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我(下) 第28节
很快整个生产流程便解说完毕,我们也走到了尽头。站在设备边上,alex问我:“聂小姐,我看了生产线采购合同的复印件,你们买的是二手设备,为什么不从欧洲进口最先进的设备呢?”
“主要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我认真地回答他,“第一当然是成本,生产线本身的成本以及运输成本。第二是时间,国家最近出台了不少利好政策,我们对市场预期很乐观,从国内购买生产线能以最快速度投入生产,抓住第一波机会。”
“既然你们这么乐观,为什么不一步到位?”alex说,“如果预判市场将迎来一波大涨,那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买入最新设备,总好过以后需求上涨,在高位被设备商收割。”
我耐心解释:“我们研究过国外最新设备的性能数据,和我们购买的比起来,并没有根本性的突破。至于以后会不会被收割……也许再过几年,我们不用从海外购买设备了呢?”
alex显而易见地震惊:“聂小姐觉得将来光伏生产设备可以完全国产化?”
“逐渐国产化吧,我想这一定是未来趋势。其实我们觉得未来整个光伏产业链都会国产化,上下游完全打通。”
“all right,聂小姐果然很乐观。”alex耸肩,表情显然对我所说的话并不认同,“你和庄果然是校友,看法都差不多。去年整个中国的光伏产业遭遇了严重打击,各大银行都收紧了贷款。对是否放款给贵司我们一直犹豫不决,庄递交的产业发展研究报告和趋势预判起了很大作用。庄,难道你是因为聂小姐才这么上心?”
他开玩笑似的说。
我和alex交谈的时候,庄序一直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目光一直在设备上流连。这会alex提到他,他才回转身来,淡淡地说:“我之前并不知道聂同学在这里任职。我去年不过刚刚入职,我的调研报告影响不了上司的决策。”
我不再同alex争辩,微笑着客套地说:“无论如何谢谢庄同学。王先生也不用过分担忧,您应该已经检查过我们的抵押物了,银行总是不会亏的对吗?”
吴科长偷偷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打了个哈哈说,“我看大家也别站着说话了,前面有个小会议室,我们休息一下喝口茶吧。”
吴科长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庄序和alex走向会议室。
走了一段,他落后了几步,低声跟我说:“这个亚历山大有点傲,不如你同学,可惜他换部门不负责我们公司了。这个亚历山大,银行又不是做慈善,他意见这么多干什么,你刚刚回的好。”
我说:“也不用太在意,客客气气就好了。”
吴科长说:“那是当然的,我看戴总的意思,往后贷款也不在a行了,毕竟主营国内业务了。”
我点点头。
小会议室比较简陋,是平时车间开会用的。进了会议室,吴科长招呼大家在会议桌两侧坐下,我倒了几杯茶给他们。alex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他瞥了一眼庄序,站起来说:“吴科,洗手间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一下?”
吴科长也站起来:“是有点难找,我带你过去。”
吴科长带着alex离开了会议室,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我内心出乎自己意料地镇定,没有再想过要避开,沉静地等着他开口。
庄序的神色也平静无波,大概因为刚生完病的缘故,他两颊微微凹了进去,坐在椅中,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而单薄。
他目光投在杯中:“我以前来过这里,没想到你在。”
我眼睫微动,没有说话。
“甚至去过你们财务部。”
“命运真奇特是不是。”他抬眸看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去上海工作。毕业前的招聘会,我帮你投了几份简历,都和a行很近。可是你迟迟不出现,我忍不住打了电话,却一直是关机。我也打过姜锐的电话,也是关机。后来我回南京,去了一趟姜锐家,张阿姨跟我说,你和姜锐去留学了。”
“元旦再见到你,你说你已经林屿森在一起了,之前只是去游学。”他平静地说着,“现在姜锐却又告诉我,那会你们没有在一起。”
我终究还是站了起来:“抱歉,我要回去工作了。”
“跑什么?”他嘴角带着苍凉的笑意,“难道我会来插足别人的感情?我只是……”
“我不知道我来做什么。”
他目光落向了桌面,“我做错了什么?聂曦光。”
我沉默了一会:“我做错什么了吗?”
窒息般的沉默弥漫。
我站起身往外走去,拉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轻轻的问句,“元旦的时候,为什么要骗我?我可以接受很多理由,但是这样的错过,你不遗憾吗聂曦光?”
我抓住玻璃门,好一会才说话:“庄序,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确定。”
他望向我:“你说。”
“大学的时候,我问过叶容,她对我说你们只是不太熟悉的邻居,我才会向你表白。我并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以前我给你发过短信解释,但是你没有回我。请问你收到了吗?”
这回是他隔了很久才回答我:“收到了。我……”
我打断他:“那我没有遗憾了。”
眼眶似乎有点灼热,但是我很高兴自己字句清晰:“我证明了我的清白,我没有遗憾了。”
第29章
我从会议室边上的小门离开了新厂,走在新旧厂区之间的夹道上。
来之前我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时,仍然觉得是那么的荒诞离奇。
他好像在说,他以前就对我怀有和我之前对他一样的感情?
他……喜欢我?
这多么的可笑。
什么样的喜欢,会这样地难以启齿?
什么样的喜欢,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一直被讨厌着?
答疑解惑的机会似乎就在眼前,但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毫无兴趣,只想彻底远离这一切。
远处巨大的落日挂在新旧厂房的缝隙中,即将要回到地平线之下,空旷的夹道上一时只有我的足音。再往前十几米就能走出夹道了,我不由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沉重的奔跑声。
我心头一跳。
那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转眼就到了我身后,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下一秒,便被人从后面猛然抓住了手腕。
“聂曦光。”
我被巨大的力量带着转了个身,庄序那苍白而瘦削的脸庞不可思议地再度出现在我面前。他头发凌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聂曦光。”他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以前对你有很多误解,我一直想弥补,我想等到了上海重新开始,我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可是你一毕业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出国了,我上个月才换掉南京的手机。但是你说过的,毕业的时候,你说过大葡萄会回来的。”他语序凌乱地说着,带着奔跑后的气喘,盯着我的眼睛里全是挣脱而出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我一时有些惶然,顾不得分辨他的语意,只想用力地挣开他的手,“你放开我。”
他置若罔闻,甚至把我的手腕抓得更紧了,“我知道我不该来,你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生病的时候我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你不要去自取其辱,我这辈子最怕输。但是,聂曦光,我已经一败涂地,还能怎么输?”
“你觉得我现在疯了是吗?我当然疯了,不然我怎么会忍不住?我会忍住。聂曦光,我一直在忍住。可是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们元旦的时候,没有在一起。你让我怎么接受这一切?!为什么我永远在错过?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你对我不公平。”
“你能不能接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终于忍不住喊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警惕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低头看向了他的手,眼眸里似乎划过了一丝痛楚。
我稍稍冷静了一下,“元旦的时候,我为什么‘骗’你,你不能稍微回忆下吗?堂堂投行精英,不至于这么健忘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喜欢我,你是要表达这个意思吗?如果是的话,这在我来说,是需要理解很久的事。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非常确定我想和他共度余生,不会有任何动摇。所以请你保持大学校友的距离,不要对我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不合时宜?”他缓缓抬起眼眸,惨然地笑着说,“你现在跟我说不合时宜,一开始不合时宜的不是你吗?明明知道不合适,却那么执著地要挤进我的生活,然后在我投降后一走了之直接消失。既然你以前可以不合时宜,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竟然这么说!我心头猛然一股怒火烧起:“别骗自己了庄序。”
“要找一个人,真的那么难吗?电话打不通,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以前也感受到过你的‘喜欢’,可是是你,是你亲口否定了,你凭什么现在跑过来对我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说你对我有误解,你凭什么对我有误解,因为别人的话?可是我们相处了整整一个暑假和一个学期,我做过那么多事,说过那么多话,你看不到听不到吗?凭你的智商情商真的看不明白吗?你只是不想明白,你只是有恃无恐。”
“大葡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我,但是就算那时候我懂了,凭什么让我自己回来?!”
我狠狠地盯着他,心里有难过愤懑的情绪蔓延,甚至眼眶湿润,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年少时候那个满腔真心,热烈坦诚却受尽误解的自己。
“所以从来没有什么错过,就算元旦那天没有误会,我也会选择他。不,不是选择。”
虽然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让我挑。
泪光闪动中,我弯起了嘴角,“当他出现在我生命中,当他坦诚地说喜欢我,就不存在选择了,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
庄序似乎听得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我,我眨去快要泛滥的泪意,没有再多说一句,决然地转身离开。
迎着夕阳快步走出夹道,右转便是回办公区的大路,然而我才跨出夹道转弯,便停住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新厂的大门口,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是林屿森的车。
我拔足飞奔而去。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在这里等了多久?
来厂区的路上,我给他发了短信。
“今天a行的人来做贷后检查,其中一个人正好是我大学同学庄序。科长让我和他一起带他们去厂区,跟你报备一下。”
当时他很快回了消息。“好,我知道了。”
很自信很信任我的样子。
没想到他会开车到这里来找我。
我一口气跑到了车边,林屿森果然坐在里面。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竟没发现我的到来。我调整了下呼吸,敲了下车窗,他才惊动似的转头朝我看来。
他降下车窗,我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林屿森好像也是。就这样彼此沉默了几秒钟,我先开口:“林屿森,我……”
“抱歉,我不是不相信你。”他浅笑着打断我说,“我相信你,但坐立不安。”
霎时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力量狠狠地撞了一下,心痛的感觉一下子占满了整个胸腔,我迫切想说点什么,可是我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你能不能过来一点点?”我要求他。
他神情疑惑地凑近了一点。
还是有点远,但是等不及了。我弯下腰,探进车窗,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了一吻。极快极浅地一触即走,我迅速地退回去,差点撞到头。
我佯装镇定问他:“还会吗?”
还会坐立不安吗?
林屿森望着我,慢慢地,唇角那抹极浅的笑意终于蔓延到了他的眼睛里,“坐着的时候不会了。”
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林屿森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高大颀长的身躯伫立在我面前,随即长臂一伸,把我带入了怀中。
我霎时明白过来了,我以为他会低下头亲我,然后告诉我,这样站着也不会不安了。
然而他却只是把我纳入了怀中,紧紧地包裹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