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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雪骤

      被关押在监狱里的水无文明披头散发,意志消沉地颓坐着,身旁的叶子驍看不过去就对他说:「喂,你现在后悔帮助我大哥了吗?你知道我大哥是怎样的人了吧?他不是你说的明君,他是暴君,他疯狂的野心会为国家带来重大灾难,算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连我也不是……咦?外面怎么会下雪?」
    下雪?没了求生意志的水无像是得到力量一般站了起来,然后往窗口望出去,颤巍巍地把右手伸出栏杆,张开的手上面没有伤口却佈满乾涸的血液,血液一接触到从天而降的雪花就化开,点点滴落,把一切看在眼里的他突然诡异地大笑,接着喃喃自语地说着:「叶子龙,你就下地狱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说完就觉得胸口闷痛,呼吸困难地倒地不起。
    意识矇矓间他看见一家三口在蓊鬱的山林间野餐,欢歌笑语,他伸出手想要抓什么却抓不到,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来愈热,全身像是被火烧一样疼痛难耐,翻滚几圈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叶子驍对水无的状况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也陷入和水无同样的状况之中,在意识点点流失之前大声怒喊由贵宙斯的名字。
    铁窗外的白雪持续下着,在首都近郊埋伏的武装军队也察觉到不太一样的氛围,一位士兵倒下后发生恐怖的骨牌效应,有人暴毙,有人发狂,主事者见状赶紧对着呼叫器求救。
    曙后星孤,准总统叶子龙一早就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自己的服装仪容,想他叶家三代都是弃医从政,药王孙思邈曾说:「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济世救人的祖父虽然救人无数,但始终认为救国才是根本,因着对救人与救国都需要择善固执的坚持而立下叶家子孙弃医从政的典范,只是从政之路并不平顺,也不被政府当局所重用,苦于才能无法发挥,最后抑鬱而终;父亲理解祖父壮志未酬的憾恨,化被动为主动,结交权贵,挤身仕途,可惜时运不济,敌不过所属政党盘根错节的利益结构及党内互斗,只能当一个不上不下的部长,接着蓄积已久的国家内战爆发,被迫代表和反叛军谈判,正巧反叛军首领痼疾復发,父亲施以援手解决其长年痼疾,反叛军首领才同意停战协议,不料,主战派的上官将军一路攻城掠地,即将直捣黄龙,害得父亲差点被拿来祭旗,为了活命,只好里应外合设计陷害上官将军,结果深孚眾望的上官将军英勇就义后反而激起政府军强烈的斗志,打败反叛军并收復失地,迎来战地和平,父亲怀着对上官将军的愧疚和有志难伸的憾恨,最终抱病而终。
    从祖父到他总共被压制四十年岁月,四十真是别有深意的数字,尤其是身为基督徒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四旬期,从圣灰礼仪那天开始直到望復活为止,前后共有四十天,在这段时间必须守斋祈祷,准备自己,才能迎接教会伟大的復活典礼,以求和主耶穌一起死亡、一起復活。
    四十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也是上主考验、破坏和重建以色列子民的日子,包括洪水氾滥四十天和流徙旷野四十年,他是认同鲁迅提出「救国救民需先救思想」的观点,国家现有的七大病症:道德沦丧、贫富不均、环境污染、能源耗竭、军备竞赛、分化衝突、金融危机皆因缺乏对自身国民劣根性,譬如奴性、愚昧、自私、好偽、卑怯、麻木、贪婪的痛切反思所致,歷经考验和破坏,现在是对症下药的重建时刻。
    叶夫人翟津桐身穿华服走进房内,心情愉悦的叶子龙从镜子看见自家夫人似乎面容不善,于是笑着问道:「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夫人何以如此忧愁?」
    叶夫人并不像以往上前帮忙夫婿整理仪容,而是逕自往沙发上一坐,什么话也不想说。
    其实她的内心很不安,特别是一早起床就觉得心神不寧,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对于夫婿软禁女儿和小叔的行为是颇有微词的,她问是什么原因非得如此,夫婿只推说是观念上的衝突,还说他们很快就会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并不是为了个人私心。
    听说女儿被软禁后还设法逃跑,之后还是被夫婿派人给抓回来,并且派更多人看守,甚至强逼她以准第一千金的身分参加今日的总统就职典礼和舞会,女儿气到不吃不喝一段时间她可是心疼得要命,好说歹说才让她勉强吃点东西,可是夫婿却视而不见,好像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以前他们父女的感情明明好得要命,怎会一夕骤变?
    她见夫婿一门心思在今日的重头戏上,也不好意思扫他的兴,毕竟夫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寄予厚望,期待将来能光耀门楣,成为家族荣光,而夫婿从小到大的表现也没令家族长辈失望,一路顺风顺水,成为政坛明星,却在十五年前重重跌了一跤,起初萎靡不振、怨天尤人,后来才重振旗鼓、浴火重生,但她也发现夫婿的性格有了变化,一反从前过于锋芒毕露、急功近利、实事求是、择善固执而得罪权贵的作风,学会用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无欲无求的儒雅文士形象包装自己,拉帮结派,培植党羽,再看准时机,伺机而动,下剋上除掉檯面上下的主要和潜在对手,即使面临挫败,他也能迅速盘点手中的优势和资源,处变不惊地将仅剩的优势和资源发挥到极致,反败为胜,最后成为党内共主,那是叶家三代累积的从政经验,没变的是他对国家正在发生的事情有种深深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驱使他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有着近乎病态的追求,而且不容置喙,在他温柔慈悲的语调下其实是令人不寒而慄的阴险恶毒。
    叶子龙知道自己的妻子还在生气,他也不在意妻子回不回应他的关心,他只在乎今天的一切能否顺利进行,数十年前人民阵线党为了推翻贪污腐败、专断滥权的祖国荣光党而与外国势力联手,以正义之师为名引爆国家内战,虽然最后全数被剿灭,但时任总统昏庸无能又沽名钓誉,大方同意叛国罪名不及于亲族,让人民阵线党有了死灰復燃的契机,甚至逐渐壮大,拥有与执政党再次抗衡的力量,美其名为人民而生,因人民而兴,却是越反越腐,腐而不败,居然还有那个脸皮组织军队破坏他的登基大典,这次就好好清算一下陈年旧帐!
    有人敲了几声门后就把门打开,进来的是在禁卫军陪伴下身穿华服的叶曼菲,她用依然红肿的双眼瞪着意气风发的叶子龙,叶子龙笑着走到她面前,「我已经照你期望和安排让由贵宙斯在死后坦承所有罪行,也把证据都让你交到检警的手里了,这样你还不满意?呵呵……今天会下雪呢!你不是说下雪是你和上官芷最美好的回忆?我很抱歉不能让你跟她好好告别,但你会感谢我的。」
    叶曼菲和叶夫人听了都心头一凛,这种天气怎可能会下雪?不过叶子龙一反往例地将就职典礼提前举办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虽然理由很冠冕堂皇。
    几分鐘后国安局长亲自匯报在市中心近郊捕获一支武装军队,也逮捕潜藏在政府部门的间谍,大大重挫反动势力,奇怪的是他们都是自愿投降的,因为突然下雪,士兵出现诸多反常的现象,甚至有人员大量死亡,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向医院求助,叶子龙听了便扬起微笑,可是笑容却在部长接着报告被软禁的水无文明和叶子驍莫名其妙暴毙身亡后就僵住了,他用力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着:「由贵宙斯,你连死了也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是吧?你这个死人怎么就不能乖乖闭上你的嘴巴呢?」气得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往地上。
    本来还想在说什么的时候叶子龙就看到一直站在叶曼菲身边禁卫军有些古怪,于是他慢慢走到那名禁卫军面前,「抬头!」
    就在两人四目相接时,他冷不防地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对方的枪也在他伸手的剎那就抵住了他的胸口,他瞇着眼睛,加大手里的力道就把那人慢慢往上提起,军帽掉落,流泻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他冷笑又语带嘲讽地说着:「你外祖母生前是神枪手,是巾幗不让鬚眉的女英雄,你呢?你开得了枪吗?还是说你只是虚张声势?再说,杀了你父母和阿姨的人是由贵宙斯,你来找我干嘛?喔?因为你爱上人家的儿子,这么老梗又狗血的剧情,所以为了消除你无顏面对亲人的罪恶感,以后才能心无芥蒂和人家在一起,你就要找我这个替罪羔羊算帐是吗?唉呦,我多么的无辜啊!」矫情完后话锋一转,「由贵宙斯就是一个傲慢、自私又无能的垃圾,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黑道老大不是应该身手俐落,杀人如麻吗?难怪连祖国的人都唾弃他,他不得已才来巴结我,哈巴狗就是哈巴狗,死有馀辜,你也是!」
    「是吗?死人是不会说话,但是他的亲人不是哑巴,明明你就是所有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你的野心将所有人推入深渊,你却要当个不沾锅,把所有的责任都撇得一乾二净,你以为这样做你就能无罪是吗?小燏不会开枪,可是我会,我不会让小燏的双手沾上你这罪恶之人的鲜血,我手上的这把莱恩鲍尔.500可是子驍叔叔送给我的礼物,他说你曾经跟他借用这把手枪猎杀一头大型野猪,你们还一起烤猪肉来吃,你在意猪肉的口感,他却在意兄弟情深,那场打猎之行暗示了你们的分道扬鑣,他心碎之馀便把手枪送给我,告诉我你最喜欢的贝多芬曾说过的话,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绝不能让命运使我屈服!」
    砰!砰!枪响吓跑了群聚在国会大厦屋顶的乌鸦,惊动了在外守候的各国媒体,人人都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所以躁动,闪光灯四起,而被勒住喉咙的上官在意识涣散前脑海中快速闪过人生的跑马灯,包含与亚斯相识相恋的过往,画面最后定格在梵谷的《麦田群鸦》及他说过的话:「我内心燃烧着火,而其他的人只能看到一小撮烟雾。」
    她感觉被勒紧的地方突然地放松,自己的双脚也能触及到地板,终于能呼吸到空气的她在昏迷前见到落地窗外下着大雪,她惊愕,随即无声流泪。
    几天后,副总统继任总统职位直到任期届满,从备位元首跃升为国家元首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为国内从总统就职典礼及舞会之前就爆发不明的疫情,传染力极强,致死率极高,累积轻中重患者和死亡人数还在不断攀升,甚至有扩散到国境之外的跡象。
    眾多专家学者都在拼命地想解开疫情起源之谜和找出零号病人,少数被掩盖的声音指出这是生物武器攻击,和发生在国会大厦的枪击事件脱不了干係,可能还和极端气候也有关係,才会在炎热的夏天反常地下起大雪,因为从过去的流行疾病中可以得知温度、降雨量和湿度变化都会对传染病的传播產生深远的影响,大大加剧病毒对人类健康的威胁。
    总之,疫情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医疗系统濒临崩溃,失业、裁员、减薪、通货膨胀,加上严格的管制措施引发民眾怨声载道,执政当局为了疫情也疲于奔命,应付不暇。
    一场无声,没有烟硝的战争持续蔓延,关不住的恐惧流窜大街小巷,人们不再近距离地耳语八卦,有虔诚的信徒在教堂祈祷,十字架上的耶穌还要再为人们承受多少的邪恶与苦难?魔鬼无处不在,上帝无跡可寻,罪恶使美地变荒地,深陷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依然等不到曙光来临,这是被眾神遗弃的乱世。
    上官燏在叶曼菲的扶持下从地检署缓缓走出来,精神有些萎靡。
    午后阳光依然炙热,舒志萱从里面急忙追了出来,对着她们的背影叫唤了几声,上官听到熟悉的声音便回头,看到是舒志萱就笑了。
    舒志萱拿着《美人鱼》走到她的面前,记得小时候寄居在舒家时舒志萱都会给她说好多的童话故事,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美人鱼》,百听不厌,舒志萱虽然无奈却还是耐心地讲给她听,于是她笑着对舒志萱说:「以前我一直很惋惜失去爱情的人鱼变成泡沫消失,也怨恨王子为什么移情别恋,明明当初救王子的人就是她,才不是什么邻国公主,人鱼应该杀了王子,谁让王子辜负了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虽然人鱼失去了王子,可是她得到了自己,爱不是勒索,更不是对价关係,懂得爱,也要懂得放手,看似失去,其实是得到,人鱼的结局不是缺憾而是圆满。」
    她的手轻抚在书封的人鱼脸上之时一片白色物体从天降落,是蒲公英?她像是有感应地转身,一阵风顺势吹起,在驀然风里飘如雪的场景里她看见亚斯正对着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