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沉輒容01
「沉輒容同学。」
下课后,沉輒容被同班的女生约在教室里,那时候人潮已经差不多散了。他像没骨头似的,就维持着斜的姿势倚在座位上。
「什么事?」
沉輒容抬起眼,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一弯,能迷醉人的思绪。
喊他的女生脸一红,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就是、就是……有个东西想给你,希、希望你能收下!」
语落,女孩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了一封信,慌乱地递给沉輒容,之后也不敢看沉輒容的表情,便落荒而逃。沉輒容看着手里的信,有小女孩偷擦妈妈香水的淡淡香味,上头还有一个略显稚气的、用红笔涂上的爱心。
「亲爱的……沉輒容同学,我一直注视着你。」沉輒容展信,歪歪斜斜地坐在座位上,轻轻低喃,他一边轻笑,一边看着往下的内容,他的目光很随意,读信也读得漫不经心,就像在看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
「我比较矮,常常被那群臭男生欺负。有一次,他们要抢我的书包,抢我里面的铅笔盒跟妈妈给的钱时,你出现了。你护住了我,帮我赶跑那些讨人厌的男生,那瞬间,我觉得你像天使,是上天带来拯救我的天使。」
「……我好喜欢你啊,你对我笑得这么温柔。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笑过,你是第一个。我希望你能记得我,能多看我一眼,从朋友开始也好,给我一个机会。」
窗外的夕阳沿着窗口撒了进去,就这样落在沉輒容身上,好像他真的是天使。好像再过久一点,等人都散去,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这位天使就会长出翅膀,悄悄地、没有声息地飞回天边。
沉輒容在笑,那双桃花眼稍稍歛了下来,就连嘴唇扬起的弧度都不明显。可他在笑。
他在笑自己明明不认识那个女孩,或许他们有过一面之缘,或许他曾经改变过对方的人生。可他们年纪这么小,揹着跟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大的书包,不过是这样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嚮往爱情。
沉輒容知道自己有先天性的优势。他有一双跟人对视就能让人坠入爱情的桃花眼,他有一开口就能让人以为自己很深情的嗓音,这些东西整合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脸蛋。
可是这些都太虚假了,就像这封信一样。不但经歷是编造的,就连写信的人都是假的。
沉輒容从出生起就受到无尽讚美与追捧,学生时代收到手软的情书,爱慕跟沉醉于此的目光,欣羡与崇拜、欲望和讚扬。当然还有那些藏在阴影处的见不得光的忌妒与憎恨。
「沉輒容。」
那些见不得光的欲念在增长,他抬起头时那些嘲讽的讥笑和恶意,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长这么漂亮,女人是不是满足不了你啊?要不要哥哥陪你玩啊?」
「一个不够的话,一群也行啊?你考虑考虑?」
赤裸裸的、丝毫不设防的嘲笑在空气里瀰漫。沉輒容勾着嘴角,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态度。
「那你也得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啊?伤害到我怎么办?」
「什么──」
「长得太丑,就算我接受你了,旁边的追求者也看不下去啊。」
沉輒容学着他们,露出讥讽的笑意,他扬起的嘴角很美,像带刺的玫瑰,也像无边深渊。
沉輒容有自己一套生存方式,贵族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可权势这种东西,是分三五九等的──而这个制度,正好是他能利用的筹码。
「校长,我相信沉輒容同学不是故意的,他平时在班里就不太说话,成绩一直很好,也没有做过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您说的这些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沉輒容低垂着脑袋,听着他们级任导师很努力在为他澄清,说着那些不是他做的事情,去为他做的坏事澄清。
「您看看,輒容是很乖的孩子,而且他看起来身体就不太好,时常戴着口罩,说话速度也比别人要慢,怎么可能会打架呢?校长,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对方的家长告上来说他们亲眼看见沉輒容同学打人了,把它们孩子打得吐血送医院了……」
「校长!您看看这个孩子。」级任导师侧出了一个身位来,「这种事情可能吗?而且那个学生平常就喜欢言语羞辱沉同学,沉同学也都没有回嘴,要不是哪一次刚好被我撞破,他还想瞒着我呢!这种学生怎么可能打人?」
「您说得是,这件事我会好好调查。还给沉同学一个清白。」
「谢谢校长,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带輒容回去了,快要考试了,耽误不得的。」
级任导师领着沉輒容出校长室的时候,那位谣传被打到吐血的学生正在外面。他面带错愕地看着沉輒容走出来,老师看见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要是再欺负輒容被我看见,不管輒容是怎么想的,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老师!你被他骗了啊!」那学生连忙道,「老师要真的不相信的话,可以验伤啊!那样就可以还我一个清白了。」
「你说的这些你的家长都已经做过了,可是结果出来跟沉同学一点关係也没有。」老师带着怀疑的目光说,「而且那天在你说的位置并没有看见沉同学,你们最多只有擦肩而过,后来你就受伤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可是──」
「不用说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当级任老师领着沉輒容离开时,沉輒容驀地抬头,朝那位同学露出微笑。那个瞬间一闪而逝,在级任老师转过头跟他说话时便消失了,彷彿从未出现过。
沉輒容能用任何方法去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是他父母给他的纵容,他们给了他很多东西,像是聪颖的脑袋、像是出眾的外表,只可惜有一好没两好,他们给不了亲情。
他的父亲叫沉祸民,这可真是个好名字,总能让他联想到一个不太好的成语,祸国殃民。沉祸民跟他母亲的结合也是假的,这世界充斥着假的事物,他们给了这个虚假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企业联姻。
爱情并不像书上写的那样美好,两个人互相喜欢,共结连理、组织家庭,没有那么多幸福的事情。当一切都跟金钱沾边的时候,所有事物都跟着粗俗起来,浪漫和爱情不再划上等号,结婚也不再是相爱的证明。
沉輒容受到的教育是虚偽的,他知道自己跟一般人不一样,他像是天生就有辨别真假的能力。像他一眼就能看穿父母的感情是假的、同学的讚美是虚偽的,他自己也是假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学习,就能够做得很好。
当他开始跟着沉祸民去喝酒应酬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就是这样虚偽的人,他本就不属于真实,自然比常人更懂得虚假。
沉輒容想通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像是有种天生的使命感,觉得自己应该如何,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能做到,他引以为傲、自视甚高,因为自己是如此优秀。
当沉輒容开始去碰公司的事务之后,他内心的一些骯脏想法开始滋长,那些不堪的、不能放到檯面上的,静悄悄地隐藏在内心深处,等着某一个时机併发开来。
随后,沉祸民出轨,母亲以泪洗面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骗局,他们的感情是真的也是假的,父亲不爱她,母亲却爱着他,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可惜结局并不好。
沉輒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跟沉祸民并不亲,对方或许也不在意他,只是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所以不希望他太过平庸去丢自己的脸。
当沉輒容得知他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的时候,不太惊讶。
毕竟他的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软弱。
沉祸民出轨的事情东窗事发,母亲知道后抑鬱寡欢,不过多久就自杀了。沉輒容觉得她太过可笑,明明也贵为企业千金,兴许是生来眾星拱月,没受过委屈,也没受过挫折,长大后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却禁不起打击。
沉輒容不评价她的死亡,觉得是她咎由自取;但不代表他能够忍受来路不明的女人。沉輒容眼睛没坏,他知道沉祸民有着一张好看的皮囊,大概特别容易吸引一些奇形怪状的女人。
「輒容,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沉輒容不以为意:「你要结婚了?」
沉祸民像是有些惊讶,随后又是了然的笑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隐瞒了。我很喜欢她,希望你也能喜欢她。我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样说很对不起你妈妈,但是企业联姻本来就不谈感情。」
沉輒容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啊,不谈感情。」
大概是她对不起你吧。毕竟他那个可悲的母亲,动了真心。
沉祸民又说:「你可以叫她雾阿姨,她过不久就会来家里。我们的婚礼还在筹备,没有确切时间。」
「你可以不用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你没有在徵求我的同意。」
沉祸民没有说话了,他还沉浸在爱情的幻想里。沉輒容不予置评,很快离开了那间房间。
明明就不知羞耻,却表现出深情的样子,对沉輒容说自己陷入爱河,执意要娶那女人为妻。那女人姓雾,名字不记得了,反正不过多久就成为了「沉夫人」,原本叫什么也不重要了。
沉輒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她的长相胜过自己的母亲,是一种很具攻击性的长相,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嫵媚感,总能让人联想到一些下流的、齷齪的淫秽思想。
沉輒容嗤之以鼻,甚至发现她在外头已经生了一个孩子,让他拥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后,对这个人更厌恶了。大概是她仅存的那点礼义廉耻,才没第一时间就让那野种进门。
「輒容,请多指教。你可以叫我阿姨,我会待你跟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希望你能接受我。」
她总是笑得很靦腆,像是一位真正的慈母,像是能真正爱他,像是她用很纯粹的方式拥有了自己的家庭。沉輒容似乎都有一瞬间看见了幻觉,彷彿这位「雾阿姨」真的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住在家里的时间久了,有些事情终归是得面对。沉輒容在某天见到了自己传说中的弟弟,听说是叫雾翔。
沉輒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些惊讶,雾翔长得很像那个女人,又在某些地方像那个讨人厌的男人,可以说是结合了所有他讨厌的地方。
可雾翔跟那个女人不同,他沉默又神秘,平时见不到面,像是他刻意而为之,或许他知道这个家不欢迎他,所以躲得远远的。沉輒容很满意他的识时务,认为就该这样才对。
这是一段让沉輒容很满意的关係。人人都说小孩是无辜的,哪怕他身上流着错误的血脉,可他该是无辜的。沉輒容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他知道不该迁怒,于是他不去跟雾翔说话。
「沉先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妈?」
有次,雾翔忽然问了这个问题。他知道雾翔对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完全不知情,他看着雾翔的眼睛,雾翔看他看得很专注,沉輒容享受着这种感觉,觉得雾翔看着挺顺眼的,有这样的感觉后,对他的语气也比较和善。
「她取代了我妈的位置,你觉得我该不该讨厌她?」
雾翔像是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很久才回答:「那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
沉輒容好笑地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是我妈的小孩,我身上流着她的血,但是你讨厌她。」
沉輒容公布答案:「雾翔,我不讨厌你。」
雾翔不相信,「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弟弟。」沉輒容又说,「哪怕只有一半的血缘,你还是我弟弟。」
那是一种很畸形的关係,沉輒容厌恶着出轨的父亲,跟侵门踏户抢走沉家女主人的那个女人,却对他们两个的结晶百般呵护。这太奇怪了,乱无章法又毫无道理,就连沉輒容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
最后只能归咎于他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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