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遗民(四)
站在齐彤身后的那些侍卫亲军眼见自己长官拔出剑来,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在她四周,齐刷刷地抽出武器。这些人皆是左手持刀,握着一柄通体漆黑色的短刀,双目闪着精光,犹如坟地里的鬼火,沉默地与众人对视着。
宁知闲注意到这些人所站方位大有古怪,似乎并非只是为了保护齐彤。他们每个人都间隔了相同的距离,两两斜错站立,方便彼此协作配合。她在和义母行走江湖之时曾见过一些门派面对强敌时会摆出剑阵,大名鼎鼎的武当派就有一套七截剑阵,七个人分站不同方位,一齐使剑,同进同退,威力强胜平日百倍。即便是锦衣卫也有一套团队相互配合作战的阵法,配合起来不下江湖一流高手。
那些越人见此阵势却也不慌,他们皆为训练有素的战士,迅速调整好脚步,两人一组背靠背站在一起。越人首领突然大喝一声,其余人也跟着大叫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山谷。只见这些人脸色转为不自然的潮红,目光渐渐近乎野兽。
知闲和莫雁北无暇关注越人的变化,她二人凝神屏气,严阵以待起来。
齐彤忽地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有些冷酷的微笑,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她未发一言,瞬息之间便从手下的包围中闪了出来,身形如同鬼魅。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一剑刺中一名越人,得手后便又迅速回到原位。
这一击令知闲都有些猝不及防,她先前便知道齐彤内力不俗,却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迅猛。中招的越人眨了眨眼,刹那间,如柱般地鲜血从他颈中喷射而出,脸上的红润渐渐变为惨白,直到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便轰然倒地一动不动了,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声响。
这番变故让余下的越人瞬间炸开了锅,他们嘶吼着,两两一对疯狂地扑了过去。
齐彤那边仍是阵型不乱,周围的军士围着她转起圈来,时不时以诡异的方位和姿势出刀,每一招过后又瞬间归于原位。齐彤则在人群中不住地快速突袭穿梭,手中那柄细剑犹如她手臂的延伸一般,一招一式无比流畅自然,还带着十足的内力。那些越人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此刻却成了天然的靶子,齐彤的每次挥剑都能有所命中,一时间惨叫声连连。
知闲和雁北对视了一眼,尝试左右夹击,突入阵中向齐彤攻来。然而这阵法却没有如此容易突破,齐彤的那些手下虽然看似招式死板僵硬,实则一攻一守自有章法,彼此配合也亲密无间,整个包围圈犹如铁桶一般严丝合缝,让她二人一时间难以攻入。军士们对她们视而不见,只是防守二人的进攻,除此之外就是一心攻打越人。
知闲发现齐彤手下的内力也是不俗,加之协同作战,更是可以消耗对手的气力。她心下一沉,心想若是久战下去只怕不利。眼见那些越人一个个倒下,她心中焦急,自己可还好,雁北和青南二人该如何全身而退?
正焦躁间只见雁北的短棍与一名站在左侧边缘的军士短刀相接,她清啸一声,将内力注入棍中,那人手臂震颤,表情显露出一丝痛苦,手中的短刀险些落地。
知闲瞅准机会,运起轻功摆脱眼前一人的缠斗,过来支援莫雁北。她的身后有一名越人,这人被冲上来的军士和齐彤二人共同出手命中,一剑一刀皆中要害,那越人当场毙命。
知闲暗暗叹息一声,仍是来到雁北处。左侧那人正专心对付雁北,没注意知闲来到身侧,她一掌击中那人前胸,将他打出几丈远,所站的位置自然也空了出来。
这一下阵法有变,那些军士有些不知所措,一连被越人击中了好几次。
“慌什么?二十一你去补位!”正在此时,齐彤那清冷的声音传来,她的音量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内劲钻入每个人的耳朵中。
一名后排的军士瞬间来到刚才那人的位置,步法与招式皆与前人无二。知闲和雁北却有了经验,两人联手继续猛攻这一侧。
齐彤突然一个飞身,从阵法中心跳了出来,径直落在知闲面前,冲她微微一笑,挥过一剑,雁北想要帮忙却被那个二十一缠住了。
知闲被她的举动弄的一怔,随即便以一对肉掌对阵那柄上下飞舞的细剑。她自忖对方虽然内力不弱,但终究是不如自己的,故而心中并无慌乱,反而隐隐有些欣喜。
“你的法术是天赋还是在人界学的?”齐彤突然开口问道。她眉目含笑,像是闲话一般称赞起来:“功力着实不弱。”
知闲皱眉,她正集中心神与对方搏杀,除非功力相差太远,这性命相搏之间委实不该交谈闲扯。她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玩什么把戏,只是凝神聚气,闭口不言。
齐彤却继续道:“若非知道你的来历,怕是要怀疑你是隐机夫人的弟子了。”
一旁的莫雁北听到“隐机夫人”的名字,挥在半空中的短棍停滞了一下,一个没注意被那个叫二十一的军士一刀砍中左臂。短刀的刀刃带着锯齿,从皮肤上划过时扩大了创口,一时间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了下来。她忍着疼痛,短棍在半空中调转了方向,由劈变刺,直点向对方胸前大穴,那二十一猝不及防,被点到在地。
“隐机夫人是谁?”知闲一边问,一边用余光关注着旁边的战场,见莫雁北虽然受伤但却击倒对方,心下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没有告诉你。”齐彤笑道,她忽地一个加速突刺,挺剑直取中宫,在空中舞出一阵剑花。
二人再次缠斗了一阵,互相都没有伤到对方分毫。齐彤放慢了剑招,继续游说起来:“不如你随我回去,加入朝廷如何?大后土用人不拘出身,海纳百川,凭你的本事定能受到重用。”
知闲来此地短短两个多月,对这巴国朝廷殊无好感,她摇摇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就听耳边传来越人的呵骂与惨叫声,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可否先叫你的人住手?”
齐彤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众人正酣斗之间,太阳投射在脚下土地上的光影被一片片鲜红所遮盖,无人注意头顶的光亮变得极为不协调。突然之间,一阵强烈的光芒出现在众人眼前,知闲被晃得几乎睁不开眼,她赶忙用手掌遮挡双眼,从指缝间观察战场上的形式。她还以为是齐彤使用了什么法术,赶忙调整内息,却看到其他人也纷纷捂着眼睛,停下了彼此的打斗。
白光开始淡去,有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四周由明亮转为暗黄。风势渐渐大了起来,方才还在死斗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一些人的目光中露出惊恐的神色,这诡异的现象使他们意识到青芒山上的好天气正在消逝。
“不好,要变天了!”方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叶青南忽地出现,神色慌张地喊了出来。知闲看向他,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翠绿色的相风,那只小玉鸟有规律地发着光,在他惨白的脸上映出一道道忽明忽暗的光影。
知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相风,却发现这物件安静地挂在她脖子上,没有发光也并无其他异常。她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不花钱的东西果然靠不住,却是不知那黄在宥如今身在何处?
一阵狂风袭来,天气猛然剧变,大雪也随之呼啸而来。这番巨变令众人手足无措,一直镇定自若的齐彤此刻满是恐惧,冲着手下颤声道:“赶快下山!”
纷飞的鹅毛大雪裹着冰凌削在人们脸上,和身上的寒冷相比却也无足轻重。众人皆着夏装,那些越人更是赤着双足,裸着上身,虽然皮糙肉厚,却哪里禁得住这番风雪?狂风一过,冰雪上身,几乎要冻僵在当地。
没有凡人能够抵御这等暴雪,齐彤的手下也终于有了点活人的表情,纷纷慌乱着寻找下山的路。几乎是一瞬之间,原本郁郁苍苍的青芒山,此刻只有单调的纯白,再也没有了四时方位的分别。
知闲运起内功,却仍是止不住的寒冷,她用力睁开被大雪迷住的双眼,想要去寻叶青南,她担心他不会武功,不仅无法御寒,若是一个失足摔下山去更是不堪设想。
她仔细搜寻着周围,却没看见叶青南的身影。齐彤的手下和逃跑的越人不分敌我地乱做一团。她感到身边有个人撞了她一下,她下意识地用力一拉,却只抓住一只断掉的手臂,她惊呼一声将那断臂仍在雪地里,转眼就看不见了。
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一些人不知是被狂风刮走还是埋在了雪里。她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单薄的身形走去,莫雁北仍是握着她的短棍,受伤的手臂血液已经凝固了。
知闲握住她的手,将内力顺着掌心传给她,眼见她的脸色有了些生气,她扶起她朝着记忆中下山的路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直至变得漆黑一片,除了雪地上的反光再也不见一丝光亮。知闲想要寻找越人栖息的那个山洞,至少可以暂避风雪。正当她二人搀扶着前行时,知闲猛地抬起头,看见无数鬼火一般的星星升了起来,空气中还夹杂着不知是风啸还是什么的凄厉的呜咽声。
星星在天幕上舞动着,就如她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一样,风中的哭声也更加凄厉。知闲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就在不知所措之间,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冲她挥了挥手。她看不清那人面目,看身形像是一名女子,似乎是那齐彤。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虚弱的雁北,心下一横,朝着那人影走了过去。
那人影见她们跟上,不再有动作,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知闲和雁北跟着她走了一小会儿,就见前方出现一个山洞,那人影猫腰,利落地钻了进去。知闲见状,犹豫了一下,随后也跟上进了山洞。
山洞里生着炭火,不见齐彤,也没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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