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之王 第973节
他看到了一家店铺。
那家店铺是竹器店。
竹器店里面不仅有做好的很多竹器,而且库房和制作这些竹器的地方都连在一起。
他看到那间店的周围,甚至堆满了很多竹子的刨花。
于是他很快选定了一道没那么快被发现的道路,然后冲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不被发现。
但只要这些人始终慢他许多,那他放火的速度,便会远超这些人救火的速度。
更何况这些人不只是想救火,还想堵住他,还想杀他。
既然如此,那这些人便一样都做不好。
“他在那边!”
等到许多人冲入已经燃起大火的马棚时,外面有人才如梦初醒般大叫起来。
从屋面上已经跳下的箭师大脑空白却身手敏捷的攀上一棵枣树。
他从枣树的高处望去时,已经看到有五六间屋子在不同的街巷之中燃起。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高殿
“你们不可能阻止得了他放火的。”
一名骑在战马上的将领听着背后响起的声音,愤怒的眼眸就像是要随着那些屋子一起燃烧起来。
“是谁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他厉声大喝,转身。
然而在看清那人的刹那,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瞬间僵住,“祁将军。”
出声的是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满头银丝,甚至需要身旁一名仆从的搀扶,才能够勉强站立。
然而他看着今日城中的乱象,却是异样的镇定。
“我早已解甲,自然不是将军。”
这名老人看着周围纷纷对他行礼,甚至开始等待他指挥的那些将领和军士,摇了摇头,道:“我无权命令你们,只是提供一些建议。”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什么称呼!”一名将领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若是面对别人,他肯定已经直接直娘贼开头,直接叫骂起来了。
但面对这个老人不能。
这个老人在边关镇守三十余年,大小两百六十余场战役,其中哪怕有败绩,但能够如此存活下来,回到神都终老,这已经是他们军中所有人的楷模。
而且这位老人在花甲之年,甚至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之下,和三百余名老兵一起死守一座城,硬生生抵挡了一支南下劫掠的军队一个冬天。
谁都知道游牧民族的劫掠部队在冬天是多么可怕,那些都不是人,都是风雪中的恶狼。
然而仅凭三百余名老兵,这名当时已经花甲之年的将领,却硬生生的阻挡了这三千多条恶狼。
当冬天过后,这座城和神都恢复联系时,整个神都都为之震惊。
这绝对是神迹一样的战绩,军中的战神。
任何骄傲的年轻将领,面对这样的战绩,都不得不低下头颅膜拜。
“任何时候,放火都比救火快。”这名老人的声音伴随着艰难的喘息声在此时接着响起。
“曾经有一场大战,是艾将军带着我们打的,我们的粮仓和后营被人偷袭了,对方只有一百余骑,这一百余骑只是放火,但前方黑暗里隐着的,却有三万敌军。”老人的目光落在这些将领的脸面上,道:“后来的结果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虽然只有一万余人,但我们守着一个缓坡,却硬生生的打赢了这场仗。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我们粮草被烧尽,连营房都被烧了小半的情形之下,是如何能够打赢这一场仗的?”
老人粗重的喘息声听上去就让人觉得痛苦,就像是喉咙里滚动着风雪,滚动着沙尘,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吐字却毫不断续,“不要和我说背水一战哀兵必胜这种事情,你们哪怕只是打过几场局面有些不利的仗,你们都应该清楚,那种时候十分混乱,关键就是要从上到下有主心骨,有行之有效的军令。”
“祁老!”战马上那名将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看着远处不断涌起的焰光,实在忍不住道:“此时事态紧急,我知道您有面对这种乱象的经验,既然如此,就请您迅速明示。”
“你很急,但这种时候最关键的就是不能急。”老人看着他写满焦虑的面容,沉声道:“我就是想你慢下来,不要在这种时候多下命令,这种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比驱赶着自己的部下去乱做事要好。”
这名将领浑身一震,他看着这名老人,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
“你的军阶自然不够管这一带所有的军士,更何况这里面又有城防军,又有羽林军,甚至还有潼关调回来修整的那些边军。”老人道:“但是现在很乱,那些军士根本不知道哪些军令是最高长官下达的,所以只要传令的传令官足够坚决,你的命令,现在就能同时约束这些军队,在这种乱阵时候,你城防军的人数最多,只要城防军全部听你的,你便很容易成为这里的统领者。”
这名将领躬身行了一礼,寒声道:“可以。”
老人点了点头,道:“那一场仗,我们在粮仓和后营被人偷袭的情况下,我们打赢了,是因为艾将军在发现粮仓起火和对方大军已经准备突击的情形之下,根本就没有去管粮仓和后营。就根本不去管放火,只是迅速传令,根本不管火势,只是令我们十几队人马不断乱叫乱喊,在营地外围践踏冲刺,给对方造成一种我们已经彻底错乱的感觉,然后在对方大军压阵时,我们直接全军突袭,从上而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时就直接冲散了他们的阵营。”
“但这……”
“我要你们明白的是,这种时候所要做的,先是要彻底约束所有的军士,让所有的军士不要如乱头苍蝇一样。”这名将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已经被老人接下来的话打断,这名老人微微眯起眼睛,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要去追逐追不上的人,这种时候也不要浪费时间去救火。他放十间房的火,你们最多只能救两间房的火,那又有什么用。”
“那接下来呢?”一名将领忍不住出声道:“总不能随便他烧?”
“这个时候只能随便他烧。”老人寒声道:“他现在只是烧房,不是烧人,等他将这座城烧房烧得差不多了,他觉得可以了,他就开始杀人。所以你们需要做的,是在他烧房的这段时间里,挑选出一些可以和他厮杀的地点,以及尽可能将人手布置下去。很简单,如果在对方大军开始冲锋之前,你们还不能挖好陷阱,不能让军队做好埋伏,那就只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看着这些还有些犹豫的将领,老人缓慢但肃然的说道:“你们现在是应该仔细考虑一下,你们不要将他看成一个人,你们将他看成一支比你们数量更为庞大的军队,你们的心中就会容易接受一些。这支军队已经冲进了神都,所有人都举着火把,那就算烧光整座城的建筑,你们也会容易接受一些。那只要能够击溃这支军队,你们也会觉得哪怕放弃所有房屋,不管这些房屋多华丽,多令你们不舍,你们也会觉得是值得的。所以在这些房屋和整座城的命运面前,你们应该做出抉择。”
“您说的对。”从战马上跳下的那名将领对着这名老人深深行了一礼,他之前的脸上全部都是愤怒和狰狞,但现在,他的脸上却是一片肃然,虽然充满杀气,但那种无用的愤怒的神色,却已经全部消失。
“你们明白了吗?随便他烧,百姓可以救火,但不要阻碍我们军队的调度。我们军队不要参与任何的救火,让所有军队前往光福、永兴、长乐,我们在那边准备战场。”
……
“张柬之,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皇宫里,大殿前的平台上,这座城的主人,大唐的女皇帝,看着她身前不远处的数名臣子,缓缓的说道。
这座殿很高。
叫做集仙殿。
它是堆土堆出来的高度,地基高了,再铺以厚厚的基石,所以即便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半个城。
看着远处街巷之中不断燃起的火焰,看着那些燃烧的屋子产生的烟气渐渐和天上的白云接在一处,面容显得有些苍老和疲惫,但神色却说不出威严的女皇帝看着依旧跪拜在地,默不作声的那些臣子,道:“你们自以为挑了一个好时候,但现在,你们还觉得是个好时候么?在这种时候,我现在若是将皇位让给太子,你们觉得他能替你们守住这座城么?”
“陛下,这不是一人之城。”
一名两鬓微白的臣子没有抬头,只是平静的说道:“只要陛下将皇位让与太子,我等不惜死,举全城之力,必能渡过此厄。”
女皇帝微讽的笑了起来。
她目光坚毅的望向远方,望向城门外更为广阔的土地,然后说道:“你们说这不是我一人之城,但这城是因我而生,谁能比我更了解这座城?大唐因我才有今日的大唐,你们谁比我更了解这座城里那些子民的想法。你们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陛下,若您不放心,您可以辅佐太子。只要太子登基,并能平定此獠,那他的威望必定到达您都不能企及的高度。”另一名臣子极其恭敬的说道:“陛下,现在神都所需的,只是上下一心,若是您不肯让位给太子,那必定四分五裂,必定流更多的血。”
“那么你们凭什么觉得,该改主意的是我?”女皇帝的神色骤然威严起来,她眼眸之中蕴含着的疲惫和失望,尽数化为冷峻的杀意,“如果你们现在改变主意,我还可以赦免你们的一切过错,但若是你们再执迷不悟,我会让你们下狱,会让你们流放三千里。”
“陛下。”她身前拜伏的那些人依旧恭敬,依旧连头也不抬,但那名两鬓花白的臣子语气却越发坚定,同样透着冷峻,“现在集仙殿和整个皇宫已经都被忠于太子的军队团团围住,他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你们可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事情。”女皇帝笑了起来,她伸出手点了点神都最中央的一条街道:“公孙岚在回来的路上,她既然能够这么顺畅的回来,这便说明事情已经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天命所归
“公孙岚?”
两鬓有些发白的张柬之心中一震,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然后再缓缓的起身,恭敬的微躬身转过身去。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依旧保持着对帝王的礼度。
即便女皇帝是今日他们逼宫的对象,但只要她未发诏书退位,她便依旧是大唐的皇帝。
他这些年的视力有所下降,但所幸望远处的视力却没有下降多少,所以他也很快看到了那辆战车,隐约看见那辆战车上有两个人的衣饰十分奇特。
随着张柬之的起身回望,其余拜伏在地的几名臣子也随即起身,他们看着沿着大道朝着皇宫疾驰而来的那辆战车,眉头都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对公孙岚了解多少。”
女皇帝威严而低沉的声音接着响起,“但我肯定比你们更了解她。她不会做不可为之事,如果她觉得事情无法转变,她根本不会来送死。”
张柬之深吸了一口气,他又朝着前方的台阶走了几步,走在平台的边缘,然后看着城中的烟火说道,“或许您说的是对的,她能够过来,便说明事态的确已经朝着我们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但这是江山社稷,是关乎天子姓氏,既然我们已经走到这里,我们没办法就因为您这几句话便改变初衷。”
女皇帝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道:“不错,总是要试试的。只是你们觉得不甘心?你们现在觉得只是我让出一个皇位,只是我点头的事情,你们觉得你们还可以继续鞠躬尽瘁,为大唐,为这座城死而后已,但是我是如何登上这个皇位的,你们难道不清楚?你们自觉付出了很多,那你们觉得,我付出了多少?那你们想想,这是我一份诏书的事情么?”
张柬之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对着女皇帝再次认真行礼,然后说道:“陛下,既然谁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决定,那……”
他的话语直接被女皇帝的声音打断,“没有什么这和那的,我不想我们大唐英勇的军士因为你们愚蠢的决定而死在这里。你们不要再想着做什么愚蠢的事情,我说过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们再做愚蠢的事情,等待你们的,便只有流放三千里。”
“到了这地步,即便流放三千里又如何。”张柬之的脸色瞬间坚毅起来,他看着那辆战车,道:“那若是那辆战车中的人根本到不了这里,陛下您必须改变决定。”
“很好。”女皇帝的眼眸之中终于涌出无法控制的怒意,她看着张柬之,冷笑起来,“你们只是文臣,竟然在此时还能勾结军方,让这些忠于大唐的军士为你们去赴死,你们可以和我赌一赌,但自此时开始,所有这些因为你们的驱使而死去的军士,他们的命,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若是五十具重铠和三百强弩再加上白水剑门的那些剑客都无法阻止这几个人,那便是天命。”张柬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但他脸上的坚毅却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抬起头来,直起自己的脊梁,“如果是天命,那便让我们看到,若是我们今日失败,那整个大唐便再无我们这样质疑你的人,那请你管好大唐,让它朝着更辉煌的地方走去。”
“用他们的命来赌?”女皇帝冷笑起来,道:“既然这样,你们就用你们的命来赌,如果你们输了,你们的家人会替你们流放三千里,而你们的头颅,就会挂在那块告天石上。”
“何惜命也。”张柬之点了点头,其余几名大臣也都是面容肃然,分列在女皇帝身前两侧。
“厉将军,事已至此,但劳你差人将我送回去。”紫薇城玄武门的城门楼上,一名年轻人愁容满面的哀求身旁一名身穿锁片甲的将领。
“看看你身上的这件袍子。”这名将领肤色极黑,他此时面色微沉,面上就像是有铁尘浮现出来,他看着这名年轻人,道:“难道这件袍子穿上了,还能随便脱下来么?”
这名年轻人下意识的垂首。
他身上穿着的是龙袍。
他便是太子李显。
这件龙袍,是登基之后的皇帝才有资格穿的龙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显身体微微颤抖,道:“厉将军,你也很熟悉陛下,你知道此时如果我们放弃,她必定不会追究我们的罪责,尤其厉将军,她说不定会奖赏你平乱之功。”
被他称为厉将军的这名黑脸将领顿时冷笑起来,“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今日若是听了你的话反悔,那就算我得了平乱之功,那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牵连,后面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而且你必须明白,今日若是你成功登基,那你便是我大唐的皇帝,你怎么命令我,我都必须遵命。但你现在只是太子,虽然身穿龙袍,但未登基,太子无兵符不能驱兵,所以你现在命令不了我。”
李显听着这番说辞,顿时哭丧了脸,他明明知道这名黑脸将领所说的是实情,但心中的懊恼却是无法可说,只能跺脚道:“岂能如此死板。”
那名将领和城门楼上的其余所有人都没有再做回应。
他们对这李氏皇位的继承人理应抱有很大的期待,但此时他们心中却委实尊敬不起来。
和此时皇位上的那名女人相比,这位怯弱的太子的确太过弱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改变决定。
军令已经层层传递下去。
他们和张柬之的态度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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