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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飞花 第28节

      近些时日,公司员工对饭堂里提供的餐食多有异议。
    阿贤到达的时候,陈修泽就在公司饭堂中排队吃饭——往日里,陈生的饭都是单独做的,有专门送过去,他几乎不踏足饭堂,更不要说像这样直接来员工饭堂中吃饭,还是破天荒。
    陈修泽来得突然,没有任何预警,等他们收到通知时,陈修泽已经下来了。
    饭堂厨师战战兢兢,负责饭堂统筹的人更是胆战心惊,几次想要劝陈修泽出去吃,又被他眼神吓住。
    阿贤刚给方清芷送完蜜瓜海螺煲老鸡汤,回来便撞见陈修泽拿着饭盒吃员工饭。
    阿贤探首一瞧,清灼菜心,蒜蓉粉丝白菜,莴笋炒蛋,唯一的肉菜,便是鸡爪。
    饭堂中还标明,每人一根。
    的确是规定的至少三素一荤,还有个汤,也不必提,看起来就是清水煮冬瓜,飘些零星的油末。陈修泽看了眼,没拿那碗,这样滥竽充数,连品尝的必要都没有。
    菜心老了,粉丝太硬,白菜叶子也不嫩,莴笋炒蛋中的蛋也略有异味,更不要说最后那个鸡爪,又瘦又小,一瞧就是卤味店里卖剩下的旧货。
    饭堂里员工都愣愣地看陈修泽吃这份算不得好的餐食。
    其实前段时间便已经有低低讨论,不过公司一直提供中午餐饭,算是额外的免费福利,尽管难吃,也少有人真正去反馈上报,顶多下面说一说。
    谁也不知何时传入陈修泽耳中。
    陈修泽缓慢吃完,一点儿也没剩。
    负责人和厨师的脸色很差。
    他们自己都少吃这些。味道差倒算了,万一他真吃生病……
    陈修泽放下筷子,用真丝帕擦擦唇,才说:“每月给饭堂拨下这么多的餐食费,你们就给大家准备这些东西?”
    他语调算不上高,负责人已经吓得汗涔涔了,他解释:“近期物价上涨,员工又增加,每……”
    “来时,我已经问过,近两月来,蔬菜肉类价格平稳,甚至略有下跌,”陈修泽说,“员工增加?申请批经费时已经言明,按照员工数目来申请,一分不少地为你们拨下去,你这时又同我讲员工增加?”
    负责人不敢说话。
    陈修泽握着手杖起身,对身侧的阿贤说:“等会儿统计一下多少员工,你去给每人买一份糖水和鸡仔饼,明天开始,饭堂暂时停业三天,给每人发500元,请大家在外吃自己喜欢的午餐——钱从我账上出,不必走公司的账目。”
    负责人讷讷。
    陈修泽终于看他,沉着脸:“三天时间,你必须要解决饭堂的饭菜问题。”
    “要么交出令我满意的整改方案,要么我辞退你,你选一种。”
    ……
    陈修泽握着手杖离开饭堂,阿贤快步走,跟在身后。
    无人了,陈修泽才问:“方小姐吃饭了吗?”
    阿贤心疼:“您自己吃那种东西,现在还惦记着方小姐有没有吃饭……我再给您订份饭吧?”
    陈修泽摇头:“不用,那蛋似乎坏了,我现在没有胃口。她吃了吗?”
    阿贤说:“吃了,我见她动筷才走呢。”
    陈修泽颔首,又吩咐:“你下午去给永诚送些药膏,让他敷在伤口溃烂处,告诉他,别乱动。没伤到筋骨,趴几天,皮肉就长好了。”
    阿贤应一声,陈修泽又叫他:“让其他人送药,你还是去守着方小姐,别让她做什么傻事,知道吗?”
    阿贤答应一声,又困惑,虚心问:“什么算傻事?”
    陈修泽说:“平时她不会做的,这时候做了,就算傻事。”
    阿贤:“……我好像明白了。”
    以前的方清芷,下课后独自去店里打工,再回舅舅家。
    平时的方清芷,下课后便乘阿贤的车回陈修泽的住处。
    现在的方清芷——
    “送我过去,”方清芷报出一个地名,说,“我去应征做书店店员。”
    刚刚放课,她一身素白,背包中装着沉重课本同笔记。
    阿贤问:“什么?”
    方清芷说:“兼职。”
    阿贤不可思议,这……以前方清芷做过,平时不会做,现在又做了——
    这算不算傻事?
    还有——
    阿贤斟酌着,小声提醒:“先生说,您缺钱可以找他。”
    怎能去做兼职呢?
    方清芷说:“要么你现在送我过去,要么我自己下车走过去。”
    阿贤:“可是……”
    没有可是,方清芷作势要开车门,吓得阿贤连连求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服自己这不算“傻事”,战战巍巍将方清芷送到书店中。
    在面试这种事情上,方清芷几乎没有失败过。
    她很快便被留下,对方开出一个合适的薪酬,虽然不算高,但也尚可,方清芷坦然接受。
    唯独阿贤郁结,他实在不懂女人心思。
    怎么方小姐偏偏对这些小钱感兴趣,明明只要同大哥发一发嗲,莫说这么一点小钱了,就算她想要整个书店,大哥也能给她买。
    遗憾他阻止不了。
    方清芷出去兼职最大的阻碍在回家后。
    家中。
    陈修泽一直等她吃晚饭,饭菜纹丝不动,一直温着,只待她归家用餐。
    方清芷已知阿贤会事无巨细地汇报,但还是向陈修泽提了一句:“我找到一份兼职,以后晚上做到九点再回家,你不必等我吃晚饭。”
    陈修泽耐心地剔鱼肉上的刺,问:“会不会影响你读书?”
    方清芷说:“不会。”
    她之前也是如此,在外做工,不影响学习。
    以前在舅舅舅妈家那种环境都可以,又何况这时候。
    难得的平静,陈修泽凝视她:“但你陪我的时间少了。”
    “你若是想找人陪,大可换掉我,重新找一个合心意的,喜欢陪伴你的,懂事的,温婉可人的,”方清芷说,“不如我们就此分手,我搬出去,以后两清。”
    她讲得不在乎,陈修泽却沉默两秒,又缓缓说:“芷宝,你这样讲话,我很伤心。”
    他不笑了,只看她,瞧起来的确有些伤心的意思。
    方清芷也不知他现在是真还是假,她上当次数太多,仍旧漠然一张脸,不看他。
    方清芷说:“你伤心什么?我倒要伤心——被你骗这么久,连我们初见大约都是假的。你早早就做好套,就等我钻进去。”
    她说:“你才是一直在骗我。”
    陈修泽说:“如果不骗你,你又怎么肯来这里?”
    方清芷说:“明明你可以讲真话。”
    “真话?”陈修泽微笑,“怎么讲?芷宝,你确定要听?”
    他用餐巾仔细擦干净手指,缓缓:“要讲真话,那我会说,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想干,你——文雅一些罢,我想同你做夫妻,成周公之礼,日日行床笫之欢。你会怎么做?是不是会躲我?”
    说到这里,陈修泽将用过的餐巾叠好,仍放在桌子上,微微后仰,看她。
    他仍旧风度款款。
    “芷宝,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你。”
    第27章 浓墨
    方清芷先前也未听陈修泽说脏话, 他所展现给方清芷看的东西,同他的出身和受教育经历截然不同。
    实质上,陈修泽少在做事时讲出多么羞人的话, 他顶多一声低喘, 缓缓呼吸, 或者皱着眉去掐她的脸,要她接吻。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她不曾想,从陈修泽口中听到这个词,抬手要用东西丢他, 可惜今天晚餐无水,只有一桌子的菜肴, 汤汤水水。
    直接泼他脸上显然有些浪费食物,如今香港尚有那么多人吃不饱肚子。
    方清芷说:“你在乱讲什么?”
    她几乎要继续斥责陈修泽胡言乱语, 仔细想想,早晨她何尝不也是这般“胡言乱语”,连带他一同去拍风月片的狠话都放出去。
    方清芷说:“以后不许再讲这话,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这话出口,她自己也意识到微妙的奇特——其特点在于同样的对话, 好似在清晨也上演过。
    不孤僻那时陈修泽说的是“我们的脸”。
    在方清芷眼里,哪里有什么“我们”, 陈修泽不爱惜自己的脸,要丢就让他自己去丢,她不管他。
    他刚才说的话就不像有脸的样子。
    陈修泽凝视她, 那表情好似在讲“果然如此”。而这片刻的安静令方清芷的心脏颤了颤, 好似被串了丝线轻轻扯动。
    方清芷在他的表情中明白了。
    他们在某些程度上很相像。
    陈修泽说:“你很聪明, 这也是我非常喜欢你的一点。”
    方清芷冷冷:“不要用这种语气同我讲话, 就算你不喜欢我, 我依旧聪明。”
    “是,”陈修泽笑了,“是我的错,我应该讲,’我们清芷很聪明,喜欢你是我的荣幸’。”
    方清芷说:“我们?谁同你是’我们’?”
    陈修泽说:“难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还算不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