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贰
成化十七年,七月。皇帝下旨,令汪直总督军务,威寧伯王越任总兵官,统京军精锐征剿韃靼。
蒙古军士打从上回的战役后,便士气大挫。不过两个多月,汪直一行人,便完美地达成了任务。
无心征战的汪直,立即奏请搬师回京。然而,皇帝却不允许。
成化十八年,皇帝下旨,召还京营官兵。似是为了安稳汪直的心绪,随即下召,任命汪直为大同镇守太监。
汪直身在大同,不得归还。京中对他不满已久的文臣们,联合上奏,请罢西厂。
令眾人意外的是,皇帝竟是欣然同意了。属于大太监汪直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了。
六月,延绥之役大胜。大同镇守大太监汪直加食米二十四石。
「又加食米。」汪直鬱闷地瘫倒在榻上,以掌覆面,轻声说道。
「等这一切结束了,咱们立刻就走。」英子轻抚着汪直的发梢,柔声说道:「不必介怀。」
汪直缓缓頷首,双目紧闭,将整张脸埋入英子怀中。只有在她身畔,他才能够对未来,抱有一丝半点的期许。
***
八月,情势越发地险恶了。
万安等文臣,眼见汪直与王越「二奸」搭档地极为合拍,连忙奏请王越与延绥守将许寧换防。
汪直虽是看不惯奸滑的王越,却能勉强与他维持表象的平和。
这刚刚上任的许寧,却是不愿与汪直这奸恶狡诈的宦官为伍。每回议事时,这微妙的氛围,令身边的下属皆难堪无比。
汪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许寧这般的轻贱于他,又要他如何不怒?
自许寧上任以来,汪直屡次弹劾相关官员,令军中人人自危。
副总兵朱鉴,也因此被逮捕回京,下狱审判。这事儿,倒给了汪直一个啟发。
「咱们很快便能离开这儿了。」汪直轻抚着英子的颊侧,轻声说道:「所谓大同镇守太监,御命监军,都是无上的光彩。唯有毫无污点的人,才能担当此任。」
英子傻愣愣地望着他,全然不明瞭他的意思。
「傻姑娘。」汪直勾唇一笑,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悄声说道:「你就别操心这事了,好好想想,咱们往后要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吧。」
额际传来的热度,令英子满脸晕红,垂首不敢望向汪直。
「院子内,一年四季都得晒得到阳光……」英子轻声呢喃道:「我想种好多米,天天都吃白米饭。」
汪直嗤笑出声,使劲揉乱了她的秀发。
英子连忙抬首,愤愤地望着他。因为他这个恶习,她每天都得梳上起码五次辫发。
「你还真是苦怕了。」汪直轻声笑道:「竟是半点生活情调也无。」
「种什么花花草草的,又不能吃。」英子嘟嘴,有些不满地说道。
「白米什么的,我有钱,不必你亲自种。」汪直戏謔一笑,俊眸微瞇:「咱们种桔梗,可好?」
「桔梗?」英子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首。
「咱们要种很多很多的桔梗。」汪直连连頷首,勾唇一笑。
英子傻愣愣地「喔」了声,依旧为了无法种植稻米而有些失落。
***
成化十九年五月,汪直上奏弹劾左参将卢钦、右监丞杨雄等人,且自劾失察之罪。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尽皆哗然,不知汪直又在盘算什么「奸计」。
汪直确实是有所图谋,然而,这计画,却是落空了。
皇帝体恤汪太监长年征战,功劳苦劳兼有,暂记其罪。
一句轻飘飘的「暂记其罪」,便让汪直的苦心盘算,瞬间化为泡影。
更为糟心的事儿,还等在后头。
「汪大人!」卫澈跪落在地,垂首高声说道:「昨日,有名战俘,自蒙古军营逃了回来。」
「甚好。」汪直头也不抬,继续翻阅着书简,信口应道。
「那人声称,蒙古可汗,有意勾结其他的蛮族,犯我大明边境!」卫澈急切地说道。
汪直陡然一惊,这才放下了书简,回首瞥了眼英子。打从得知了虏走英子的人,正是巴图蒙克后,他与这位蒙古大汗,就已结下了深深的樑子。
英子正自傻愣愣地望着他们二人,接触到汪直的眼神后,才缓缓开口。
「卫澈,你的鬍子留得好长呀!」英子瞪大双眼,惊诧地说道。
这些年来,兵马倥傯。卫澈身为汪直身边的亲卫长,绝无间暇整理仪容,这鬍子,自是一年一年地长了起来。如今的他,留着狂放不羈的落腮鬍,与这粗獷的边关风光煞是相配。
卫澈一愣,半晌后才无奈地说道:「咱们谈正事呢!你这……」
「卫澈。」汪直有些不满地出声打断了他,淡淡地说道:「咱们来谈谈防御部属之事。」
卫澈愣愣地頷了頷首,走向前去,端详起了桌面上头的疆域图。
「凭咱们这点人马,要守住大同,似是有些困难。」卫澈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道。
「防守不难。」汪直沉声说道:「然而,我要的不仅仅是防守。」
「反攻?」卫澈惊诧地望向汪直,连连摇首,急切地说道:「这不可能的,那些蛮子的人马,该是咱们的三倍……」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汪直啟唇,缓缓说道:「我立刻上奏,要回那批被调回京城的人马。」
「这肯定成的!」卫澈连连頷首,兴奋地说道:「皇上最重视边关战况了!」
汪直敷衍地笑了笑,一丝不安悄悄泛上心头。
***
事实证明,汪直这在官场与战场中打滚多年,精心培育出的敏锐直觉,并未出错。
陈鉞早于去年三月,惨遭弹劾罢免,不再任职兵部尚书。兵部,早已不在汪直的掌控之中。如今,汪直竟是连请求内援,都惨遭拒绝。
「这仗,打不成了。」汪直扶额苦笑,轻声说道。
「不打也罢!」英子连忙抚着他的背,柔声说道:「这仗,咱们不打也罢,守好就成!」
汪直苦涩一笑,垂首不语。他暂时,还是看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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