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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岛屿的她

      第三章岛屿的她
    从台东富冈码头出发,往右下方的太平洋出发,航海的路线中会遥远地与绿岛擦过,继续往下乘风破浪,你将会看见一片大陆,总距离是113公里。
    在三百多年前,已经有第一批外来人到访这座岛屿,若果杨晞遥前世是一位荷兰士兵,也许这座岛屿上的某堵石墙会留下他当年射击造成的某个弹孔,又或者他可能种下了一棵毛柿树的幼苗,现今岸边有三百年树龄的柿子树仍在,硕大的毛柿仍然每年当造。
    她仍然记得在「恆星号」的船上,船破开了浪,浪花往两边飞贱不绝。她在心中默默数着,原本距离9800公里,现在又多了113公里,差不多10,000公里了。
    那已经是冬天的事了。
    「我应徵成功了。」杨晞遥喝着咖啡厅的冰咖啡。
    「嗯,哪间学校啊。」她的密友心兰专注地扫着手机,手指忙过不停,这个太丑,扫掉;这个学歷只有高中,神经;这个看起来就是卖保险的,扫掉。
    二十一世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交际、交流、交接、甚至交媾,基本上都是弹指间进行,易如翻掌。
    「要去兰屿小学教书,为期一年。」杨晞遥平静地说。
    心兰的眼睛从手机里搬移到她身上,一脸不可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认真?那些乡下地方还有羊耶。」心兰将手机关上,认真地看着她双眼。
    「嗯,认真的。」杨晞遥点了点头。
    「都这么久了,还没有放下吗?」心兰的句子收藏着一种「理所当然」。
    「不关他的事啦,只是想出去走走而已…」杨晞遥心不在焉地搅动冰咖啡。
    「反正我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了。」呷下冰咖啡,一切就尘埃落定。
    时间一转,已是春天,她在教桌前整襟危坐,眼睛看着学生们在专心考试。
    她总是习惯性回忆,开始时她会极力控制、拒绝回想,但后来她放弃,任由自己的想念在心底翻腾搅拌,她总觉得心底住了一隻鹿,情绪来时,牠就会四处乱撞,撞得这副血肉之躯几乎崩塌,但她相信,有天鹿累了,牠就会平静下来,变回那隻温和可亲的驯鹿。
    她来到兰屿,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民宿的老闆「发哥」。
    他长相很像一隻仓鼠,眼睛如豆,笑起来会眼睛会直接消失,头发像绒毛,四方八面地长出来,笑起来门牙特大,顶着中年发福的肚子。有时杨晞遥会想将一枚瓜子给发哥抱着,然后幻想他会像仓鼠般敲敲敲敲地啃开瓜子。
    发哥平常讲话都很海派,十句对话中有九句都是没带正常。
    「你是不是失恋了,发哥介绍一些男生给你,保证帅的。」踏入民宿,发哥劈头就问。
    「不需要了,谢谢。」盛情再难却,都还是要却。
    「不要男的?那就是要妞,发哥帮你安排。」发哥开始打电话。
    「不是啊!」杨晞遥被逼到急了。
    「发哥跟你玩笑啦。」露了那副招牌的笑容,笑容拉起来,他的眼睛便消失于大气中。
    她喜欢发哥,他不正经,但也不计较,听到她来兰屿教书,免费提供她一间小房间作住宿。从此开展了生活在兰屿的日子。
    搬来兰屿,许多东西都改变,但有些东西仍然不变。
    杨晞遥仍然保留着台北的散步习惯,一个星期总得有一两天,等待学生陆续散去后,便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散步,有时候是夜晚、有时是黄昏,有时会走一个圈、有时两个圈,有时走三个圈。
    某一个夜晚,杨晞遥仍旧在兰屿高中的操场散步,突然间衝出了一隻野狗,牠暴叫一声,跃在半空,锋利的嘴一咬,杨晞遥的手掌上的血便汨汨地流出。
    「啊你是想要招降一隻野兽吗,请问一下。」心兰在电话那边问责。
    刚打过了针,留院观察,躺在病床上的杨晞遥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想摸牠。」
    「那最后那隻狗被捉走了吗。」
    「那是流浪狗,跑走了,找不到了。」
    两人在电话里一片沉默,好似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
    「喂,手会痛吗,要不要我来看你?」心兰突然在电话一端笨拙地问。
    「还好,但我觉得被咬醒了。」杨晞遥安静了一阵子,看着掌上包着一层层的绷带,有些说话,本来打算还是惯性收起来,但想想看,还是觉得应该跟心兰打开心扉。
    「我跟你说喔,心兰。英国跟兰屿距离差不多一万公里,我一直想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否真的如此遥远,我从台北就一直散步,操场上,两个半圈就是一公里。我就慢慢走,有时走到脚痛就休息一下。来到兰屿,几乎都是风雨不改地走。人家问我在干嘛,我都只是敷衍带过,我不敢跟人说我要走一万公里。」
    「在医院缝针的时候,医生将针刺进我手掌,我突然间哭了。医生以为他弄痛我了,但其实不是,我觉得穿着白色病人服的自己,就像一个白痴。你知道吗,我觉得那条狗是上帝派来将我咬醒的,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才『愿意』确定,其实就算我走完一万公里,他会回来我身边吗。不会的,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时间也回不了过去。」
    杨晞遥呼吸变得浓重,几乎是哽咽地说着。
    毕业之后,杨晞遥个性沉稳了许多,几乎不会这样子展露软弱,活着都这么累,她不想要自己的烦恼变成别人的烦恼,但这是稀有的一次,她将心底话说出来。
    心兰不知道杨晞遥的表情,但几乎在声音中看到她的眼泪。
    「唉,就当是分手的仪式吧,我们都需要仪式来告别什么。」心兰在电话另一端,她怎会不理解呢,将心交出去的次数多了,便什么都懂了。
    那个夜晚,两人掛掉电话之前,杨晞遥突然对心兰说了一句谢谢。
    「为什么。」心兰问。
    「你懂的。」杨晞遥说。
    「那我也谢谢,谢谢你的谢谢。」心兰在那边说。
    然后两人都噗嗤一笑,这一瞬间,杨晞遥的手掌突然不这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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