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价值
翌日清晨。
我刚刚走进公司,就看到Leevi端着杯咖啡,和项目女主管在大厅内相谈甚欢。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那女主管笑得花枝乱颤。
我不想自找麻烦,便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向了电梯。
不想Leevi竟小跑着跟了过来,赶在电梯门关闭之前站在我身边。
他啜了一口咖啡,埋怨道:“我特意在大厅等你,你竟然装作没看见我。”
“这不是看你忙着呢嘛。”我的语气大概有些阴阳怪气。
而他显然也听了出来,笑着伸手将我压在电梯壁板上:“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一侧身从他身体的缝隙间溜了出来,平静地说:“有监控。”
他抬头望见角落里的黑色摄像头,耸耸肩,和我稍微拉开了距离,嘴里的话却依然不三不四:“我的车里没有监控哦,下班要不要过来?”
“说了今天不来。”我没好气地说。
这时正好电梯到了财务部的楼层,我抢先他一步迈了出去,快步走向我的工位。他也跟了过来,倚在我的工位旁边,看着我拿出电脑开机。
“为什么?”他问:“赶着回去陪你男朋友啊?”
我不解道:“什么?”
“你男朋友啊,”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昨天晚上在门口等你那个,不是你男朋友?”
“哦,那个啊,普通朋友。”我没想到被他看见了弟弟。我和弟弟的关系毕竟见不得光,我只好随便遮掩。
“半夜在门口等你回家的普通朋友?”
我被他问得有些烦躁,索性说:“跟你有关系吗?”
“是没什么关系,”他耸耸肩:“我怕招惹到有夫之妇嘛。我还是有道德底线的。”
“那你不必担心了。”我胡乱打开了几个电脑软件,来来回回地切换着。这尊大神在边上,我实在是提不起工作的劲头。
“Mr. Pedersen,我的员工还有很多工作,你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王总的声音传来。
我一直多少对这个前男友上司心存芥蒂,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却如沐甘霖。
“哦,没事了,Qing已经给我好好解答过了。”Leevi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转身走开。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和女主管谈笑风生的时候,我嫉妒吗?
其实多少是有一点的吧?
但仅仅是和他见面这件事情,就让我感觉很尴尬了。
我很难解释为什么昨天那场激烈无比的性爱之后,我却感觉更加空虚。
心里仿佛在说:就这样啊?
就像是饥肠辘辘之时,在城市角落的某条无名的小巷里,遇见了一家无名的面馆,随意点了一碗牛肉面,吃到嘴里觉得齿颊生香、惊艳不已,哪怕离开之后仍回味不绝。从此日日夜夜地想、反反复复地寻找,可就是再也找不到那家店。
终于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家店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迫不及待地闯进去,点了当年那碗牛肉面,顾不得汤汁滚烫就猛吸了一口进肚子里。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但却完全惊艳不起来。
那时候就会在心里说:就这样啊?
我着了魔一样惦念了那么久的东西,就这样啊?
不能怪那碗面。是我,不再是那个我了。
……
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财务部的同事招呼我:“青青,收拾一下,我们带上顾问去开项目会议吧。”
我应了声,把下班的东西收拾好,就跟了过去。
圆桌旁,女主管的表情和往常一样严肃,让我恍惚觉得早晨在大厅里花枝乱颤的人根本不是她。
女主管开口了:“我先来总结一下,之前Leevi顾问提出的proposal我觉得是很好的,把英国急需的云存储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让渡一点过去,为我们在移动终端开发方面换取许可证。这个建议我本来觉得是十分ok的,因为如果英国用了我们的云技术,之后大概率会一直沿用,这对英国、我们项目组和兄弟项目组来说应该是win-win的局面。可惜我们的兄弟项目组那边稍微有些顾虑。”
那就是没戏了。会议桌边一片愁云惨雾。
我看这边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什么进展,果断决定摸鱼。
我装作认真做笔记的样子,打开了电脑微信,给弟弟发了条信息:
——【我:刚刚给职校打了电话,说要我们去现场聊。我暂时跟那边约了明天,你方便吗?】
弟弟几乎是秒回:
【弟弟:可以啊,我都有时间】
我回了个比心的表情。
旁边的Leevi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看我们这边推进很困难,但是我必须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我英国政府内部的朋友告诉我,德国的竞争对手已经拿到了许可证,已经开始跟英国政府商谈电费app开发的事宜了。”
此话一出,场内的气氛就更加压抑了。
英国的市场就那么大,竞争对手先我们一步进入,就能先我们一步与客户谈判。而且若德国的公司拿到了政府的合作,想必英国其他大小企业也会纷纷跟风,到时候我们就算是拿到了许可证,也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肉渣、舔汤底了。
女主管相当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责问道:“这件事你怎么早上没跟我说?”
Leevi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大家一起的时候谈比较好。”
早上两个人一起笑那么开心,果然不是在谈工作。?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也瞪了他一眼。
他却冲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我很快明白了这笑容中的深意——一条健硕的男性大腿贴上了我,隔着西裤和裙摆的薄薄布料,在我的大腿侧边轻轻磨擦。
这可是玻璃桌!我吓得脸一白,膝盖朝外猛地用力,果断将他不安分的腿推开。
不料那男人的腿刚一弹开便又迅速贴了回来,跟狗皮膏药似的。不过这次算是老实一些了,只紧贴着我,并不做别的动作。
我怕若拒绝了他,他会做出更加骇人听闻的事情,只好由他贴着。可即便只是这样,男人滚烫的身体散发着蓬勃的热量,顺着身体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侵入我的身体。我腿心之间很快就有了反应。
“看来我们暂时不会有进展了。竞品的事情我会跟领导层反应一下的,我们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吧。”女主管宣布散会。
我如释重负,飞快地站起身,走出会议室。
Leevi在走廊追上了我:“走这么急做什么?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打车就行。”我加快了脚步。
“你就把我当Uber呗!不都一样?”他坚持道。
“在中国我们用滴滴,不用Uber。”我边走边纠正他。
“好,滴滴。我只是想送你回去,真的!”他诚挚地说。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
在奥迪的后座酣战了两个回合之后,我推开了身上依然精神抖擞的男人。
我一边扣好衬衣的扣子一边没好气地说:“不是说只是送我回家吗?怎么又做这种事?”
“我不是看你下面都湿透了,帮帮你嘛。”他嬉皮笑脸地反咬一口。
“我要回家了。”我拉开车门打算走。
Leevi将我拉住:“还是让我送你吧,事后让女孩子自己回家也太没风度了。”
他又赶紧补充道:“是真的送你回家。”
我白了他一眼,还是坐上了副驾驶座。
他旋转钥匙发动汽车,发动机开始低沉地轰鸣。
他转头看向我,问:“明天还可以在这里见你吗?”
“明天又不开例会,顾问先生不必来公司啊。”朝九晚五的本打工人给了他一记酸溜溜的眼刀。
他伸出手撩了撩我耳边的发丝:“为了你,跑一趟也不是不可以啊。”
我冷哼一声。
这个男人真的惯会骗人,真是一不小心就会相信,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存在。
但人被骗多了,是会长记性的。
“可惜明天我请假了。”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好吧,”他很惋惜的样子:“那我只好花你们的公款去找朋友玩了。”
……本打工人咬牙切齿:“你挥霍的是资本家从我身上榨取的剩余价值。”
他转动方向盘,缓缓驶出车位,同时嗤笑道:“还惦记着马克思那套呢?你们政府都抛弃他了。”
我奋起反击:“共产主义是正道的光!”
“共产主义能教你打碎资本主义机器,可不能教你怎么在资本主义世界向上爬。”地下停车场出口的上坡是个狭窄的急弯,他轻点着油门,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你想一辈子当个机器底下的螺丝钉吗?”
我不满道:“螺丝钉又怎样?我现在的工作很好,稳定,薪水也不错,时不时还能升职。”
“你一个做精算的,再升能升到哪里去?”他丝毫不给我留情面。
我一时语塞,但也许是停车场出口瞬间的光线太刺眼,叫我的大脑反应不过来。
平稳驶上了马路,他又问道:“你们公司最高级的精算师,年纪多大?”
我想了想,说:“集团总精算师,应该是四十多岁。”
级别应该是S15左右,到了集团总精算的职位,就没什么职位晋升空间了,只能按着工龄S16、S17一点一点地涨薪。
“四十多岁,就是说还能在这个岗位干十多年,如果退休制度改革的话,就还能干二十多年。你们不是保险公司,需要的高级精算师也不多,也就是说这二十多年,在他不跳槽或者犯重大错误的情况下,你都不可能坐上他的位置。”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当然不想要。只是以前没想到。
以前只觉得生活很好,充满了希望。
现在想想,在脱欧风波过去之后,公司对精算的需求的确大大减少,当初一起入职的精算师大多都已经离职,否则我也不会轻易成为分支部门总精算师。
是不是他们早就考虑到了未来,借大公司的跳板去往了更高的地方,而我还在过一天算一天?
弟弟还年轻,还能去读书,寻找新的方向。我已经三十岁了,我还能做什么?
我不甘心向他认输,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他却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接下来的咨询可就要收费了。”
“Piss off!”我忿忿地别过头去。
奸诈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