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雏菊(16)
回家的路上,温向竣刻意绕了一大圈,避开所有他和游澄安曾经逗留过的地方。他原想在上楼前去便利商店买个微波食品,但一想到那是他们被目击之处,便打消了念头。
他很少做饭,冰箱里除了一些啤酒和饮料之外,几乎没有吃的。他随意煮了包泡麵、开了瓶啤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吃什么,食不知味。
校方似乎还没有约谈游澄安,还有和她说清楚的机会。
他拿起手机,手指却在快要按下通话键时停手。
无话可说。
他连他们的关係都釐不清,更不想再留下纪录了。
「啊啊!」把手机丢到一旁,他抱着头呻吟。
脑中尽是和游澄安相处过的轨跡,她脆弱的一面、开心笑着的样子、故意撒娇的可爱、偶尔面露的不安,再再吸引着他,但如今他却连朝着她的影子伸手都办不到。
当初那么篤定的把她拥入怀中,果然是错误的。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样吧。
他自暴自弃的又开了一瓶啤酒,仰头猛灌。朦胧之中,脑里驀地闪过一句话。
──你只想着自己。
不是。
他飞快的否认,用力的摇头反而让自己更晕了。
他记得那句话,就因为那句话,他才像是逃跑一般的到了这里。
他曾和游澄安说自己是由于喜欢这里的环境才会来的,在选择上确实是这样,但促使他必须离开原本生根的城市的理由却不是如此。
当游澄安在相簿里指出何苡珊,问他这是谁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刻意把她的照片全都抽出来丢了,为的就是把那件事远远的拋在脑后,消融在过去里,却忘了还有一群人的大合照,也或者是他捨不得丢掉。
和何苡珊是在大学联谊的时候认识的,温向竣应付不来人多又热闹的场合,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类型的社交活动,整场除了陪笑以外,没主动开过什么话题,连附和的话都没说到几句,纯粹就是个凑数的。何苡珊和他是同一类人,他们一起坐在最角落的位子,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是第一次来联谊,是我朋友一直说缺人,我才来的。你呢?」
「我也差不多,是因为临时有人不能来了,才硬被拉来的。」
「哈哈。」何苡珊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挺可爱的。「我们一样呢。」
「是啊,哈哈。」相反的,温向竣觉得自己笑得很尷尬,忍不住想敲自己几下。
何苡珊没介意他的拘束。「我叫何苡珊?你呢?」
温向竣嚥了嚥口水。「温向竣。」
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同一群人约出来过几次,之后他们两人自己也私下约出来过几次,渐渐发展成了交往的关係。毕业后,温向竣当了老师,何苡珊进了外商公司工作,两人的感情依旧十分稳定。
大概就是她了吧!温向竣有感觉,他会和何苡珊结婚,一起过下半辈子。
他偷偷去看了戒指,打算找个时机求婚,她一定会答应──
「向竣,我怀孕了。」
事情却在这句话后,开始朝和想像中不一样的方向歪去。
「是吗?」温向竣把玩着口袋里的戒指盒,却怎么也拿不出来了。
他从来没想过孩子的问题,预想的蓝图里只有他和何苡珊,从来没有别人。
并不是说有孩子不好,也不是他不想负责,但这不会太早了吗?两个人的工作真有那么稳定到能再负担一个生命吗?怀孕这种事应该是在两人讨论后,确定情况允许,有馀力的时候再生吧?
面对瞒着他的何苡珊,他突然不那么确定,她是不是能和自己携手走下去的人了。
「苡珊,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我们或许还不是时候生孩子?」犹豫了一阵子后,他和何苡珊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也存了一点小钱,而且我已经怀孕了,什么叫还不是时候?」
「我知道,只是──」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们不一定要结婚,只是既然怀孕了,我就打算生下来。」
「也不是结不结婚的问题──」
「那是什么?」何苡珊的眼眶含着泪。「向竣,这几天你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不想负责,对吧?听到我怀孕,你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变得心事重重的,没说要当爸爸了,也没提过我们俩的关係要怎么办!」
「就说了不是这个问题!」温向竣激动的起身,桌子随着他的动作震动。「我不是不想负责,只是觉得时候还没到,这件事应该先经过我们两个人的讨论。」
「那你想怎么做?」
温向竣舔了舔嘴唇,说出自己思考许久后得出的答案。「打掉吧。」
「我不要。」何苡珊双手护着肚子,眼神坚决。「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生下来,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我就自己养。」
「苡珊──」
「温向竣,你只想着自己。」
丢下这句话后,何苡珊再也没联络过温向竣,温向竣也没有再联络她的勇气。
不如说,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只想着自己。
只是有时想起这句话,会觉得全身像是被绳子綑绑住,难受得无法呼吸。
要是继续待在同一座城市,难保不会再遇上何苡珊,温向竣于是辞了原本学校的教职,转来这里任教,并在这里遇到游澄安。
游澄安是学生,而他是老师,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因此在彼此接近后,又拼命的想把她推远。
最终,他还是敌不过她的吸引力,朝她伸出手。那时他什么也没多想,只想好好抱住她,和她在一起的当下彷彿能忘却所有疑虑,把一切拋诸脑后,仅是感受这份梦幻的温存。
不过,再美好的梦境也有结束的时候,如同那时一样,这次的美梦又被打碎了。
──你只想着自己。
又来了。温向竣抱着头。
不是我的错,我并没有只想着自己,只是不得不如此而已。
无法再待在游澄安身边,也只是情势所逼,不是我的错。
──你只想着自己。
彷彿在提醒他又再重蹈覆辙,这句话如诅咒一般,反覆的在他脑里回响。
酒精麻痺了他的脑袋,他在沙发上痛苦的呻吟,但谁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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