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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天气 第50节

      尤雪珍一扫刚才的阴霾,挤到末尾探头看徐徐上升的夜色。
    这是她在脑海中期待了很久的画面,如今真实地体会到一切还是觉得不真切。
    她又开始幻想,十四年前她收听到广播的那一天,这辆缆车也像这样在运作吧。坐在这里的有多少人呢,站在她这个位置的又是谁呢,看到的景色会和她有一些区别吗。
    缆车驶到山顶的凌霄阁缆车站,还没下车已经被占满山头的人潮吓到,闪光灯此起彼伏,这哪是看夜景,根本是看人头。
    孟仕龙看了看四周,拿主意道:“不然我带你们去卢吉道吧,那里人应该稍微少一点,也是观景的好点。”
    袁婧在从演唱会出来被挤够呛,再次感叹自己英明地委托了孟仕龙,忙拍马屁说:“果然还是要有熟人带着好啊!”
    “不过那个观景台更高,也很窄,晚上上去有点危险,你们一定要注意脚下。”
    孟仕龙叮嘱完,打头从右手边的环山路往上带他们走,尤雪珍习惯性地走在后面,她低头打开手机手电的功夫,身后已经多出一个人,是哪怕还在冷战也还是会习惯性走在她后面的叶渐白。
    她在心里叹口气,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他一眼,提醒他注意安全:“无聊也别聊天了,注意路。”
    叶渐白反应过来:“你刚偷看我聊天了?”
    “谁偷看了!”她心虚地加重声音,“你自己手机摊在那儿我不小心瞄到的。”
    尤雪珍飞快扭回头,听见叶渐白在身后幽幽说:“我不是说爬山无聊,是指刚才那顿饭。”
    她微愣,纳闷问:“……怎么会无聊啊?”
    身后脚步声踢踢踏踏,听上去略显沉闷,她一直没等来叶渐白的回答,不由得又扭过头,他走过山道的路灯下,尘埃在他头顶的光下飞。
    他嘴巴里不知道何时嚼了片口香糖,看她回头,才鼓着腮帮子回答:“因为你丢下我。”
    尤雪珍一怔,他又立刻改口,笑着说:“开玩笑的。”
    她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手电筒照着夜晚的山路,莹白的光线拂过草丛,竟有种飘雪的错觉。
    好似多年前的圣诞夜,飘满大雪的连城。
    大概是因为来之前和孟仕龙提到了多年前在圣诞夜收到的那张明信片,已经很久没想起的回忆纷至沓来。
    不像港岛不下雪,那年的连城圣诞夜,是她记忆里下过最大的一场雪。从前一天平安夜开始下,一直没停。雪势过大,学校发了停课通知,其中最快乐的人莫过于尤雪珍。
    她受够了班上的同学说她骗子,吹牛大王,说谎不打草稿。他们不能够理解无线电,于是把不了解的东西粗暴地归类为谎言。
    她窝在被窝里,看着窗外不停歇的雪,默默在心里期盼:再一直下下去吧,这场雪永远都不要停就好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去上学,大雪赶紧把学校淹掉吧!
    可惜,她的心声没有被采纳,隔天清晨,雪终于停了,只是积得很厚,车辆甚至都开不出去,他们住的别墅区一早就有人在车库门前铲雪。
    尤雪珍走出家门去查看门口的信箱,自从将明信片寄出去之后,她每天都会来看是否能收到回信。这已经和吃饭睡觉一样成为了她的一个日常动作。
    雪没过膝盖,她哆嗦着拉开信箱,眼睛慢慢慢慢睁大。
    一个她日盼夜盼的小卡片躺在里头。
    “我收到了!”她跳起来,差点滚进雪里,“我收到了!!”
    不过这么大的雪?邮递员是怎么派送的呢?或许是圣诞老公公在帮忙也说不定吧。她很快说服自己,迫不及待去品读明信片。
    正面是维多利亚的全景,灯火璀璨,完全不是连城的夜色可比拟的辉煌。背面电台回复了一行字,写着:謝謝你的收聽,給你作證!
    感叹号还加粗了。
    与正面的风景相比,背面的字体就逊色一些,尤雪珍纳闷地想,原来港岛人写字这么丑啊。
    直到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尤雪珍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港岛人。
    她和叶渐白双双醉倒在阁楼的那个下午,她比叶渐白先醒来一步,迷迷糊糊地找着下去的楼梯,踢到了阁楼上堆着的箱子。
    随即,掉出了一堆印着港岛风景的明信片,包装上写着店名:“臻好印刷来图定制”。
    她仍旧在酒精的作用下意识不清,蹲下身去把撒乱的明信片收进箱中,无意瞟到明信片的背面,她发现了熟悉的一句话——謝謝你的收聽,給你作證!
    上百张的明信片,每一张的背后,都是这句话。
    唯一的区别,就是每张的字都有进步。
    从丑到根本不行连字都称不上的笔迹,慢慢狗爬,直到接近最后塞到她信箱里的那一张。
    而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圣诞节后学校复课,叶渐白却没有来上学。她去他家里探望他,他重感冒卧病在床,烧得鼻头通红。
    大概是那个足以将连城浸没的风雪夜,冒着大雪将明信片塞进她信箱的圣诞老人,其实根本是一个莽撞的小小少年。
    第35章
    尤雪珍再度和叶渐白搭话时, 语气已经软下来:“所以我刚说了啊,明天请你回来,大不了预算涨一倍,100港币吧怎么样?”
    “……你是不是被袁婧传染了啊, 抠死。”
    走在尤雪珍前面的袁婧回头:“怎么还声东击西呢!”
    尤雪珍哈哈一笑。
    “那我想想我要吃什么。”叶渐白哼了声, 不经意地问, “你们今晚吃的什么?”
    尤雪珍骄傲挺胸:“我煮了长寿面给阿婆。”
    话说到这里, 叶渐白微怔, 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今晚执意要去。
    他沉默下来,什么都没说,揉了把她的脑袋:“算了,明天还是我请你吧。”
    尤雪珍低下头,情绪忽然低落下来。
    那种情绪本来可以藏得好好的,但被人洞穿和发现之后,它就很难再忍住。
    他主动转移话题:“那其他的菜呢, 还吃了什么?”
    “嗯……三杯鸡、腰果虾仁、芦蒿生啫肚尖、煲凤爪、木耳炒菜心……”说着说着她开始咽口水, “又开始馋了。”
    “孟仕龙阿婆手艺这么厉害。”
    “不是她, 全是孟仕龙做的。”
    “……”叶渐白话锋一转, “还行吧,也不是什么难做的菜。”
    “米饭都没煮过几次的你怎么口气跟食神一样……”
    “我评价冰箱还得学会制冷?”
    两人不知不觉间又恢复斗嘴气氛,因为晚餐闹出的不愉快终于黑不提白不提地过去。
    卢吉道的观景台上人果然比凌霄阁那一片少,视野一下子开阔许多。
    尤雪珍向下俯瞰整片港岛夜色, 鳞次栉比的高楼灯火闪烁,世界变成一个舞厅,这些高楼是来参加宴会的宾客, 一幢幢都穿着晚礼服,窗口的灯火是礼服上的亮片, 在夜色中勾住山顶上众人的视线。
    大家先后和背后的“宾客们”合了影,又留下若干集体自拍,最后又是三三两两地互相自拍合影。
    尤雪珍先是被袁婧拉着自拍了两张,拍完袁婧又把手机塞给孟仕龙,让他帮忙给她们俩拍。
    他进步很多,还知道要蹲下给她们拍,显腿长。
    袁婧检查了下照片,满意地收回手机,有意地反手把孟仕龙推过去。
    “我给你俩来一张合照。”
    孟仕龙踉跄着被推到尤雪珍身边,站姿很拘谨,一会儿把手插进口袋,下一秒又伸出手,两只手都背到身后。
    袁婧看着镜头里的孟仕龙实在觉得搞笑:“孟哥,你这个姿势好像领导来视察太平山……放松一点。”
    他虚心请教:“那摆什么姿势比较好?”
    袁婧起哄道:“那就学我们刚才那样手挽手呗。”
    尤雪珍白她一眼:“别听她瞎扯。”
    “那这个姿势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他将手伸到她肩头。
    袁婧看着手机里的他姿势的突变,吓得嘴巴微张,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并没有真的环到尤雪珍肩头,手只是浮在空中。
    尤雪珍也吓一跳,感受到他手臂的靠近,以为他会揽住自己的刹那,他却只是停在她肩头上方比出了一个小树杈。
    她哭笑不得,还以为是什么姿势呢,特意要来过问她。结果只是这样而已。
    “行,那这个姿势摆好了,一、二……”
    袁婧倒数到三,即将要按下拍摄键,画面里却闯进不速之客。
    叶渐白走到了镜头里,好像才看见他们在拍照,于是站到尤雪珍空着的另一侧,实打实地把手往她肩头一搭,边说:“合照啊?带我一个。”
    袁婧却已经按下拍摄键,拍下了这张尤雪珍被夹在中间的,诡异的三人合照。
    他们在山上待到很晚,互相聊着乱七八糟没有营养的话题,讲到口干舌燥,咸柠七和冻柠茶不够喝,大家便轮流分,没意识到时间流逝,从卢吉道下到凌霄阁时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路灯还持久明亮地照耀着,和山下耸立不眠的高楼灯光交相辉映。
    缆车早已经关闭,像是他们手中的空罐子,空荡荡地列成一排。
    谁说了一句那就走下山吧。
    已经陷入安静的太平山道被他们六个人的脚步声吵醒,黢黑的树枝在凌晨的晚风里摇曳,山下的灯火被茂密的枝叶覆盖,只剩下一盏一盏的路灯晃过每个人的脸,天上的月光这时才变得非常清晰。
    尤雪珍不经意顺着月光往天上看,喃喃感叹:“每个来太平山顶的人好像都只记得往下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抬头看一看一直悬在天上的月亮。”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孟仕龙回过头,跟着仰起脖子看了看夜空。
    他说:“嗯,现在至少有两个人了。”
    “是三个。”
    走在最后的叶渐白幽幽插嘴,他的视线也正飘向月亮。
    袁婧也扭头:“四个!”
    “五个”“六个!”
    最后大家全部都仰头,乍眼看六个人像脖子全都犯病了一样。
    尤雪珍哭笑不得:“这个不是在拼多多上买月亮,不需要大家助力砍一刀,不用争了啊。”
    为了打发无聊的下山路,他们玩起了“逛三园”,由一个人先打头说一个类别,比如逛动物园,每个人轮流接着说出一个动物的名字,不能重复。这是很常见的酒桌游戏,他们都有经验,孟仕龙是第一次玩,但他很聪明,只卡壳了一次就会举一反三,轮到他起头时便说港岛,把游戏引到只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上来。
    下山路太长,以往只玩几轮就结束的游戏硬是不断地持续下去,常见的分类都被说了个遍,动物,植物,电影,城市,食物,车牌,商场,天气……就连玩这种游戏经验最多的叶渐白都有点黔驴技穷。
    他在上一轮卡了壳,这轮负责重新出一个题目,叹气说:“大部分都被你们说遍了啊。”
    毛苏禾很贴心道:“那我们换个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