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为什么
北门搬了家。
原本离城市较近一些,但现在为了种植菸草,又加上那日被人纵了火,烧了大半,索性搬了家,整个往外头挪了点。
溜溜蒋永安昨夜是在北门过夜的,正巧就碰上了贺勤他们。
祝贺乔迁的大红花都还没拿掉,金丝雀一听九爷来了,连忙让人泡了茶。
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太一样,原本戴着眼镜也拿掉了,只不过一样是那刻薄模样。但自从跟萧兰茝谈过以后,贺勤对刻薄的确也有了新的认知。
「九爷怎么来了?」他问道。
「新家挺好看的。要比旧北门时尚多了。」姜賾悟笑道,一面在沙发上坐下:「来也没什么事,想说让小贺爷跟你们叙叙旧。」
金丝雀和小龙脸上神色有些尷尬,「啊,我们老是见面……」
「范良都说了。」贺勤道。
蒋永安叹了一声,「那……小贺爷你想起来了吗?」
贺勤没答话。
方才脑内那熟悉又陌生的语调出现以后,几个片段伴随而来。意外的是这次想起的事情很多,重要的也有,无关痛痒的也有。
可贺勤没告诉九爷,他还不想说。主要是想起来的事情太多太杂。大脑像某个地方被打开,回忆纷飞若雪,贺勤本以为失去的记忆不太可能如电影那般瞬间拾起,却岂料过往竟如同纸卷蜡笔,撕开了一条线就一口气撕了到底。
但一下子记起得太多,反而有些混乱。
他感觉按兵不动为上策,因此他不答话,只微微倾身,拿过了桌上的茶盏,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九爷看着他,眼神还盯着他却朝小龙道:「他没想起来。」
金丝雀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忘就是十年。」
贺勤心想可不是吗?一晃眼十年就过了,他彷彿空白了十年光阴。
十年!要早一点想起来,巩云算什么东西?
这巩云跟他的缘分,还要从小时候说起来。贺勤小时候便很聪明,当时他还没到华林,跟着一帮人住在一起。巩云就是其中一个。
他七岁那年,家里的人看中了华林的土地想争夺华林,巩云本来是抱着他的。当时巩云也不过十六七岁,特别瘦弱。以往他是家里最聪明的智囊,可贺勤长大以后,他便逊色不少。但巩云不计较这些,反倒很疼他,经常陪他一起玩。
袭击华林事情发生之后,巩云和他躲在车里等待,却没想家里人死了大半。
巩云说,「要逃跑。」
贺勤摇摇头:「跑了会死。」
突然天边似爆炸,「轰」了一声,随后一具尸体掉了下来,砸中了车子挡风玻璃,血淋淋的脸贴在玻璃上,眼睛成了两个血窟窿,手脚的位置也不见原状。一瞬间他们都没认出来那是谁,好久以后,一旁巩云才尖叫出声,「妈妈!」
那竟是巩云的母亲,贺勤怕被发现,连忙摀住了巩云的嘴。
他们是一群小流氓集结成群,住在了一起。大家都像是家人一样。不富裕,又经常三餐不济,孩子们瘦弱不已,各个都像小难民。可大家彼此帮助照顾,日子倒也就这么过着。
贺勤的父母很早就死了,他一直都是跟着大家生活的,巩云的父亲一样早死,他母亲有一个相好姓潘,他们都叫他潘叔,他妈跟潘叔生了一个女儿,还只是个婴儿,在家里并没有被带出来。
谁都没想到本以为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华林,竟有埋伏。
巩云的精神状况很差,贺勤不怪他,亲眼看见母亲死状悽惨谁都不会好过。他紧紧按着巩云的嘴。贺勤年纪小,遇到这种事脑子也不管用了,渐渐的,他拉不住激动的巩云,只能任凭他衝了出去。
车上少了一个人的温度,贺勤感到很害怕,外头四起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他拉过毛毯,蜷缩在车上。那时他做梦也没想到,几个鐘头以后,他的人生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遇见了九爷。当时他已没了家人,但他知道,那是先伤害别人的代价。
贺勤想巩云肯定也死了。
他跟着九爷多年,岂料某天,巩云竟突然出现。
茶杯碰撞的声音把贺勤的思绪拉了回来,只听蒋永安道,「当年也是多亏了小贺爷。」
可不是吗,当年。贺勤微微一笑,「别谢了,我都忘了。」
巩云恨透了姜賾悟。他依旧抓着过去,认为母丧全因姜賾悟。
要不是因为姜老头疼他,华林怎可能有那么多驻守?他的仇恨没有去处,竟全推给了九爷。
他认为全是姜賾悟的错,也无法原谅贺勤跟着杀了家人的仇人。
「我现在已经拉拢了很多人,不用再这样混着日子生活了,你跟着我吧!贺勤,让我们像以前一样……」
贺勤拒绝了他。他当时已爱九爷爱得入骨。
十几年岁月,早取代了儿时的那些。
贺勤哪有什么选择?一个小孩儿,无依无靠,九爷对他好疼他爱他,他也无以为报,最重要的是,心早交了出去,哪怕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巩云,你披着『正义』之名,手上的血却要更多、要更脏,也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凭什么恨姜賾悟?」贺勤当时那么告诉他。
可巩云只是冷笑,「你等着,总有一天你得回来我身边。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姜賾悟非死不可。」
那时贺勤十七岁。他们分别后正好十年。
十年,很多事情早不再一样了。可巩云依旧满脑子过去。
他的话让贺勤不安。于是便开始追查巩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事。
不查还好,一查才知道事态严重。巩云竟把触角伸得如此之长,如此之深。他藏得没有痕跡,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岂料那么多人都是巩云的人,还包括那姜成民。
笼门已开,就等姜賾悟入笼。
贺勤岂能造成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能告诉姜賾悟,牵一发动全身,在不惊动巩云的前题下,他必须一网打尽。
这是私仇,要不是他留在了九爷身边,也许巩云不会那么杀意坚决。
金丝雀突然道,「小贺爷,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贺勤愣了愣,笑道,「说什么?我都忘了啊……」
九爷道,「别为难他。这几天给他太多了,脑袋里堵得慌。」
「你们今天过来主要就是要说这事吗?」溜溜问。
「嗯。」贺勤又喝了口茶,微微皱起眉。
姜賾悟见状便拿过茶杯添了热茶进去。
贺勤接过茶杯继续道:「不过,我让你们约束范良真的有用吗?」
金丝雀一脸震惊,「那狗家伙是这样告诉你的吗?你不是让我们约束他,我们哪可能有他的办法?」
贺勤知道。
虽不明白范良隐瞒的原因,但也不难猜。范良看他失忆了,以前很多让范良觉得受限的事情他故意不提。
「当时小贺爷你是让一个叫做丽莎的男人守着范良的,丽莎还有派克。」金丝雀又道。
那丽莎是个偽娘,人高马大长相帅气,却喜欢打扮成女人模样,原本是准医生,医术高超。
而那派克,是他的伴侣。当年从医院将贺勤带到北门的就是那派克。
贺勤原本还以为是姜成民的人。
只不过有件事贺勤想不明白,姜成民把他藏起来的那段期间,巩云呢?
为何没有找他?巩云不可能不知道他失忆了又或是他还活着。
如果知道,那他不可能不来。
除非他掌握的证据里,有什么是巩云极度不希望贺勤记起来的,他怕贺勤想起,又不想跟姜成民衝突,就乾脆避而不见。
但十年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掩灭的证据吗?
「丽莎跟派克不属于任何集团组织,他们在黑市『摆摊』。」蒋永安解释道。「当年丽莎也是被巩云那帮人所害,丢失了一些器官,九死一生。他知道你在追查巩云,自己找来的。」
摆摊是行话,丽莎是医生,平日里就跟派克在黑市贩卖非法器官,偶尔也会替人办事,摘除器官并交易。
派克是个放高利贷的,还不起钱的就带回家摘了肾。
贺勤总是搞不清楚他们谁在上面,丽莎总说自己是插人的那一个,可贺勤看着觉得不像。
那二人甘于归顺,贺勤一开始也很意外,他们二人是江湖出了名的鸳鸯。可后来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经歷了巩云的事以后,大概感受到了在这道上要是没有组织,是无法生活的。
而除去巩云,就是小贺爷了。
「巩云知道我活着吗?」贺勤又问。
「现在应该知道了。原先姜成民藏的很密,巩云也以为九爷死了,你也死了。姜成民应该也是骗了他,毕竟他想藏起你。」何时初道。
「所以,贺勤跟巩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九爷是看着他问的。
贺勤愣了愣,忙道,「我不知道啊。」
「嗯,我问他们。」九爷道。
贺勤被他看得慌,移开了视线。想起记忆以后,在他眼里的九爷也跟前阵子不再一样了。
九爷待他好,给他诸多信任。可不代表九爷是个傻子。
贺勤全世界都敢欺瞒,就是不敢骗姜賾悟。
因此当时其实局佈好后,他是有打算坦承的。
岂料巩云还是快了一步。
一切都没能按照计划进行,算错了一步,一错就是十年。
而如今,的确又来到了最好的时机。贺勤只感觉自己的头脑彷彿自主休眠,刻意这么空白了十年。但十年的空白究竟是好是坏?
虽当时大局已佈好,可十年光阴仍有太多变数,贺勤还得一一察看那些留下的引线是否依然管用。
巩云不是傻子,该抹灭的他不会一直放着。
「我们不知道。」金丝雀道,「小贺爷跟巩云的事情,他并没有说。可恨巩云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想应该各种可能吧。」
「嗯。」九爷点点头,又问:「那贺勤有没有给过你们什么指令?」
金丝雀和蒋永安面面相覷,想了一会小龙才道,「有是有,可有些不明所以。」
「噢?」姜賾悟看了贺勤一眼。
把贺勤看得不太自然。金丝雀看了他一眼,问道:「能说吗?」
贺勤点点头,「……反正我不记得了。」
「小贺爷让我们在姜家潜伏,观察局势走向。当时姜成民说了要袭击华林。」
华林被袭那一夜的事,贺勤一直想不起来。
「你们通报了吗?」九爷问道。
「通报了。」金丝雀道,「跟小贺爷本人通报的。」
他们来得很急,画面在脑内慢慢播放,金丝雀一身狼狈凌乱,是匆忙跑来的。『大事不妙,姜成民恐怕今晚就要袭击华林!』
「可贺勤没有告诉我。」九爷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贺勤想起来了。
「这便是奇怪之处,小贺爷只说他知道了,然后告诉我们,今夜以后局势恐怕会有改变,要好好跟着九爷。可隔天,九爷也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