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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心的归宿】

      2012年4月21日,台北
    周六一大早,蒙天放站在怀楚庄的大广场当中,动也不动,肩上银色的鎧甲,映着天光,闪着耀眼炫目的白光。电脑前面的严道文,双手抱胸地盯着萤幕中蒙天放的背影,也是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萤幕前的严道文突然颤动了一下,只见那头金黄色的长辫子、大红色的蝴蝶结、白皙匀柔的背影,出现在萤幕的左下缘,走一步、停两步地慢慢向蒙天放的背后靠过去。
    噢!熊灵儿!你也跟我一样吗?我心跳得好快啊!………情至深时反成惧,就算我们在游戏中已经很熟了,可是扯掉了中间的那层纱,真正要面对我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该跟我讲甚么吗?还是…,你不愿意原谅我,你今天是来跟我……。严道文眼见熊灵儿那么的踌躇,自己也心慌慌地胡思乱想着。
    甚至于,严道文心底有些后悔,也有那么点妄想,如果昨天没搞那场揭穿大戏,直接回到从前那种小清新的友谊时代多好?
    熊灵儿距离蒙天放还有两步就停下了脚步,蒙天放也没回头,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僵着,不知过了多久。
    严道文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坚持甚么?被她骂后的男性尊严?两千多年来已经习惯的等待?千年游子的近亲情怯?可是,心里却有千言万语想跟方文玲说,想问问她,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为什么不说话?」,自然还是严道文先缴了械,心中仍然按耐不住澎湃汹涌的激动,面对心仪的女人,男人天生就是毛躁。
    「等你!」
    「如果我不先说话呢?」严道文突然感觉到,用文字交流真好。因为,这样可以修饰成最合意、最优美的表达给对方看,即使自己心有多虚,人有多狼狈,心情是多浮动………。
    「上辈子等你两千两百三十七年,这辈子等你二十八年了,还差得了这几分鐘吗?」
    「你真的是我上辈子的老婆吗?」
    「你相信吗?」
    「别又用反问法来对付我了。」严道文实在痛恨这反问法,「对了,反正我们已经通过电话了,我们可不可以用语音对话,我有好多事情想对你说,打字太慢了,等得我心焦,而且我也好想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句话就对了。
    男人习惯把自己藏在层层盔甲之下,他们真傻,如果揭掉这些掩蔽的武装,坦然掏出真心,却往往可以得到异性真情的对待,即使有些霸道、有些赖皮。
    「好……吧!等我一下。」
    都四月天了,严道文突然打从心底升上来一阵颤抖,也分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好像…,事情没那么悲观喔?
    严道文赶快站起来,很不自在地先用力踢个侧抬腿,然后半蹲着马步,伴随着呼喝声,左一拳、右一拳的打起莒拳来。
    「你………还在吗?」,音箱传来了一个低沉、乾净、性感,又带着点试探味道的柔柔女声。
    「呀~!老婆来囉!」,严道文挥舞着双手,连蹦带跳地回到座位,急切地插上耳机,调好麦克风,使出最有磁性的声音说:「在!当然在!等得你好苦啊!」连严道文都很诧异,这么肉麻的话怎么自己就脱口而出了?可这些却又是自己的真实感情倾述。
    「嘰!甚么时候嘴巴变得这么油滑来的?才等一分鐘就苦了?」,听得出来,方文玲似嗔实笑,被严道文的肉麻话逗得乐了。
    这下子,严道文这世界排名第一的楞头青可得到了大大的啟发。原来,男人只要很认真地把肉麻话说出来,女人可是很受用的。
    情况没有原来所担心的那么糟嘛?无心插柳柳成荫,见面的这两下子,完全打翻昨晚想了一整夜的剧本,没照着演出,反而胡搞瞎弄地走对了路?
    确实,听方文玲讲的话,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还真的有一点儿大陆京片子的腔调。上次在「鸿来数码」庆功会上的录影,怎么没听出来?是现场太吵杂了吧?难道她还真是大陆北方人?
    「你是大陆人?」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还有口音?」
    「也不是很明显啦!因为前一阵子,我才又见到『琉璃阁』的老闆,他说有个姓方的大陆北方女人在找我。我问他怎么知道是北方人?他说你操着北京、天津的口音。所以,刚才我会特别注意你讲话的腔调。」
    「其实我是道地的台中市人,只不过从小学起,我就跟老爸去了大陆,所以自然就有了口音。这几年回来台湾,我很努力地回復原来的发音,没想到还是被你听出来了。」
    「就别管口音了。方文玲,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我可是自打从有记忆以来,就做着一个完全相同的梦,梦里面出现一个名字,叫『灵儿』。一直到最近半年,才因为去看心理医师,透过…………。」
    严道文一股脑地把这辈子跟熊灵儿有关的梦境,催眠的前世经歷,龙带勾对自己的影响,还有在严道武玩「战国再策」时被熊灵儿电眼一瞥,就一头栽在游戏之中,完整地说给方文玲听。
    「原来,你也是因为龙带勾才开啟了前世的记忆。我的这辈子,有部分跟你的很相似,有些又超越你很多。」方文玲开始说起她这一辈子的遭遇。
    方文玲也是自有记忆以来,就朦朦胧胧地做着前世的梦。只不过,她每次所做的梦,并不像严道文只是重复出现相同的一段梦境,而是把前世灵儿的一生,分割成了很多的片段,经常在梦境中换着不同的片段。比较要命的是,方文玲每次做梦时这些零零落落的片段,并不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出现的。而且梦境非常模糊,醒来后只能记住梦中部分的情境和感觉。
    人小的时候,懵懂无知,还不是很清楚梦境的意思。当方文玲上小学之后,慢慢地意识到这是自己以前的身世。因此,每次梦醒,都尽量把梦境里残缺的人、事、物、时、地,以及自己的认知和感觉,写了下来。慢慢地,再用时间做轴,拼凑着自己的前世,在小学毕业之前,方文玲已经可以拼凑出前世的部分生平和感情转折。
    也因此,小学班亲会的时候,老师对方文玲的爸妈提出了建议,说方文玲可能需要特殊的心理辅导。因为方文玲对人情世故的理解力惊人,尤其是男女感情方面的世故,更远远超越同年龄的孩子,在同学中是个『爱情顾问』,搅和得班上,甚至于隔壁几个班的男女同学之间,洋溢着股浓浓的曖昧。还有,方文玲常常在课堂上,用绘画的方式,把心中的梦境再度呈现出来,其中人物的表情虽然朦朦胧胧的,可给人的感觉又非常逼真,让人叫绝。当然,小学生可没有那么多的绘画课,方文玲在其他课业的成绩表现就敬陪末座了。
    所以,方文玲跟着家人到大陆发展的时候,学习的重心就放在了绘画上面。
    当电脑游戏开始兴盛起来的时候,方文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因为,她想运用电脑游戏和之后更热门的网路游戏,在这一世中找到上辈子的老公蒙放。
    为什么方文玲会这么有把握,能在这辈子和前世的蒙放再度相遇?主要是她小时候,就发现自己是战国时期楚国考烈王的庶女,而自己今生的母亲,却是前世照顾自己的宫女。
    有一次,宫女的家庭遭遇了大灾难,灵儿帮了她大忙,让她家庭化险为夷。事后,宫女感激地许愿,这么大的恩泽这辈子还不完,没还够的下辈子愿再变成灵儿的宫女,继续照顾灵儿的生活起居。所以,这辈子就投胎成为方文玲的母亲,生她、养她、照顾着她的起居。简言之,方文玲的母亲,是依照前世许的愿,来还灵儿恩情的。
    除此之外,方文玲发现有很多前世梦境中的人物,在她生长的过程中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她的周遭,也被前世的恩恩怨怨牵扯着。刚开始,方文玲怀疑这现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中的人物只不过是现实生活中周遭亲朋好友的投射而已。但是渐渐发现,有些现实生活中出现的人物,早在梦里面就已经和前世的熊灵儿有过接触了。
    人聚人散的,唯独就只有她最牵掛的蒙放,始终不见人影。而在復山临别的时候,他可是说要回来的。上辈子回不来,这辈子他一定要实践诺言。旁人或许会觉得方文玲这是痴心妄想,可她自己却早已把和蒙放再续前缘这事,当成了自己的信念。
    所以,方文玲跟严道文一样,随着年龄的成长,对感情的想望也越来越高,可在心里面感情的位置,却一直虚位以待,等着蒙放归来。
    偏偏方文玲人又长得标緻,追求者眾,每次方文玲都会给对方一次机会,看看是不是前世的蒙放。但一接触,立即知道又非良人,这时候,方文玲可不再给对方任何的机会,立刻掉头就走。在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事情不断发生之后,各种詆毁的传言于焉而生。甚么佳人「有疾」、「性」向不合、眼高于顶………,各种呛辣的说法一直围绕在方文玲的身边。但就算方文玲听到了,也不以为忤,任之由之,完全没当一回事情。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方文玲对于相亲式的约会,还抱着满大的希望,因为她很相信缘分,总希望在茫茫人海中能增加碰到蒙放的机会。但是,一再地失败之后,方文玲受伤很深,常常深夜一个人绝望地捲在被窝里哭泣,差一点儿就放弃了希望。
    2007年方文玲在北京「中国传媒大学游戏设计系」毕业后,随着家人返回台中定居。有一次,到台北应徵游戏设计工作的中午空档,逛到建国南路,遇见了「琉璃阁」橱窗中的凤带勾,觉得好不熟悉啊!就花了八万元新台币把带勾请了回去。当然,跟严道文一样,经过和凤带勾亲密的接触以后,灵儿前世的梦境清晰度突然大大地提昇了好几个层次,这种情况让方文玲欣喜若狂,把自己找到蒙放的信念重新推到了高点。
    方文玲在那些天,夜夜都抱着凤带勾睡觉,每次做了一个前世片段的梦,醒来的时候都很认真、仔细地回想这些变得很清楚的梦境,常常还点出电脑档案那整理过很多次的前世纪录来勘误,把新的认知和感觉补上。
    终于,方文玲确定另外还有一件龙带勾,是蒙放随身之物。这一对龙、凤带勾,除了是两个人成婚的纪念信物之外,也是楚国国祚能否延续的一大关键。而蒙放临死之时,还託周文拚了命也要把龙带勾送回给她,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隔了两个礼拜,方文玲受聘到台北游戏设计公司任职,她赶在搬到台北的第一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找回「琉璃阁」去。当她听老闆说真有另一件龙形玉带勾,还刚刚才卖给一个年轻人的时候,方文玲有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靂,就差一点没有晕厥过去。
    不过,问到那年轻男子长相之后,方文玲高兴得无法自持,还立即画了一张蒙放的半身像,让老闆确定。老闆给了肯定的答案后翻出个皱皱的信封袋,上面只有用铅笔写了「mr严」,就没有其他可参考的讯息了。而且,老闆感觉,这「严先生」前一阵子天天都穿着整齐,提着个手提包来观赏玉带勾,应该是住在附近的,最起码也是在附近上班。
    当时,方文玲反倒庆幸自己前两周没买到那龙带勾了。她深信,只要那龙带勾在「严先生」手上,他们迟早都会被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是一对的龙、凤玉带勾的导引而相见。于是,方文玲留下联络地址、电话,千交代、万叮嚀要老闆务必帮忙,只要「严先生」出现,务必留下他的联络方式。
    可是,一个礼拜、一个月、半年……就从手掌心溜走了。只要有空,不管日晒、雨淋、风寒、溽暑、清晨、夜晚,方文玲就穿梭在「琉璃阁」附近的大街小巷,佇候在熙熙攘攘的大路口、车站前,却一直都没见到「严先生」的身影。有段时间,方文玲一大早起来,搭了捷运文湖线到大安站下车,在附近的重要路口,或者公车站痴痴等候。当然,也曾在信义路和復兴南路口站岗过很多次。可是,始终没碰到过严道文。
    严道文听到这里,觉得心好疼,也叹息不已。那时自己在证券商干营业员,习惯都是最晚七点半以前就到达公司整理财经资料。有时候六点多,天还没怎么亮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自然不可能和方文玲见到面。这一蹉跎,又是几年,对于有着前世遗憾的他们,都深深觉得这样虚度光阴何其可惜啊!
    随着公司的营业越来越好,方文玲也没有办法再这样漫无目标地寻找下去。于是,她开始学习一些骇客和海捞资料的程式手法,希望在自己已知的有限条件下,能从网际网路上找到这位「严先生」。方文玲当然知道自己游走在法律边缘,所以不敢大张旗鼓地干,闪闪躲躲的效果自然就有限了。有一次,为了调阅大安区姓严的年轻男子的资讯,还差一点就骇进了户政事务所的资料库。
    后来,严道武承包了「战国再策」部分的场景电绘和内测的工作。方文玲在游戏发行前最后一次合作伙伴会议中,坐在最后一排,聆听外包伙伴们对游戏即将发行的意见,却意外发现了严道武,而他的前世则是蒙放倚重的一位左右手,很受到蒙放的信任。这让方文玲非常兴奋,因为,她觉得前世跟蒙放关係较深的人物开始出现了,这也意味着今生的蒙放也即将现身。就像方文玲在北京看过的大戏,跑龙套的「鏘!鏘!鏘!鏘!………」走完过场,主角总是要粉墨登场的。
    游戏开放公测了,方文玲也取得了严道武的背景资料,正在为他姓「严」的巧合惊讶不已的时候,「蒙天放」这名字也适时地出现了。当熊灵儿用密语跟蒙天放接触的当儿,方文玲直觉自己多年来向神明的祈求,终于得到回应啦!当时的方文玲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于是,方文玲反向骇进严道文的电脑,还擷取了一些严道文电脑里面的资讯、相片档…,发现严道文跟严道武使用同一个ip位址,只是电脑机台不同,而两个人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显然是住在一起、共用同一个wi-fi分享器的亲兄弟。更令方文玲激动的是,这两兄弟居然住在「水晶大厦」,就在自己每次漫无目的去寻人,搭乘捷运文湖线进进出出的大安站正对面,自己每次餐风饮露、守候多时信义路和復兴南路的交叉路口上。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每当方文玲思念蒙放的时候,或者心情烦闷的时候,就搭着捷运到大安站下车。有时就站在大安站前面的台阶上,仰望着「水晶大厦」。有时就绕着水晶大厦前前后后地走着,大楼管理员差一点儿没把她当作疯子。有几次,守在电梯口的管理员不在位子上,方文玲就搭了电梯上到九楼,站在严道文他家门前,侧耳倾听,希望能够听到他们兄弟的隻字片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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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时候,在网路上搜寻着严道文的讯息,希望多了解这一世的爱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喜欢甚么?他有女朋友吗?他平常的生活起居是怎么样过的?只不过,严道文似乎非常的保守,不用fb,没有甚么花边,过去只有在大学时期的社团活动,留下了些纪录和身影。
    听到这里,严道文直感觉背脊凉凉的,心想:「哇靠!我这老婆,转生今世怎地变成这么厉害?执行力如此之高?侦蒐能力特强?想干啥就干啥?好在自己一向行为端正、思想纯洁,否则被她这么一搜,连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大概都逃不出她如来佛的手掌心了。以后可得小心侍候囉!」
    偶而,方文玲真的会碰到严道文外出或回家,她都躲在柱子后面或暗处,然后满心欢喜地偷偷跟着严道文,只想多看他几眼。
    那次在台北车站捷运站里被严道文现逮,让方文玲好尷尬、好慌张,因为她还没有做好跟严道文见面的心理准备。尤其,那阵子游戏里的蒙天放,似乎距离自己好远好远,甚至于有些厌恶自己,就像前世她们俩刚开始交往的样子,这让她很伤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甚么?只是在捷运班车开动那时候,忍不住跟严道文说了再见。
    明显地感觉到方文玲此时的心情非常低落,让严道文又悔、又懊恼。那时还在怀疑操控着熊灵儿的人可能是个不相干的人,当时也对「战国再策」失了兴緻,自己在游戏中的冷言冷语自然伤了方文玲的心。严道文都觉得自己何其可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