也做不了主,她只能自己做主。
她很多时候不想承认,她其实是个缺乏自我认知的人,就像困在危塔里的人,不知目的的一级一级的往上爬,路上艰难险阻,避过一难又一难,日复一日不觉困顿,可是某一日一根棍子当头砸下,他突然停下,望向永不见顶的阁楼突然想通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比起爱沉念骐,她更应该先找到她自己。
她看着沉念骐说:“沉念骐,我要申请AIIC,可能要两年,甚至更久。不要再监视我,不要再困住我,好不好?”
攥着的手指越握越紧,沉念骐的沉默是无声的拒绝。
他俯身抱住她,熟悉的木质香深入骨髓,乔兮在他肩头失神看着眼前定格的画面。
轻声说:“让它上映吧。”
过了很久,沉念骐终于妥协,回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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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