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浓于水(01)
秦曦生性叛逆反骨,不甘平凡。
当年她为了自己的未来发展,努力打工挣钱,趁着父母不注意时,暗地里买机票逃离了落后的乡村,独自一人飞去美国唸书,幸运的是,她遇上了好老师,并顺顺利利地毕业了。
只是好景不长,她在准备考研究所时遇上了秦穆的生父,还与他轰轰烈烈地相爱了,直到她发现对方的背景并不如她想像中的正常,是个杀过人且毫无底线的男人,便想着要尽快逃离对方,不料男方比她想像的更疯狂,开始了一系列的报復行为,一寸寸地碾碎她的脊柱骨、她的骄傲,被生活糟蹋得体无完肤。
她在23岁那一年有了身孕。
怀上孩子是迫不得已的结果,她尝试过求救,可求助无门,她的教授恰巧离开美国了,而其他亲友遭到秦穆生父的胁迫,不敢伸出援手,于是她自暴自弃地任由腹中的胎儿逐日成长。
临盆时,她哭得声嘶力竭,手指死死攥紧床边栏杆,指节微微发白,嘴里喃喃念着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毕竟她孤身在外,独自忍受了那么多的屈辱,连父母都不要她了,视她为人生污点,她又有什么资格养育孩子?这孩子生下来能在正常的环境下长大吗?
秦曦心想,她根本无力去做一个母亲。
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爱自己的孩子。
她彷彿从出生以来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错的,性别女,错了,坚持唸书,错了,成绩优异,错了。村里的每个人都对她说,你是女孩子,本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处?
父母从未支持过她的任何决定,就连她被强暴,也都认为那是她不听话的报应,是她不中用招致的后果,她已经不乾净了,还要害得他们被眾人冷嘲热讽。
她的父母嘴里说出的话无比恶毒,听得她心口千疮百孔,心灰意冷。
没有真正被爱过的人,又要怎么去爱自己的孩子。
秦曦在意识模糊之际,听见了婴孩微弱的哭声,像是心怀着对这世间的惴惴不安,正胆怯地寻求母亲的庇护。
她一度感到极其恐慌,绝望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她,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要怎么去爱护这个孩子?
我早该在你出生之前将你彻底扼杀。
那个男人在孩子生下来后,特意前来探望过,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柔声问她认不认命?
什么叫做认命?又为什么要认命?
秦曦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歇斯底里地用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掌心肉,几乎要将他的手刨出血来,对着他一字一句尖锐道,亲爱的,我永远不会对你认命。
你他妈的,你怎么不去死,你究竟凭什么高高在上地问受害者认不认命?
她成功把男人赶了出去,可同时她的情绪和行为过分异常,被医生发觉端倪,诊断出她得了抑鬱症。
秦曦不在乎,长年冷眼旁观孩子的成长,秦穆三岁那一年,她将他拋弃在人满为患的街头上,然后走至角落,看着孩子被人群冲散之后,步伐蹣跚地朝她走来的模样。
她不愿放弃,连着几次带秦穆出门,故意在不同的街道上与他走散,并一次次地告诉他,向前走,别回头、向前走,别回头。
然后,秦穆回过头,往回走,仰着头捉住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唤她一声“妈妈”。
她再次失败,只能开始冷暴力自己的孩子,尝试逼迫孩子讨厌她,对她心怀恐惧也挺好,可这孩子就是没有离开过她,甚至数次在她意图自杀时阻止了她。
后来,秦穆慢慢地长成一个英俊成熟的少年,经常带着满身伤回来,秦曦知道,他身上那些被施暴的痕跡全部来自那个男人的私生子们。
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挣扎?
哦,她身为一个母亲,也从未教过他如何反抗。
某一天,秦穆开始出现了变化,身上不再有半点狰狞的伤口,浑身上下也多了几分蓬勃生息。
几个月后,他带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回来,跟她说,这是他喜欢的姑娘。
然而没多久,那个名叫顾姎的姑娘发生了意外,重伤住院,她的儿子在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那个阴鬱寡言的少年,直到顾姎的母亲出现,见了秦穆一面,也私下见她一面,来了场母亲与母亲之间的促膝长谈。
那时,秦曦突然就懂了为何顾姎能够一下子俘获了秦穆的心。
「我会帮你。」她对秦穆説,「就当是我在死前为自己攒些功德吧。」
秦曦将一张医院开出的证明递给他。
她罹患胃癌,目前已是癌症第四期。
*
秦曦想要死得足够体面,秦穆的生父没有反对,似乎这阵子被她温顺柔情的一面给取悦了,一心想要弥补她,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医生与护士,并向她承诺,会继续好好栽培他们的儿子。
「栽培?」秦曦微笑,「这是你本该做的,更是你这个做爸爸的责任,你若是让他过得不好,我会拽着你下地狱。」
秦穆的父亲对于这种话无比受用,笑着亲了亲她的手指,告诉她自己打算安排秦穆去管理公司,将他当成下一任继承人培养,不会教他受半点委屈。
「那你那些私生子呢?」秦曦问他。
「任凭秦穆处置。」男人笑道,「如果他们足够争气,这一年怎会被秦穆打击得再起不能?一个被他送进监狱了,一个变成了植物人,这样的好苗子,我不可能放弃。」
秦穆的生父对秦穆格外满意,他没有想到当年瘦弱无能的少年竟能一下子成长到如今的模样,确实值得栽培。
这一个月下来,秦穆看着母亲的身体状态越来越虚弱,问她之后想要什么样的安排,他的母亲想了想,「海葬吧,我不想葬在自己的故乡,也不想葬在美国,还不如将我的骨灰撒入大海。」
秦穆点头。
秦曦这一生太多舛,前半生都在跟自己的命运拼死搏斗、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能走得乾乾净净,自然是不想死在这片土地上,连一抔黄土都嫌晦气。
在断气之前,她躺在病床上,呼息逐渐困难,却硬是衝着秦穆道,「别烦我,你走吧。」
秦穆安静地与她对视半晌,敛下眉目,缓慢地站起身,转头离去。
秦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
我的孩子,向前走,别回头。
来生最好别做母子,更别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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