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
出乎意料的是,用餐的气氛相当愉快。
化名为陈虎山的陈彪把一头金发染黑了,看起来跟常人没什么不同,非常懂得说话的艺术,将两位长辈哄得很开心,外公甚至孜孜不倦聊起过去打仗的经历,两老几乎忘了温凉年的存在。
陈彪听得认真,还提到村里似乎也有别的军人,外公点了点头,“有,一个特种兵刚娶了个毛子女人回来,连带还请了他长官过来养伤,咱们这儿风水养人,确实是个适合养伤的好地方,我也给他们送了些橘子表示敬意,两个都是不错的好男儿。”
陈彪笑了笑,“那倒是,他们为国家打仗,哪能不善待。”
温凉年没怎么专心听,她胃口依旧不太好,吃了半碗饭就起身收碗,陈彪见她准备离开,笑吟吟地问道,“怎么吃得这么少?”
外婆嫌弃道,“别管她,一个孽种吃那么多干什么,这样的份量我还嫌多了。”
徐桂兰声音拔高,“妈!”
梁明也脸色一白,“妈,瞎説什么呢?”
外婆冷笑,“怎么?我说错了什么?阿兰啊,可别胳膊向外拐,这孩子本就是孽种,徐俪俪那个不中用的,平白无故给人家当什么小叁,把咱们的脸都丢尽了!”
温凉年无声讥笑,实在懒得回嘴,将碗筷放入厨房的洗手槽后,迈步往偏院走,打算从后门溜出去散步消食。
突然,一道稚嫩的嗓音奶声奶气道,“姐姐要去哪里?”
温凉年回过头,看见小柯站在后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估计是看她走了,也赶紧下桌来找她。
温凉年皱眉,“散步去。”
小柯喜上眉梢,“我也要去!”
“胡闹。”温凉年冷冰冰地道,“你跟来要做什么?”
小柯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安,绞着衣角说,“觉得姐姐很可怜,想跟姐姐玩。”
温凉年扯了扯嘴角,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奶娃子说可怜。
她走回去,抛下一句,“别出去了。”
“不出去玩吗?”
“你太烦了,我不想出个门还要照顾你。”
小柯委屈巴巴,但还是任由温凉年抓着他的手回屋去,并告诉她自己有间玩具房,想回房玩小玩具。
小柯的玩具房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地上铺了软垫,采光也好,温凉年坐在垫子上看着他玩了一会儿,有点昏昏欲睡,小柯便跑去找了一只大娃娃给她枕着头。
温凉年差不多小憩了十五分钟就醒了,一睁眼发现小柯也躺在她旁边,露着小肚子睡得挺香。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睡颜半晌,站起身回房去。
路上碰见了徐桂兰,温凉年随口问她,“那个姓陈的走了?”
徐桂兰点头,“刚刚借完厕所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别让他再进家门了。”温凉年道,“他很危险。”
“怎么会?”徐桂兰觉得很荒谬,“这小伙子挺好的,懂礼数,我们也认识他一阵子了,没干过什么坏事。”
温凉年原本想直白地说这人是通缉犯,但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敷衍地说,“那好吧,兴许是我错了。”
*
下午,小柯午觉一醒就缠着温凉年带她出门玩,说要去山上采野果抓虫子,可家里两老跑去跟别人串门子去了,梁明和徐桂兰又要出门一趟采买一些生活用品,没法陪着去。
“六点准时回来啊,别玩得太疯。”
徐桂兰犹豫了一下就同意让温凉年带孩子出去玩,毕竟温凉年都快二十岁了,小柯也机灵懂事,不至于太担心。
温凉年原本懒得出门,但看见小柯抱起一筐小竹篮面露期待地望向她,想着反正自己也是闲着,牵着小柯出门去了。
山间小路不算崎岖,不过走起来还是挺耗费体力的一件事。
小柯呼哧呼哧地爬着山,手心都是汗水,而温凉年一直心情不大好,因为这趟回村她没带球鞋,只能挑双好走的平跟鞋陪小柯上山,可脚后跟仍是被磨得隐隐发疼,估计要起水泡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目的地,小柯立马像颗子弹一样冲过去采树莓,嘴里叨叨念着要给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姐姐吃,温凉年站在旁边看他摘果子,下意识要去掏烟盒时,才想到温平允老早没收了她的烟,让她好好治胃炎。
这让温凉年感到无比焦躁,心烦意乱,正想叫小柯回家时,一扭头却发现小柯不见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点声响都没有,肯定有鬼。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温凉年低头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要下山了,便径直往林子深处走,边走边扬声道,“陈彪,绑走一个小孩儿可真是有骨气,不妨出来陪我聊聊贾川的死?”
陈彪是个忠心的,听到她提起死去的贾川肯定会心里膈应得要命。
果然,这么一激,陈彪从不远处的粗树干后方走了出来,他手上抱着嘴里被塞着破布的小柯,看起来是被打晕了过去,白嫩的小脸还肿了一大块瘀伤,着实惨不忍睹。
“胆子不小啊,温小姐。”陈彪扔下手里的小孩儿,语气嘲讽道,“你可真蠢,不知道这深山最适合毁尸灭迹吗?”
温凉年抱着双臂,笑着道,“知道啊,我就无聊,想找刺激玩儿。”
陈彪冷笑,“找刺激玩儿?我待会就拿刀剖开你的肚子掏出内脏,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拿去喂这孩子吃,这样足够刺激吗?”
“这样啊。”温凉年的嗓音懒洋洋的,“我还以为你想威胁我跟你做爱呢。”
陈彪见她纹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毫无半点惧色,心里越发愤怒,伸出双手猛然掐住她的脖颈,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会学不了教训上你的当?我永远不会忘记川哥是怎么死的,就是被你利用这个方法弄死的。说起来我运气可真好,竟然能在你外婆家遇到你,哈!”
温凉年被他一掐,呼息逐渐困难起来,脸颊也憋得满脸通红,她却没有挣扎,握住他的手腕断断续续地笑着说,“我已经、报警了……杀了我……你一定是、死刑!”
陈彪狰狞发笑,掐得更狠,“话这么多不就是怕了,你怕死!”
温凉年感觉自己的脑袋晕呼呼的,双眼发黑,连带五感都变得迟缓许多,可她此刻满脑子都是极端的念头,特别想知道当她的“家人们”看到她的尸体时会做何感想。
估计没有人会为她哭泣,也没有人会为她伸张正义。
不可否认,她按着父亲的劝导回到这村里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的抑郁症悄然发作,即便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波动,可实际上她厌恶极了这里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处在一种压抑负面的情绪里。
在看到陈彪出现的当下,温凉年反而觉得今天是个适合死亡的好日子,天时地利人和,还不用自己动手,只怕陈彪不敢杀她。
就觉得死在这里,狠狠恶心那些家人挺好。
意识朦胧间,温凉年听见陈彪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双手,她整个人莫名其妙脱离了牵制,跌坐在地剧烈咳嗽出声,被剥夺的视觉也在血液流通后瞬间恢复。
同时,她注意到身旁多了一双军靴,合身干净的深色迷彩裤漂亮地勾勒出男人修长笔直的长腿,手里还攥着一把带血的蝴蝶刀,几滴血珠沿着刀锋滚落在她的白色裙摆上,渗出鲜红的痕迹,惹得温凉年忍不住怔怔地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了来者的面庞。
黑发男人的面容深邃凌厉,骨相稜角分明,是混血的英气长相,他的眉眼锋锐,那双漆黑的眼眸涌出深沉的冷意,浑身散发着一股曾在战争上浸染过烟硝与鲜血才有的气息,教人心里寒意顿生。
温凉年颤抖着嘴唇,喃喃念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谢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