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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飞花 第48节

      陈修泽手指长,指节自然也粗些,再加上他手指上的茧,又是两个,剐蹭得她也不推了,只趴在他肩膀上:“没想到你这样快就回家了。”
    她说的都是事实。
    陈修泽自然也知道。
    他的怒气因何而来呢?总之不会泄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犯罪者另有其人。
    她没有错,只是——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我打电话?”陈修泽两个指腹狠狠揉,大拇指用力一按,说,“你担心电话中讲不清楚,是怕什么?”
    方清芷控制不住,喝下的红糖水此刻皆以其他方式落出。陈修泽不在的这几日,她心中又记挂着怎样同他讲,因而一直没有,此刻宣泄也快。她还未出口,陈修泽便压住她的唇。
    他看起来好似恨不得要吃掉她。
    毫无章法的吻。
    几乎要窒息之时,陈修泽才松口,他仍旧揽着方清芷,手指也不放,任凭她如何紧张不安失控收缩,他慢慢说:“你还是不信任我,清芷,你认为我会伤害梁其颂,对不对?”
    方清芷不能立刻说“我没这样想”,撒谎的代价太重了,她想了想,缓慢说:“大概有一点。”
    陈修泽凝视她:“第一次去见他倒也罢了,你今天怎么又去?”
    方清芷说:“家豪说他缝合线有两个开了,他不敢动,只能让我过去。”
    陈修泽微微笑:“第一天找你,我还能当作是他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无奈之下找你,的确尚可理解;怎么隔了四天,还来找你?梁其颂就这般无能?伤口缝合四天后仍旧下不了床?还是他蠢笨到这四天一直躲在阁楼上,不去找地下私人诊所?”
    方清芷解释:“那边之前有过一次清查,附近好几家地下私人诊所都被警察查封,有的医生至今还在牢狱中,没有出来。”
    她熟悉那边的情况。
    若是有地下私人诊所,只怕他们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
    更何况俞家豪被舅舅舅妈教育成那个样子,不知变通;而梁其颂家从始至终不在北街,对那片儿地方更是不熟悉。
    陈修泽闭眼:“你这时替他讲话,会令我很心痛。”
    尚未脱离余韵的方清芷心一跳,她软声:“对不起。”
    她还没什么力气,只觉他抽走,好似坐在沙滩,一捧热呼呼的海浪袭击了腿,卷走一团暖。
    陈修泽说:“我恼的人原本只有梁其颂,你若在替他讲好话,我忧心自己要气恼到对你做坏事。”
    方清芷叫他:“修泽。”
    陈修泽搂结实她,冷冷:“你当我不知梁其颂什么想法?缝一次倒也罢了,第二次线开了,还让俞家豪叫你……一点小伤口罢了,有针有线,谁受伤后不是自己缝的?矫情。”
    方清芷不知如何讲,她尚保持着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她忽然有些冷,不知是不是因的士里开了窗、灌了冷风进来,还是因为她下午累了那么久,又是针穿皮肉,一手血……以至于头昏脑胀到如今有些晕眩。
    方清芷说:“我不知道。”
    “我信你,你一定不知道,”陈修泽用沾了水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不用解释这样多,清芷。我知道你年纪小,心肠软,一直在校园中读书,不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也容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你别怕,我不会为难梁其颂,不,我不仅不会为难他,我还可以让人送他去附近最好的医院,但有一个条件。”
    方清芷问:“什么条件?”
    陈修泽抬手,终于打开桌子上的那个雕刻着西府海棠的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手指也不是梁其颂身上的其他物件,而是一把刀——那把银光闪闪的银质刀,光亮如新,明如月光。
    将这柄冰凉的刀递到方清芷手中,要她握住,陈修泽平静地说:“我要你把你今天为他缝合的几个地方全部拆开。”
    第48章 争执
    是陈修泽送她的那一把刀, 也是方清芷枕头下的那一把。
    方清芷没有握住,当啷一声响,银刀跌在地上, 她脸色煞白, 起身:“修泽。”
    她原本要起来的, 又被陈修泽拽住衣袖,牢牢往下扯,最终仍坐在他腿上,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愿意?”陈修泽沉着脸, “你心疼他?”
    “没有意义,”方清芷摇头, 她说,“这样的事情没有丝毫意义。”
    “那什么算是有意义?”陈修泽缓声问, “你告诉我,什么算有意义?你连续两次为他缝合伤口有意义,还是你知道自己被骗却还下不去刀有意义?”
    方清芷说:“你弄痛我了。”
    一句话令陈修泽松开手,但方清芷也站起,她揉着被袖口勒了一下的手腕, 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恳求:“我已经讲了自己同他再没有关系, 你也不用再为他请医生——我们只当没有这个人,好吗?”
    “什么叫’只当没有’?难道你认为我今天生气全是因为梁其颂?”陈修泽说,“我要看他不爽, 早就派人了结了他, 怎么还会容他三番五次来骚, 扰你?”
    方清芷怔怔:“那是为什么?”
    她忽然不明白了, 不知道陈修泽在想什么, 更不知自己如何做更好。她一直以为陈修泽是在吃醋,所以决定坦诚相告。可似乎,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她现在有些疲倦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讲清楚。
    “你怕我,”陈修泽问,“你究竟是怕电话里讲不清楚、耽误我工作,还是怕我阻止你挽救梁其颂,会故意找人趁机做掉他?”
    方清芷迟疑一秒,快速:“怕耽误你工作,也怕讲不清引起误会。”
    这一秒,令陈修泽一笑。
    “那就去证明给我看,”他说,“我不要你杀掉他,你只要把你缝合的线拆开、拽出,我就信你。”
    方清芷定定看他:“你刚才还说你相信我,只要我说什么你都信,你如今却又要我拿证明。”
    “我只要求这一次,”陈修泽说,“你爱过他。”
    该解释的已经解释清楚了,方清芷此刻也被他激得隐隐有了恼意,逆反心渐渐生:“我爱过的东西多了,路边的小狗小猫,天上的麻雀小鸟,水里的金鱼海上的海鸥,还有楼下卖鱼丸的阿伯,难道今后但凡我做什么事情,你也以这个理由要挟我为你做证明?”
    “你知道我说的爱是什么意思,”陈修泽顿了顿,又问,“哪个楼下卖鱼丸的阿伯?”
    “凭什么要告诉你?”方清芷说,“我知,我当初为了不去拍风月片,为了不被舅舅舅妈卖掉,的的确确、一心一意地认定要跟着你。一年了,你可曾见我背叛过你?”
    做女友要有何职责?她一直都陪着陈修泽,晚上也任由他折腾,身上哪个地方没有被用过,没有配合过,就算顶到,肚子痛,四肢发抖也强撑着。她没有背叛过陈修泽,无论是精神或者身体,方清芷对此问心无愧。
    陈修泽平静地说:“但你不爱我。”
    什么梁其颂,他只在意,方清芷的信任,还有爱。
    这才是令陈修泽不悦的源头。
    方清芷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她有些眩晕,情绪大起大落,方才又在手指上小小死了一回,喝下去的那些糖水也都喷出,她不想在争吵时被气到昏倒,只往后退一步,重重坐在身后一个单人沙发上。
    他说她不爱他。
    “你爱过他,”陈修泽说,“你爱过你曾经的学长,你宁可一个只会空口讲热血大道理的男人,也不肯爱我,不肯爱始终陪伴着你的我。”
    “你认为这是陪伴?”方清芷忍不住提高声音,她质问,“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么?陈先生。我承认,那时我的确年少轻狂,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才去恳求你救救我们……也是我,愿意用以后的身体和心做交换,换取你的帮助。”
    她说:“那时候在你眼中,我和妓,女又有什么分别?”
    陈修泽皱眉:“不许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行?”方清芷说,“喔,还是有区别的,妓,女只收钱,我更高级,我算情妇对不对?还是最高级的情妇,我住着你的房子,有着女友的名分。跟了你,人人叫一声方小姐,以后或许还会是方太太。将来出门在外,或许还会被称呼一声方夫人……但你想想,陈修泽,你一开始提出用物质条件和好处来交换的时候,难道就有将我真正当作女友吗?在你眼中,我是你的女友也好,情妇也好,这个称谓又有什么区别?!你心里怎样想我?当你认定我能为这些东西甘心来你身边时,当你开出条件时,在你心里我和妓,女有分别吗?!”
    她言辞激烈,虽然头晕到无法站起,仍冷冷凝视着已经面色阴郁的陈修泽。这样很不妙,她知道自己越说越气血上头,但这又的确是事实——今晚她已经将该讲的都讲清,不依不饶的是陈修泽。
    陈修泽看着她的脸,忽然说:“你累了,先去休息,我去做饭,我们明日再谈。今天天气不好,不是适合谈话的好时候——你想吃些什么?”
    “不用自欺欺人了,你也清楚,”方清芷问,“从一开始,我究竟是因为爱你才同意做你的女友,还是贪恋你权势想要你好处才答应的呢?”
    陈修泽闭上眼睛,叫她名字:“清芷。”
    他睁开眼,说:“别再讲了。”
    “我偏要说,”方清芷说,她咬着牙,她知道怎样能激怒对方,就算现在陈修泽一刀砍死她,她也不在意了,“我不是在指责你,你待我很好,修泽,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我也没有对目前的现象不满,但你要清楚,陈修泽陈生!你清楚我们怎样开始,也清楚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在这个交易平等的基础上,你还要再同我索求爱?你要我如何爱你?是妓,女对她恩客欢天喜地的爱,还是情,妇对她金主缠绵不断的爱?还是说——像一条狗,像一个宠物猫,对她主人摇尾乞怜的爱?”
    陈修泽说:“够了。”
    “不够,”方清芷急促喘气,她的手握住沙发扶手,她有些脱力了,头昏脑胀,气冲头顶,她都不知为何,竟然会越说越气,她已经在强忍泪花了,“还不够。”
    怎么能他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她也是人。
    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方清芷的咽喉中好似含了沉重的一块儿铁,沉甸甸地梗在喉中,不上不下。本该冷静的陈述,她却越说越难过,越说越委屈——神奇,为何她会认为委屈?她早知这不过是公平交易,对吗?她早知陈修泽待她实质和受宠的情,妇无疑,她早知对方一开始对她不过是见色起意……她在委屈什么?这难道不是事实?
    她如今在哭什么?在难过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修泽?”方清芷忍着泪,冷硬问他,“你知道爱是心意相通吗?你知道爱的前提是互相尊重吗?你——”
    “我不知道,”陈修泽慢慢地说,“我读书少,从未有人教我。”
    方清芷心莫名地发酸,好似一柄剑斩了她——她轻声:“是,其实你对我不过见色起意而已。我早就说过,你所谓的爱,根本不是爱我,你只是喜欢这个脸,喜欢这个凑巧能入你眼的皮囊。剥开这个身体,你根本不在乎皮囊下的人是谁。”
    陈修泽站着,他沉着脸,手臂青筋鼓起,隐忍不发。
    “也怪我,一开始就该为你讲清,”方清芷说,“不然,你也不用费这个多心思来对我好,处处照顾我这个没心肝的人。倘若我一开始就告诉你,这不过是身体、灵魂和权势的交易,想必你也不用忍这么久,再对我有所期待——你尽可把我当成一个花钱买来的妓,女或者玩意,不用这样伪装成一个绅士,我保证不会反抗你。”
    陈修泽说:“你果然知道怎么说最令我难过。”
    “是吗?”方清芷冷冷,“还有更痛的,听吗?我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陈修泽终于愤怒地打断:“停下。”
    方清芷也愤怒,怒气上头:“我到死都不会爱你!”
    陈修泽真想掐死她算了。
    掐死这个无论怎么用心血浇灌、如何催发都不肯为他开的花。
    他只想令她闭嘴,因每一句话、每一个音节都在剜他的心。
    他爱极了她的伶牙利齿,此刻也恨极了她的伶牙利齿。
    陈修泽被她气到手抖:“好,不装,你个没心肝的东西,你认为我现在对你不够好,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对你?把你当妓,女?你见过妓,女怎么伺候她的恩客?你见过哪里的恩客俯身给妓,女亲?你见哪里的金主对情,妇嘘寒问暖连草,过了都要抱着哄?我要是真把你当妓,女,就该狠狠甘,烂你,搞到,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哭,哭死了都没人疼你。要把你当情妇,我早就该弄大,你肚子,搞到,你挺着大肚子掉着泪花继续挨,弄到柰子流白下淌血也不放,你觉得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就该早些弄死你,免得放在身边天天伤我的心。你当我是蠢?费劲心思养着你送你去读书,替你规划前程,我若不爱你,我就该将你赶走,让你睡大街,免得免得你日日都想着如何将我气吐血。我若是现在死了,定是被你活生生气死的。”
    方清芷哪里听过这种荤话,一时愣住。
    她看着陈修泽,对方站在灯光下,脸色沉沉,没有任何笑意。
    “被吓到了?”陈修泽说,“没听过?是,我以前的确没对你讲过,我怕吓到你,清芷,你指责我假装好人,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假装?你用你那聪明的脑袋想想,我为什么会怕吓到你?”
    陈修泽看起来仍旧很冷静,冷静到像下一刻就能生吃了她。
    “为什么现在不说话了?”对她,陈修泽连愤怒都是克制着声音,问方清芷:“你不就是想看我这样么?”
    他不需要借助手杖,走路姿态微跛,走到坐着的方清芷面前,掐着她的脖子。一开始用了力,看到她痛到落泪,又立刻松开手,咬牙切齿,额头直冒青筋,强忍着,双手颤抖地按住她肩膀,压着她必须看自己。
    陈修泽问:“现在你看到了,开心吗?”
    方清芷被他吓到了,她半躺在沙发上,看着他,怔怔。
    “是,我就是这种人,”陈修泽说,“一个瘸子,一个连中学也未念完的瘸子,再怎样学习,也无法达到同你共鸣的知识水平。不是你那懂吟诗作对的学长,更不是会同你一起温习功课、能陪你一同去英国读书的梁其颂。你同他认识不过一个月,我陪你几乎近一年,你还是无法爱上我。你说我不懂爱,我也承认,我的确不懂,我不如你那位学长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