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术 第9节
“要是真砸她身上了也不冤,”王术懒得去找剪刀,索性直接用自己的利嘴撕胶布,她替他愤愤不平道,“虽然是她的事儿,但是也是你的事儿,我是指在学校里。她不介意别人知道她跟个年长她二十多岁的男人交往,但你不一定不介意别人知道你有个学姐小妈。”
李疏不大喜欢“小妈”这个称呼,但是抬眼瞧着因为这件事儿而生气的王术,就不大想去纠正她了。
“你怎么会给我发信息?林和靖住得远?”王术又问。
“……对,他住得远。”李疏沉默片刻,说。
此时时间尚早,街灯仍亮着,也包括“三秋”区域的昏黄街灯。
成玥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了,是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里小哪吒的俏皮打油诗,“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
李疏跟王术说了句抱歉,循着铃声去了自己卧室。李疏也不知道成玥的手机怎么会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明明听到成荟昨天在临行前吩咐他塞进背包里。
成玥的手机落在床与床头柜的夹缝里,且在极靠下的位置,并不容易勾取。李疏试了两番儿仍然不行,正准备直接挪开柜子,听到王术在门口说“要不然我试试?”
——王术听了四遍“我是小妖怪”,不见电话被接起,没忍住好奇跟过来了。
王术手小,伸手就把手机给掏出来了,简单得仿佛囊中取物。
电话是成玥打来的,目的有二,一是确认手机没丢只是落在家里了,二是向他哥哥告状舅舅家的烦人表弟欺负他。李疏耐心地倾听成玥的委屈,目光落在王术身上。
王术帮忙掏出手机,原本要退回到客厅里,一抬眼瞧见落地窗外的宽阔阳台,便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了。他上回是站在那里看到的她和辛辛吗?
李疏留意到王术注视着某个方向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匆匆安抚了成玥,来到她身后。
“你在看什么?”他问。
王术如梦初醒,她长长地“啊”一声,伸手缓缓指向东边较远处那片破旧的平房区——晋市有名的老破旧“三秋”,轻声说:“原来站在这里能看到我家的院子。”
王术原本好奇他卧室阳台的这个方向是不是能看到锦绣大道——她不辨方向,在这片公寓楼群里转了两圈就不知道哪是东哪是西了——结果却突然发觉不但能看到锦绣大道,还能看到“三秋”胡同里她家的院子和院子里捉襟见肘的苟且生活。
李疏不太能理解王术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没有贸然开口,因为敏丨感地察觉到王术突然低迷的情绪,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王术有些无聊地扳了扳脖子,把自己以前的臆想当做个笑话讲出来。
“我家是因为突然破产搬过来的,嗐,我家那点家底儿都配不上‘破产’这俩字。”王术说,“总之从小住到大的房子没了,街坊邻居朋友也没了,生活突然出现大的震荡,令我哪儿哪儿都特别……不舒服。我们刚搬过来的那个雨夜,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不经意往公寓楼群这边瞧了一眼,当场被震撼住了。当时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整个这片区域路灯和光效灯都灭了,四下里黑峻峻的,楼群极高的楼层有两个房间没熄灯,从我家的小院儿望过来,不见下面的楼体,只见浮在半空的模糊的光,就跟天上的仙府似的。”
“从此我半夜出门上厕所就老爱往这个方向张望,我撇开烦人的现实,幻想在我面前有一座没有人知道的仙府,脑补仙府里有可能会发生的各种神话故事……原来只是你的卧室啊。哈哈。”
李疏目光安静地望过来,他没有跟着王术笑,而是问她,“你怎么了?”
王术抹了把脸,说:“没事儿,不用理我,就是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酸鸡嘴脸。”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十分清楚,这并非酸鸡嘴脸,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两人生活差距的突然的自卑。
李疏沉默片刻,问:“但是我有个学姐‘小妈’,这一点你为什么不酸鸡?”
王术被噎住,半晌,忍不住笑起来。
王戎打电话过来,问王术大过年的也没去找辛辛跑哪里去了。
她这样问就表示她最起码去钱慧辛那里问过自己的行踪了。王术这样分析着,大度地原谅了王戎不借她发箍的小气行径。
“我得回去了,家里催着。”
“我送你回去。”
“没必要吧,我走路快,十分钟就到家了。”
“走吧。”
“哦。”
2.
“破五”以后,日子就过得快多了,十来天仿佛一倏忽,弹指间就没了。
王术屡屡遭人唾骂的夜里不睡早晨不起的毛病改好了,大清早的王西楼早饭还没做好,她就叼起个包子跨上单车,跟钱慧辛一起化作白日流星冲向g理工。两人虽属不同的院系,但上午第一节都有专业课。
“白毛风刮得我脸生疼。”王术迎风奋力踩着单车跟钱慧辛说,“但是清醒多了。”
钱慧辛闻声转过头打量王术,问:“只是脸生疼吗?手呢?你手套呢?”
王术这才留意到自己忘戴手套,难怪今天握把格外有手感。王术蜷缩起手指,给了钱慧辛不满的一瞥。都怪她多嘴提醒,本来没觉得手冷的。
两人抵达g理工,王术的手指已经冻僵到不能打弯儿了——路上钱慧辛要分一只手套给她戴,她用“一只手冷和一双手冷没多大区别”的歪理邪说制止了她。钱慧辛赶紧脱了手套要给王术戴上,王术不怀好意地说“不用”,一把抓住钱慧辛的胳膊强行与之手牵手。
钱慧辛突然接触到王术柔软的掌心,整个人微微僵住——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肌肤相贴了,但只不过一倏忽她就反应过来了,给了王术“我这位大朋友可真童真可爱”的嘲讽一瞥。
……
专业课过后,就是王术的柔道选修课。
王术一迈进场馆就傻眼了,她没有留意到需要自行购买柔道服。不过幸好傻眼的不止她一个,墙角还有两位学姐作伴。片刻,王术再度傻眼,因为她在场馆对角正在做热身准备的人群里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疏。
王术没有来得及去打招呼,因为老师来了。
第 13 章
第一节柔道课,老师似乎也做好准备会有粗心大意的家伙睁眼瞎俩肩膀抬着个脑袋就来上课,所以并没有上真章,只是跟大家讲演并示范了柔道的一些基础知识,如基本功法、手法、步法、站立姿势、倒地方法等,跟着就让大家自行理解自由活动。
王术及两位没穿道服的学姐覥脸缀在队尾,按照老师刚刚教授的方法前倾摔倒。两位学姐摔了两回就龇牙咧嘴地住手了,王术靠着回忆猥丨琐男抓自己屁丨股的那一幕激励自己不能停下。
李疏慢吞吞走过来,在王术又一次义无反顾且没有章法要往地上摔时,伸手将她挡了回去,他说:“两臂在胸前半屈臂,你胳膊张得太开举得太高了。”
王术听他这样说瞬时就僵住了,胳膊成了个多余的物件儿,放哪儿哪儿不合适。她本来就越摔越没有自信,感觉哪儿不对的样子。
李疏耐心地给王术调整了姿势,微微一点头,示意她可以了。
“你确定你没教错?刚才老师示范的时候,你在跟旁边的学姐说话,你都没看他。”
“是学姐问我认不认识何群,我说不认识。我柔道拿过少年组的冠军,没教错,就是这样。”
王术碎碎念“倒也没必要复述跟学姐的对话”,然后不打声招呼,“嘭”地一声就摔下去了,惊得李疏瞳孔骤缩。
……
柔道课下课就到了午饭时间。李疏叫住王术,让她等等自己一起吃饭,便去更衣室换衣服了。王术望着李疏的背影张口结舌,悄然咽下一句“好歹跟我商量下中午吃什么吧,万一吃不到一起去……”
两位学姐聊着天经过,瞧见王术,敷衍地打了个招呼,“等男朋友呢”,飘然而去。王术瞧着两位学姐的背影,又悄然咽下一句“我没有男朋友”。
两人并肩走向欣达街的路上,王术问李疏,“你柔道都拿冠军了,为什么还要再选修?”
李疏说:“是为了混学分。”
王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李疏问:“你呢?你为什么?”
王术避重就轻地跟他解释,体育类的选修课轮到她去选课时只剩下健美操、太极剑和柔道,她本人四肢不大协调,所以健美操首先排除,而柔道相比太极剑是个短平快的类目,因此最后就定它了。
李疏垂下眼睫应一声,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她的体育水平什么情况,而且g理工也没有要求其他专业的人必须选修体育类的课目,所以必然还有别的原因,但她并没有跟他熟悉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然就如王术预期的那样,两个人吃不到一起去。
李疏不能吃辣,一粒辣椒籽就能冒汗的那种,王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他推荐了“小香锅”的砂锅面。李疏只吃了一口就停下了,红着眼睛说太辣了,王术瞎起劲儿地劝,说让他克服克服,“因为真的很好吃”。李疏经不住王术目光灼灼的力荐,埋头又吃了几口,春寒料峭的天气,全身都起了大汗,最后直接胃痉挛了。
……
校医姐姐狠狠批评了王术,问她听没听说过那句天雷滚滚却不无道理的“甲之蜜糖乙之砒丨霜”。王术当然听说过,也是巧了,杨得意昨晚追的狗血三角情电视剧里就有这样的一句,王术上完厕所回来不经意听到,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王术此刻没有鸡皮疙瘩可抖,只剩下愧疚。
大约是瞧着王术深埋着脑袋道歉的模样实在可怜,李疏解释主要是自己想吃,他不光想吃砂锅面,事实上,如果吃砂锅面没问题的话,他下一顿还打算去挑战欣达街街尾那家麻辣小龙虾。
王术心有余悸道:“你下回叫别人陪你挑战去,我不去了,吓死我了。”
校医姐姐瞧着李疏仍旧冷汗岑岑的脸,向他竖起大拇指,开玩笑道:“你追女生可太舍得下本儿了。”
李疏抬起睫毛瞧向王术。
王术面颊倏地一热,唾道:“可拉倒吧,饭钱还是我结的。”
李疏忍不住笑起来。
……
如此折腾了一通后,就到了下午上课时间。王术下午没课,但李疏有,且后者坚持不肯请假。王术跟个大灰狼似的循循善诱半天,见李疏不为所动,只好悻悻陪他上课去了——李疏仍旧在淌汗,她不能扔着不管,那太不是东西了。
“我应该怎么介绍你?”
在进入材料科学专属的灰色大楼时,李疏突然转头问王术。
王术想了想,说:“……一个总是走在给自己收拾烂摊子路上的可怜人。”
李疏沉默片刻,无奈道:“你正经一点。”
王术两手一摊:“你问的就不是个正经问题。有什么好介绍的,你们班平常没有去蹭课听的人么?悄悄来悄悄走,谁会理你啊?”
李疏不太清楚外语系是什么情况,但他知道他们系没有“悄悄来悄悄走”的情况。
王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跟着李疏一进教师就被人盯上了,并非一两个人,是十来个人。她也这才知道g理工像是材料科学这样的精英专业跟烂大街的外语专业不同,录取分数线比其他专业平均高出六十多分——同一所大学专业不同录取分数线差距居然如此巨大——且采取小小班授课,也就是说,李疏的班里就只有这十一二个人。
王术露出浮夸笑容回应那十来道探究目光,瞬时打起了退堂鼓,她抓着手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要不然我还是出去等你吧。”
一个中年男人好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来都来了。”
是李疏的老师李秋满。
王术跟个应声虫似的讷讷跟着李疏叫“老师”,然后顺应着李疏扯着她的力道去角落里坐下了。她多想穿越回五分钟前抽自己两巴掌,她怎么就是戒不了以己度人的毛病。
因为专业跨成了一字马,王术整节课下来根本没听懂几句。因为太无聊了,注意力便只好都落在李疏身上了,结果被老师当众调侃“底下拉拉小手得了,说什么悄悄话呢?”
王术能跟李疏说什么悄悄话,无非就是问他胃还疼不疼了,再叮嘱他多喝热水。
……等等,确实是有几句悄悄话。
王术眼尖瞧见李疏课本里夹着一张人物素描,用遗憾的口吻说,她以前跟同学出来玩儿,花三十块钱跟风请人给自己画了张素描像……丑得她都没拿回家。李疏闻言波澜不惊道,他的水平还行,有空可以给她画一幅。
王术先是震惊于这张素描像居然是李疏自己的画的,随之震惊于他画像的水准居然如此之高——老人面上的沟沟坎坎甚至耳廓的细节都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了。她默默曲起手指模拟下跪。
两人正悄声交流着素描,李疏的手机屏幕倏地一明,是林和靖发来的信息。林和靖用夸张的手法详细描述了最近新出的一款微距镜头,最后用价格点了个题,14w。李疏踌躇半晌给他回复,太贵了得再考虑考虑。王术盯着那云淡风轻的“太贵了得再考虑考虑”,面目渐渐狰狞。
……
中间十分钟休息时间,李疏的同学果然没绷住,纷纷问他王术是谁。李疏正要回答,有人在门口扬声叫他的名字。王术跟着望过去,瞬时惊出了鹅蛋嘴。
居然是话剧社楼上她仰慕不已的小提琴学姐。
李疏应声出去了。王术心不在焉地翻着他的课本,一再悄悄望过去。因为此时光影角度得当,李疏和小提琴学姐相向而立的画面特别好看,就跟在拍杂志大片似的。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亲密,因为李疏一直在笑,很放松的样子。王术回神瞧着课本里李疏的笔迹,面上的轻松渐渐没有了。
李疏回来,见她凝眉在翻自己的书,拉开座椅问:“是我哪里写错了吗?”
王术用笔点着课本右下角的潦草笔记,大言不惭道:“……非要说的话,句首这个字母需要大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