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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司匹林 第55节

      “你这一天到晚,又是下象棋又是跟着人出去滑旱冰,又玩积木又打电动,喝茶养生足浴,艾灸拔罐推拿一个不少,你过得倒是潇洒自在。”靳时雨淡淡说道,抬起眼,似是随意地瞧了瞧,却带着点说不上来的吃味。
    靳时雨每天都忙得不行,加班加点,有时候紧急情况甚至需要通宵,两三天才能和谢臻有上一次久待的机会,每次回来,要么是谢臻已经睡了,要么是他自己累得连眼睛睁不开,忍着耐性洗漱完,抱着谢臻胡说几句含糊话就睡过去了。
    今天下班早,还是这个月的头一回。谢臻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绕到靳时雨身后时,手指随意捏了捏靳时雨的脸颊肉,又顺着下巴滑到喉结处,暧昧地摩挲了两下:“我哄着你玩的还少吗。”
    靳时雨了然低笑两声,拍开谢臻的手:“我有正事讲,下周五我请了半天假,陪着你上法院,我回来接你,你别一个人偷偷去。”
    谢臻有些哑然,无奈笑出声来:“……没必要,都知道结果了。”
    靳时雨却仿佛装作听不见似的,也没应声,不看他,将掉落在地上的积木捡起来扔回去,察觉着脸颊上的肉被谢臻又一次轻轻捏了两下,他才兀自切了个话题:“晚上吃什么,今天出去吃怎么样?”
    “可以啊,我换个衣服。”谢臻又摸了他一把,转身回房间里去换了套衣服出来,换成了一条黑色裤子、灰色卫衣,甚至随意到那件灰色卫衣都是靳时雨的衣服。靳时雨凝了凝眉,伸手拦住谢臻:“这卫衣上还有上次你穿它吃火锅留下的一个油点子。”
    “……不就是去小区旁边那条街的小菜馆吃饭吗,这正好省事了,脏了回来一块洗。”谢臻有些茫然,盯着油点愣愣道。
    靳时雨总觉得谢臻是玩傻了,沉默片刻后,轻轻扶了扶额:“你说的对。”
    等着靳时雨把他领到车库,两个人开着车开出了两条街,谢臻坐在靳时雨的机车后座上,头盔紧紧压着的、露出的那一节头发不安分地抖动着,弄得他有点不自在,他透过透明的护目镜,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街道,街道边上的树木被风吹得发出簌簌声,谢臻恍惚间有股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紧紧抱着靳时雨的腰,直到眼前呈现出熟悉的建筑,这辆疾驰的车才在呼啸的风声中稳稳地停了下来。
    居然是很久之前,靳时雨第一次和他坦白心意后,那个闹别扭的晚上,他们去的饭店。谢臻定定看了一会儿发亮的牌匾,询问的眼神轻轻落在他身上。
    靳时雨一身黑,身上套着一件皮衣,在光下泛着歪歪曲曲的光泽,他没有回视谢臻,只是抱住谢臻,反手将他往里面推。
    就连包厢都是同一个。
    谢臻记性很好,当年那个和他聊上过几句的收银员现在已经变成饭店经理,在确定包厢信息时,只是匆匆一眼,他便认了出来。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了,过去流行的大气、金碧辉煌,可现在又流行古色古香,里面的柱子被统统刷成了朱砂红,复古又做旧的装扮让谢臻险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偏差。
    “这变了这么多,要不是我记得那个饭店经理的脸,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以前我们去的那家。”谢臻拉开凳子,感慨个不停,他又絮絮说了很多以前和别的朋友来这家店的时候发生的趣事,说了半天发现靳时雨没应声,试探性地唤了唤他:“小谢?”
    “嗯。”靳时雨将视线回落,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便一直盯着他看,带着水光的眼睛持续性盯着人时,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从容。
    靳时雨本来正常的心跳频率在注视下隐约加快,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脏仿佛要跳到嗓子眼,未等谢臻开口问出那句你怎么了,靳时雨便抢占先机道:“我去上个厕所。”
    步伐不稳的快步走出门,靳时雨的呼吸才猛然舒畅下来,手捏着皮衣口袋里的盒子猛地卸力,他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用几乎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喃喃了两句。
    像是自我排练般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
    第90章 终见天明(完结章)
    90
    谢臻等了靳时雨片刻,不见人影,菜却已经都上齐了,他钻出包厢门,正好和回来的靳时雨打个照面。靳时雨没有太大异样,除了方才出神片刻之外,一切都自然得要命。
    “刚刚在想工作?”谢臻夹了一筷子茄子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咽下去,撑着脸问他。靳时雨不动声色地夹了点菜给谢臻,自然而然地应声说是,有关工作,有些事情谢臻问太多也不算好,于是谢臻便了然哦了两声,扯了个别的话题开始聊闲篇。
    这顿饭吃了要有一个小时,相较于靳时雨和谢臻平时的吃饭速度来说实在有些慢,平常都是靳时雨吃饭比较快,他习惯压缩时间,以至于吃东西基本是能用五分钟绝不会用十分钟,但今天却耐着性子坐了一个小时,谢臻打心底觉得靳时雨今天心里揣了点事,碍于环境,索性笑着没多说。
    等着出了饭店门,到了空旷的街头,瞧着周围没人,谢臻才笑吟吟地反问:“小谢,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靳时雨刚把车钥匙插进钥匙孔里,闻言偏头看向他,谢臻站在距离他半米之外的地方,手揣在口袋里,满脸笑意,初夏的晚风撩起他几缕头发,他盯着这张脸出神了片刻,忽然道:“谢臻。”
    他很少再郑重其事这么叫他大名,弄得谢臻有些许不自在,恍惚着轻声应和:“嗯,怎么了。”
    靳时雨走近一步,胸口因为呼吸加速而缓缓起伏着,他难得有些结巴,语气却是十足的认真:“你记不记得我……我那个时候,也这样叫你。”
    谢臻自然是记得的,在此之前还被小狗一样的人咬了。
    于是谢臻下意识摸了摸嘴唇,那种痛觉、血腥气还依稀有些残存,只是稍微一愣神,谢臻只觉得腰侧被人掐住,生生往前挪了几分,唇上被轻轻覆盖,温热的气息、冰凉的触感。靳时雨低垂着眼,缓缓合上,伸出舌尖探去,缱绻又温柔地细细深吻,不知持续了有多久,谢臻意识有些恍惚,只觉得脚底发软,还没瘫下去又被靳时雨捞了回来。
    两个人有些难舍难分,谢臻低头抵在靳时雨胸膛,试着平稳呼吸,哑着声音:“然后呢。”
    “我那天,说的话是,不要再把我当做弟弟了。”
    谢臻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我猜得到。”
    “我现在有后半句想说。”靳时雨后撤一步,从口袋里拿出戒指盒,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酸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努力强迫自己和谢臻对视,一瞬间有些难以压抑那些翻涌上来的情绪。
    他最近太忙,不仅仅是工作,连着构思和准备这些,心力交瘁,可做了那么多计划,精心挑日子,从满满当当的计划堆里挤出一天晚上,想着要把谢臻叫出来,等回家去之后,再和谢臻说这些。可真到临近的时候,变得紧张的不行,时间每过一分钟,他心跳又快了些许,只消谢臻一眼,他便忍不住想像倒豆子一样吐个干净。
    无论是什么心绪,在谢臻面前都难以藏匿。
    谢臻手微微捏紧,呼吸下意识屏住了,又听靳时雨轻笑自嘲道:“……我原本想回去再说的,在家里布置了很多,但是我有点忍不住。”
    “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和我成为真正的伴侣。我最近想来想去,要什么时候跟你说,要在哪里跟你说,要和你说点什么,每个词眼我都认真斟酌着,看着你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快,我明明知道你会答应,明明知道你会和我一直相伴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谢臻有些听不下去,眼前的事物一瞬间模糊了,他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靳时雨的小臂:“你还什么都没说,你别哭啊。”
    明明两个人声音都有点抖,可靳时雨还是强撑着回道:“笨吗,是你在哭。”
    靳时雨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他不善言辞,想表达出来的感情或许有千万斤重,但是实际上说出来的却只是寥寥数语。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剖开肚皮阐明心意,说上一大堆酸话来确定一个已经确定的结果呢?
    人人都说感情这样的事物,在生活中,仪式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于谢臻和靳时雨而言,他们两个人过去从未同频过,分道扬镳过,兜兜转转过,在历经千辛万苦才在某个交点上相会,光是要克服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就已经足够吃力,更不用提任何和仪式挂钩的事物。在他们之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误会解开后便走到一起,困难克服后便安稳生活,就连日常生活中的情话都少见。
    十六岁的靳时雨渴求一个能够以强大的姿态站在谢臻身边,而现在他切切实实的做到了,可那年压在心底的话却迟迟不曾见过光。靳时雨站在谢臻对面,想以泰然自若的神态替他戴上戒指,然后说上那么一句直白的情话,可手指捏着戒圈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发抖,试了三四遍,才套在谢臻的手指上。
    靳时雨失神地盯着他的手指,紧张作祟下的身体还在隐约发颤,他努力平静地看向谢臻,镇定地问道:“谢臻,我的后半句是,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本来被靳时雨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弄得又无措又感动的谢臻,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冲着靳时雨晃了晃手:“你都给我带上了,还问我愿不愿意。”
    “我要是说不愿意,你难道还要摘下来?”谢臻补充着,带着笑意的眼睛猛地凑近到靳时雨跟前。
    靳时雨别扭拧开头,生硬地回答:“如果你说不愿意,我就逼你到愿意。”
    “天呢,小谢,好凶啊。”谢臻做作地惊呼了一声,抬手猛地掐了掐靳时雨的脸。
    靳时雨被他逗得有些恼,冷不丁瞪了过去:“不准喊我小谢。”
    “靳时雨,你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我不喊你小谢喊什么?”谢臻抱臂靠近他,两个人几乎要贴到一块儿去,他脸上故作思索的表情分外明显,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承着温柔的一滩汪水,谢臻启了启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抛出两个字来,语调上扬,像是一把小钩子,带着点疑问的语气,实际上是铁板钉钉的撩拨。
    靳时雨:“……”
    眼见着靳时雨反应极快,几乎是当即立刻将想要逃跑的谢臻拽了回来:“再叫一遍,我没听清。”
    谢臻紧紧抿着嘴巴,大有一副死也不会再叫的架势,又被靳时雨捏住两颊,嘴巴被迫撅了起来,含糊不清地支支吾吾道:“你别捏……马上咬到舌头了,会疼。”
    “你现在不张嘴,等会就闭不上了。”
    谢臻听得一默,指指马路:“你再不松手,对面看热闹的就要报警了。”
    “是吗,那我给他们表演一个秒出警。”靳时雨懒洋洋答着,身上已没了刚才的紧张和不自然,随意地站着,一只手拽着谢臻不让走,一只手捏着他不让他的脸动。
    谢臻:“……”
    就不应该惹这个祖宗。
    连着天晴暴晒过几日,气温逐渐上升,在外面多待上一会,就能冒出一身的薄汗。谢臻面照着镜子,将黑色衬衫的扣子一点点系到最顶,他今天起了一个大早,罕见地料理着自己的头发,抹了点发蜡,将细软的头发定住型,细条慢理地将手洗净,喷了点香水。
    镜子里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映在脸颊上出了一道阴影,谢臻伸手随意触了触眉毛,细细打量着。
    今天天气预报显示有雨,却迟迟没见下雨的迹象,外面依旧是艳阳高照,连空气都是干燥的。谢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忍不住飘得很远。他每天起床洗漱都会照上几次镜子,虽说是早就已经看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可每次想到过去的模样时都忍不住愣神,现在就连他自己回忆起过去是什么样的时候,都是有些恍惚的,一时间回忆不起。
    过去的照片都丢了个干净,被他当时一口气烧了,只留下钱包夹层里的一张全家福和一张和靳时雨的合影。前两天高浩东寄来了当初大学时期的合照,谢臻拿到手后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将相框倒扣着塞进了床头柜里。
    他今天得去法院,虽说靳时雨提前打了招呼,说请了半天假要来接谢臻,可谢臻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自己去。谢臻取下西装外套,将扣子一个一个扣好,蹲下去将皮鞋擦了个亮,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细致、小心,直到浑身上下的打扮挑不出一点毛病,做到真正的一丝不苟。
    靳时雨还没来,谢臻打车之前,和靳时雨报了个信。
    “小谢,我想了想,还是自己去,回家等我吧。”
    靳时雨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已经开着机车到了小区楼下,他双腿撑着地,没有多诧异,眉毛都没动,淡定地在手机屏幕上戳了戳,回复了句好,转头便掉向往法院开。
    谢臻孤身一人进去的时,恍然间竟然觉着记忆有些错乱,和过去重合又分散,最后眼睁睁看着过去的记忆化成泡影。天气热,他一身严实的西装,却没出一丁点汗,谢臻的心静,像平静无纹的水波,他一阶一阶跨着楼梯,和这个熟悉的地方越靠越近。
    往事种种,在眼前流转。耳畔是掷地有声的宣读,谢臻微微仰着头,听见“无罪”两个字时,万般情绪翻涌,他冷不丁轻轻笑了下,瞧着严肃规整的天花板,轻轻垂下眼,默然。
    离开时,谢臻忽觉肩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卸了下去,他站在高高的阶梯之上,原本碧蓝的天隐约有了暗下来的趋势,太阳却依旧高挂着,他抬起手来,在这片灰蓝色间,透过指缝,看着光线钻进指缝。
    他俯视下去,隔得远远的,街道的对面是一辆熟悉的黑色机车,靳时雨靠在车子边上,哪怕是隔得那么远,却还是一眼认出西装革履的谢臻,身形高挑。
    谢臻这时才陡生实感,恍然间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豆大的雨珠打在水泥地上,泛出一股熟悉的夏日雨的气息,他轻轻嗅了两下,对面的靳时雨已经撑起了伞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太阳没有被乌云遮住,是一场太阳雨。
    潮湿的、泥土的、浑浊的气息。
    靳时雨只身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被雨珠打湿了袖口的一角,他仰视着谢臻,巨大的黑伞下,靳时雨的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他沉沉声:“谢臻,回来吧。”
    回来吧。
    谢臻喉咙在顷刻间哽住,瞧着靳时雨朝他奔来。
    情绪在看清靳时雨的脸时,才有了外放的痕迹,谢臻被靳时雨一把捞进伞下,耳畔是重重的,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击打声,他将头埋进靳时雨的胸口,西装被捏得打皱,无声之中,眼泪夺眶而出。
    四年是什么样的概念。
    是一千四百多个日夜,是机械重演过一千四百多遍的孤寂,每个人都有人探望,唯独谢臻没有,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谢臻觉得无趣的时候,甚至百般聊赖地数过监工一次替班会有多少秒,他少见太阳,里面又不免潮湿,每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深夜,都像烙印一般刻在骨头里。
    出狱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乌云压着天,带着几声闷雷,肩上痛得难以喘息,谢臻穿着旧衣服,站在街上,第一次觉得茫然、无处可去。
    这场雨终于停了,这场下在谢臻心里的雨终于停歇。
    靳时雨像拍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顺势抚上他肩头,用发热的掌心替他揉了又揉,低声在谢臻耳边哄着:“是不是疼。”
    可谢臻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呼吸加重,一声不吭。
    不会再痛,不会再失去方向,不会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阴沉潮湿的雨天,终将拨开乌云见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