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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又幸福了哦,刘姐

      天竟晴了,风也停了,阳光很好。
    “刘亭长,您小心脚下,慢慢走哈,咱不急。请,您请。”
    有两个狱卒弓腰弯眉在前开路,后有衙役佩刀护送,从县衙到囹圄的路,就差铺了鲜花击鼓吹箫夹道相迎。刘野走在中间,怎么不算意气风发了。
    秋日的天空竟有那么蓝,像一片汪洋,微风如此温和,如同情人的爱抚。
    “干吗啊这是,太隆重了,我这是糟了难要下狱去,瞧你们这番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衣锦还乡哩。过头了,老蒙,别为着我的事,上头来责罚,不值当。”
    刘野面上笑着拒绝,心里早乐开了花,亲娘咧!我的个乖乖。
    咱老刘打‘梦倾阁’露相那一刻起,人群的欢呼,为她鸣不平的声音就没停过,再到下面人的礼遇,怎么说了,一种侥幸心理被全然满足的痛快。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在沛县这些年谁没有受过您的恩惠?我们这点微末的功夫能让您抬眼皮瞧一瞧,就算我等之幸了。刘亭长,您看,咱到了。于头还在门口等着给您接风了。”
    老蒙遥手一指,囹圄大门口翘首期盼的人冲了过来,是端茶的端茶,迎接的迎接,寒暄的寒暄。于其首当其冲抱了刘野,再亲热地拉起她的手,止不住地喊,“稀客啊,稀客啊。”
    “老刘,你大胆往前走,包你这几天过得舒坦。”
    于其几乎算是推着刘野进囹圄。
    原本阴森恐怖充满血腥味的囹圄一整个大变样,是鲜花挂壁,灯火通明。狭窄的走道上居然放了香炉,炉子里不知道染着什么香,好闻得要命。
    关押刘野的牢房也大得不正常,被人装饰过,染了味的粗糙柱子焕然一新;外头一层加了木板,木板中间夹了隔音的棉絮泥土;小窗被凿得更开,外头的秋风正吹着薄纱飘逸;桌椅、软床、全是红木的;甚至贴心隔出茅厕和沐浴的地方.....
    “?”
    刘野望着周遭空旷的牢房正疑惑,于其上前说,“她们太吵闹,我给挪去别地了。别误会,我可买不起红木,这些都是曹香曹大人派人送来了,我就搭了把手。哦,对对对,只要喊一声,热水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供应。”
    于其笑着指那浴桶,“您就放心住着,要是有美人来,我们立马消失。”她笑得揶揄,一幅我懂,我都懂,您老人家的风流债那么多,我们完全瞎了,聋了,完全不知道。要是人来太多冲撞了。我们也可以兼职私人感情调解师哦,包您住得满意,住得舒心....
    “老于,过了。”
    刘野有些受宠若惊,想要拒绝,她是来坐牢的,还正好想借着这点安静的时间,想想未来的路了。虽然也没什么好想的,不就是人家按捺不住心里的贪欲想鲸吞了她吗?她就大大方方地来,定要做一场大龙凤给人看,看看她是怎么从泥潭里干净走过不染尘埃的,顺便正大光明地离开沛县。
    “啪啪啪~”
    于其,没接刘野的话,面朝大门拍拍手,门里的日光正正好,渴望的亮光中下走出一队身姿婀娜的佳人。他们端着酒水、果子、抱着古琴,琵琶,躬身问了个好。
    “刘亭长好,奴家来伺候您。”
    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对着刘野上手了,是挽着,簇拥着,香甜腻的香风直扑面门。
    吓得刘野回头连声呼救“老于,救我,老于!我是有家室的人,使不得,可使不得.....”可是那扬起裂开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刘亭长,您老随便造,这里啊,隔音着哩!”
    于其和衙役们眼对眼,嘴对嘴——狗日的艳福不浅!
    哄笑着出了门去,囹圄里的琴弦撩拨哦,只怕晚出去一步,骨头都要酥在里头了。
    沛县,县衙后堂,院墙围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小天上笼罩着一片乌云,阳光射不穿。
    “我的个青天老爷哟,刘亭长冤枉哦。”
    “嘭!”
    “嘭嘭!”
    “嘭嘭嘭!”
    鸣冤鼓又被人敲响,急促的鼓声响个不停。
    “可怜我孤儿寡母哟,孩子的爹被人拉了去,还不知回不回得来哟,良田只得两叁顷,弱牛一小匹,活不下去咯。我的父母官哦,是您心善派了刘亭长来我小破屋,修屋的修屋耕种的耕种,这才捡回我可怜的一条贱命哦....”
    “贾大人哟,您开开眼,贼子宵小未除,怎么让好人糟了难.....”
    嘈杂的唱腔喊冤,不死不休。
    清清楚楚传到贾郝仁耳朵里,她快被人搞疯了。地上的碎瓷片,“砰”的一声,冒着热气的茶汤又洒到坚硬地面,价值几金的茶盏炸开了花。
    “第五个..”
    曾建摇着竹扇缩在高椅上,默默数着。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给我想办法,再这么下去,本官,本官的头都要被他们吵炸了。”
    贾郝仁双手压着桌案,对曾建无能狂怒。
    “大人...”
    曾建拱了拱手,叹口气,他能有啥办法,是您要杀了刘野,杀了那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这是得罪了沛县所有人,他早就劝说过,撕破脸皮的事情暂时做不得,咱们要徐徐图之,这下好了呗,您惹下的烂摊子,拍拍屁股独坐高堂,您面子大没人敢为难,抓刘野可是曾师爷出的面....
    “拿人也好,杀了也罢,总之你得给我想办法,让他们别堵着县衙了,老子还要回家!!!”
    贾郝仁大吼一声瘫坐在官椅上,抬眼去瞧屋内燃着的香,以往只觉着白烟袅袅总是安静归处,如今再看,那烟里恍惚中冒出刘野那笑嘻嘻讨厌的脸,便是如此嬉笑着,“我无罪!”
    “无罪你姥姥!”
    “砰~”
    曾建摇摇头再次默数道“第六个...”
    “不好了,不好了....”
    有一衙役破门而入嘴里不干不净地胡咧。她即将跪下汇报,毛笔蘸墨从颊边划过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子还没死了,你号的哪门子丧!”
    贾郝仁火起,怒目直逼那人跪着发抖的身子,仿若要生吞了她。
    “你慢慢说,别冲撞了。”
    曾建拍拍那人抖如落叶的身子,她狂吞口水,缓了好一阵才结巴说道:“今...今日是县里发月钱的日子,按照往常早早去潇大人那里排队领取,可账房先生把文书一盖,说没钱。”那人说着竟然哭了出来,抽抽搭搭语带委屈,“大人....咱姐儿几个可指着这点钱过日子,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我...我....”
    开着的门外还飘着好多颗焦急张望的脑袋。
    “你们又有什么事?”
    贾郝仁对着门外没好气地吼去,那些脑袋往后缩了一下,死挺着脚步进来跪下。
    “大人,您的马车被人收回去了....”
    县衙里的马夫如此说。
    “库房里的白米不够下锅了。”
    县衙的厨子委屈道。
    “马上冬天快来了,我去裁缝铺问冬衣,人老板说咱县衙还欠着她钱了,没钱买布,做不成冬衣....”
    “还有...‘吃到饱’的老板说咱衙门欠着酒钱,不让去吃饭....”
    “还有....”
    “还有.....”
    贾郝仁又站起来,力的惯性让她往后退了几步,曾建关切地伸手,被她甩开,“嘭”这一次砸的是花瓶。
    曾建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花瓶心痛到滴血,那可是刘野送的古董啊,就这么一个都可以买下‘梦倾阁’了。
    “怎么,沛县离了她刘野,就都不活了,你去,去把月钱发了,把我的马车找回来,你,你滚回去做饭,还有你,什么他妈的冬衣,欠的酒钱,该欠的给我欠着,衙门的事也敢推叁阻四,你去问问他,他到底有几个脑袋....”
    “我...卑职不敢去....”
    跪着的衙役们面如死灰,不敢再开口。贾郝仁气到的干瘪的奶子乱甩,气得快长出胡子来瞪眼。
    “大人不好了....”
    外头又跑进一个人,这回贾郝仁没东西摔了,桌案上的东西早被她清理干净,她只得拿手掌猛地拍下去。
    好大一声。震得她发麻,掌心红肿一片,她收起剧痛的手,将脊背挺直,唇角极快的扭曲一下,方才问道,“何——事!”只是那语气,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满满的都是痛苦和恨。
    “大....大人,县里私学关门了,学生们都在街上闲逛。”
    “为什么关门?”
    贾郝仁反倒笑了,笑如财狼。
    “老师们都生病了。”
    “还真是巧啊,都生病了,怎么不一起去死啊。全死了才干净。”
    衙役们听到这一句都抬头愣住了。
    庆国崇尚求学敬重老师的风气说来久远,那个时候六国鼎立,强盛富有的齐国开了“稷下学宫”,教育由此始。
    君子学六艺知伦理是为正道。
    到了庆国一统天下,皇帝更为重视臣民的教育。县里有乡绅富户凑钱开办的私学,郡上有官家筹办的“庠”或“序”再往上读,咸阳开了“国学”。
    官员的选拔都是从学员里出来的。
    在庆国,庆人的脑子里,刻着“人无学识既无用”思想钢印。教书育人的老师,比阳光还重要。庆律第一条,赫然写着尊师重道。可以说,敬重先生是比吃饭还平常的事情。
    而今,他们的顶头上司,沛县父母官竟然对老师口出恶言,这是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们错愕地盯着她,好似瞧着天火降临灭世般错愕。
    “咳咳...”
    曾建轻咳了好几声,打破沉默,贾郝仁自知说错了话,将手指敲在桌上“哒,哒哒。”换了个语气,“老师们教书育人,为了庆国辛苦。既然生病了,曾师爷,你赶快备上厚礼,本官要亲自去探望。”
    曾师爷连连称是,带着衙役们出去了。
    外头的天是那么蓝,县衙里的天倒翻了阴云。
    老师们告了病,闭门谢客,只出来个童子不软不硬地传话,“老师说,这病来得蹊跷,恐传染了大人,还请大人饶恕不见之罪。”
    贾郝仁和曾建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发作张嘴想问,那童子抢先回话“老师对学生就如父母对子女,孩子犯错做父母亦有教养之过,这才急火攻心生了病,要想先生快些好转,还得请沛县的父母官多想想法子。”
    贾郝仁坐在狭小的马车上闭目假寐,无不怀念曾经的大马车。曾建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咦”了一声,只觉得街道上好似多了些生面孔。
    “大人,咱和刘...咳...刘亭长不能了再僵下去了。”
    贾郝仁眼皮动了一下,并没有睁开眼睛,很明显在等曾师爷继续说下去。
    “....卑职有一蠢念头,要不您听一听,若是不合适,就当风而刮过。”
    曾师爷收了扇子斟酌道,贾郝仁还是闭着眼不问世事的模样,只是那高昂的下巴微不可闻地往下一点。
    “要说刘亭长啊,也是记情之人,卑职看得真切,她对您确实颇为敬重,年轻人嘛,难免气盛。”
    曾建偷摸瞥了贾郝仁一眼,方才安心继续道,“她能有今天,恰如稻谷种下去遇到好天,到秋日里才能丰收。您之于她,是恩师,是贵人。老师不是说了嘛。老师对学生正如严母对逆子,哪有什么隔夜的仇了。”
    “若您不介意,便让我去说和说和。咱们还如以前一样,沛县还是热热闹闹的。
    况且,拉人夫的调令都放您桌上了。您再怎么爱护她也得有个度不是嘛,这次再怎么也得让她去咸阳闯一闯见见世面呀。”
    贾郝仁还是不开口,曾建额头已有微汗。他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的话没说到人心坎上。
    如今新皇继位外头颇有传言,说今上得位不正,要不那起子贼人怎么拉了“扶簌皇子”“蒙将军”的死大做文章。杀了纵火的,搞得人心惶惶。
    帝国面上风调雨顺,内里满是糊涂账,以往的月钱是能拖一时算一时,可不得刘野来贴补、还有贾郝仁舍不得的马车,也是刘野托了关系从军中借来的骏马,可比这瘦骡马走得稳当;那车坐的舒坦。
    县衙的米,外头的账,哪一样不是刘野顶着的,如今人才一进去,全乱了套。
    曾建明白贾郝仁的心情,天底下没有一个当官的希望下面的人比自己厉害,可现在并不是交恶的好时机,按照他的设想,得先把人骗出去杀。
    马车里长久的安静,久到曾建都以为时间停滞了,贾郝仁终于开口。
    “若是刘野低头,本官不计较罢了。”
    曾建笑了,打外头一瞧,年景虽云暮,霞光犹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