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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七-江水三千里(5)

      他瞇眼看了半天,趁那小侍领着黑衣人在杨玨主屋偏院中等候时看望,觉得那腰牌确实熟悉得很,便与她点头:「应该确实是这腰牌。那木牌上同样有江字,我虽看不清字跡如何,但同是以红墨刻写。」
    红墨,香樟。杨若恨得牙痒痒,对这物什印象深刻得很。
    当年杨玨中第后,便是掛有这木牌的人过来和杨玨商议,而后他便弃她母亲而去,一去不返,后来再有消息,便是娶了那江氏为妻,全然不将她母亲放于眼里。
    「江伯达……」杨若咬牙切齿地气声默念。
    这祸害人的傢伙,她这回回来,不仅要端了杨玨,定要把他也一锅端了!
    黑衣人在偏院等不过片刻,杨玨便一身正衣出来相迎,像是也等候了许久、恭迎大驾的模样。
    离得太远,他们听不清,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此时使轻功太危险,便藉着园中高树向上爬上屋顶,再慢慢藉着夜色挪到杨玨屋上砖瓦蹲趴着行走过去,最后勉强靠在离窗近的地方试图听他们话声。
    「……府尹大人有令,此次桂州蛊害之事若传出去,说与江寧府有关,必有你的一份罪责……」
    黑衣人的声音冷淡如冰,明明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可细细听来,那语气里似乎还有一分轻蔑的调子在。
    房顶上实在听不清,杨若想,这机会究竟难得,唇一抿、心一横,索性便往下一跳,轻跃至窗边。
    「阿若!」
    下头守备森严,她这举止着实太危险,燕青气声想唤她回来,她却充耳不闻。
    小心附耳于窗边,她再稍稍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望里探,只又听得里头黑衣人继续与杨玨道:「大人还听闻,桂州之事,是你女儿所捅破,届时若有个差错……」
    「哎,大人,什么女儿,我可没有那种女儿啊,我与那不孝女,可都十馀年未见了。」拖长的语尾足够暗示,杨玨只得赔着笑连连否认,鞠躬哈腰的,虽遭人轻视,却也不敢多言,「还请大人放心,此次货单我已尽数销毁,相关人士也已处理乾净,断不会遭人发觉与大人有关。」
    「若当真如此,自然甚好。」黑衣人缓缓起身,笑意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即迈步似要离去,却又在接近门口时顿了顿步子。
    「既然做了狗,便要做好看家的本职,杨大人可千万别忘了。」
    ……
    黑衣人离开后,杨若稍稍侧身将身影隐进黑暗里,心里反覆咀嚼那句不认她这女儿的话,总觉得心中有种难言的闷堵,又自嘲她这不满着实莫名。
    都该多少次了,她早该认命习惯的。
    耳边还可闻杨玨狗腿至极的「大人慢走」,她挑唇冷笑,想她这父亲窝囊至极,为了往上爬,竟然甘愿做狗十馀年。
    ──光听他们这番言词便知道桂州之事定与江寧府和杨玨脱不了关係了。可如何找得证据呢?杨玨说已将所有证据尽数销毁,那么通信文件会在哪儿?他们要从何处下手……
    「哼,老东西,当真以为老夫会任你拿捏一辈子?」
    待送走黑衣人后,杨玨又回返屋中,于书案前愤恨地重重一拍。
    杨若一听,忙又竖起耳朵,侧目往里看,正巧瞅见杨玨以手转动了屋内书架一处烛台。原来紧靠后壁处的地面凭空外挪,竟显出下头一小方密道来。杨玨面露阴騭,手中握上蜡烛,便往下走去。
    她一愣,心中驀然大喜。他果然还留有一手!
    杨玨已进了密室,她还想再往前探看些,晃动的身影却透过屋内烛火照得外头阴影也晃动起来。
    「谁在那里!」
    旁处侍卫立刻警觉地叫唤出声,杨若只得再隐回窗旁阴影处,却已有人潮这里搜过来,叫她不由得暗暗叫糟。
    完蛋,看得太入迷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随我走。」
    燕青不知道是何时到她身旁的,他本就不善轻功,此时落地,更引起注目来。杨若本想开口骂他,却被他一把拽起手,便往墙外轻功快步跃去──
    「──有刺客!快追!」
    ◆
    尹晞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
    虽然还能动,但原来就不大充盈的内息此时更空虚了,腿脚也使不上劲,轻功自也废了。
    浑身筋脉被封,她现在,当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还虚弱需人搀扶的柔弱姑娘了。
    她应当是在归风山庄,这客房偌大,还有婢女服侍,他们唤她「尹姑娘」,有时还会在背后偷偷地唤「夫人」。而大概因得她本身便无武功,如今又筋脉被封,她未被完全禁錮起来,还能出门在小院中散散步──她也确实跑不了。她很想看看她父亲如何,可她也走得不远,小院外头全是重兵把守,她根本出不去。
    刚来那日,她虽被迫在昏迷中,却隐约可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还有兵刃刀枪碰撞的声音。
    她不确定他是用了什么办法,但她见过外头重兵巡逻时,他们腰上掛的是「燕」字样的令牌。
    燕字,不可能是燕家军,她见过燕青燕散,不说品行如何,他们二人身上的身分令牌并不是那样式的,那么便只能是……燕王姜坤。
    她想起来燕青曾提过燕云十六州有变之事,那时叶轩还未与他们同行。要扳倒代掌门、他的父亲叶正,还要控制住他武功颇高的哥哥叶承……若是勾结了燕王姜坤奇袭,确有可能。
    ──叶轩每日早晚都会来看她,半强迫地和她一块儿用膳。
    「你是怎么靶紫阳派也拿下的?」叶轩来时,她表情淡漠地砌茶,甚至不愿正眼瞧他一眼,「我父亲呢?萧瑒呢?还有我丹溪谷的人,你怎么处置了?」
    叶轩是处理完事务才高高兴兴来见她的。卧藏许久,他与燕王一直只能暗中于夜深时以飞鸽传书传信,如今成功拿下紫阳派,也达成交易中的尹兆之事,回到此处,自然有许多事还得他亲自处理。
    踏入门便见她身影,砌茶的模样也好看极了……他看她穿着他送来的上好苏绣,心中欢喜,虽然早知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但成亲之日早已定下,来日方长,他不怕没有融化她的一日。
    「我与燕王约定好,我助他控制你父亲,好控制皇帝,他则助我拿下归风山庄。」叶轩于她面前坐下,举止自然地接过她手中茶盏,此时终于毫无顾忌与她一五一十全数说开,又抬眸看她一笑:「你放心,我已派人去医治萧瑒和你师兄的伤,皆已无大碍。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好友,既然我们成亲之日已然定下,只要你与我好好成亲,我自会将丹溪谷人和萧瑒都从地牢中放了。」
    「控制我父亲……」尹晞喃喃。
    想起父亲被蛊虫全然控制前奄奄一息的模样便觉得心痛,可面对他,她已不想于他眼前再显出任何情绪来。
    「你作为紫阳派弟子,是如何懂得这些蛊虫之术的?」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她再问,「关押屠戮暗算自己父亲、兄长和同门,甚至是你为师为祖的叶掌门,你良心当真一点儿都不疼么?」
    她算终于想了清明。如此说来,他以身试毒是为让她放下戒心,桂州蛊毒之祸是他的手笔,那么叶天行遭金蚕蛊毒杀害、又一度欲嫁祸给赵夫人之事,便定然也是他所为。
    可是为何?即便是为了野心与燕王联手,可那不是他血脉相连的家人么?
    「父亲?」听得她这话后,叶轩原来还温柔的笑意即刻隐匿了去,饮茶时也捏紧了茶盏。
    「他是叶承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
    冷冷嗤笑了一声,他放下茶盏,眼底深藏许久的恨意,此时终于一点不藏地尽数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