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袅娜(下)
手机响起时,她正逐句逐字改简历。
周戎昆倒不见外,上来就问:“妹子,不忙吧?”
刚叫了声周团,对方就大喇喇打断,“这么客气干嘛,我和昭陵谁跟谁啊?以后叫哥!”于是直奔主题,“跟你说个事儿,我一文旅局的朋友,想找个专业的人辅助他们梳理本地的抗战史,我以前好像听你爸提过,说这方面你很在行,那边价钱给的还不错……”
阮毓了然,其实就是政府单位想找个具体干活儿的劳力,要听使唤更要懂行。诸如此类的很多外包项目,并非体制内没人能胜任,不过是为了方便走财政预算,活儿包出去钱付出去,方能体现项目的含金量,也更利于捞油水。当然这外快能不能赚着,主要在于有没有熟人引荐。
若是其他选题方向,她会直接拒绝,可战争史的题材实在太有诱惑力。
思忖片刻,阮毓终究答应下来,周戎昆听这满口称谢,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找借口挂了电话。
搁下手机,他定定打量褚昭陵,“我说哥们儿,你这是来真的啊?”
对面的人笑意清朗,把着手里的建盏,忽而抬眼:“我什么时候来过假的?”
“那你干嘛不自己跟她说,正好表表真心不是,非得让我当这传话筒!”
一时褚昭陵眉头深锁,半天才说,“她太敏感,加上徐屹拿狗杂碎又从中作梗,这时候我要是做的明显过头了,难保她不多想……”
“哟呵!”周戎昆笑得玩味,“没看出来,你还挺体贴呢,才几个月啊就情根深种上了,怎么着还真是拿回一见钟情的?”
褚昭陵不喜欢这种玩笑话,尤其是开在了阮毓头上,他凝眉,嘴角的笑也冷下去,“不该问的别问,喝你的茶去!”
周戎昆也识趣不再多嘴,转天把对接人的电话发过去。
阮毓像换了个人似的,成天不是在书房些提案、做细化大纲,就是泡档案馆、图书馆,每周还有抽出一个工作日的时间去文旅办公室汇报进度。
文旅口的领导也不无惊讶,原以为只是一常规关系户,所以不求她能做多好,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成。却没想到阮毓不但专业而且敬业,她提交的内容方案,水平不亚于那几个顾问专家。这些人虽然表面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但内心已然服气,怎么也想不到长了张温柔的脸,有一副文艺身子的阮毓,竟如此熟稔军史,她真正热爱的是金戈铁马。
自然也很少有人知道,阮毓与邵阳的相识,也缘于军史。
那年被阮竹涛接回去,原先乖戾暴躁的少女,被无家可归的恐惧吓得性情大变,从此变得安静内敛。看似有了家,但没有人关心她。她的父亲,只会在她偏科严重被老师约谈后大发脾气,却不知她已被母亲死亡的噩耗及繁重课业压到窒息,没有人愿意把精力浪费在一个敏感自卑的少女身上。
升入高叁后积重难返,学习变成了世上最困苦的事。每到晚上,当同寝室女生都奋笔疾书时,破罐子破碎的她就拿出手机,逛网站刷论坛。
那时还在用2G网络,小巧的诺基亚握在手里,5块钱买30M流量一个月都耗不完。那年“瓦良格”还在组装,十八岁的阮毓,觉得世界新鲜极了。她最喜欢上军事论坛,兴冲冲注册了超级大本营的账号,上来就起了幢“摩天大楼”——板荡之中饮黄龙,技术梳理从1840~1949年的百年战争史。
随着不断更新,留言的网友也越来越多,邵阳的ID是楼里活跃最频繁的那个。从版聊发展到站内私信,最后邵阳成了她注册QQ号后的第一个好友。
熟了才知道对方是军人,她以为学习不好的男生才去当兵,没想到邵阳还是个学霸,在军校名列前茅。于是最初的深夜闲聊,渐渐演变成了隔空辅导。经常会在宿舍熄灯后,对方主动上线,等她把数学难题拍照发过去,然后解答回传。
难熬的高叁,变得不再枯燥。
高考前,他问:准备报哪里?
阮毓想也不想就打出四个字:国防大学。
可惜她的人生,自己没有主导权。阮竹涛期望家里培养的是淑女,所以偷偷更改了阮毓的志愿,她的分数上不了清美,所以第一志愿就成了川美。
虽是名校,终非她所愿。
阮毓哭过闹过愤怒过,迎来的不过是羞辱和毒打,阮竹涛重翻旧账,亲自将荡妇帽子扣在她身上,骂她不知好歹,还出言威胁,说如不听话就把她赶出家门,什么学都没得上。
她终究屈服了,个性被撕成碎片,性格逐渐惶恐焦虑。她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等着邵阳上线,与之倾诉。
对方不知怎么安慰她,竟破天荒地要了她手机号,那是相互陪伴了几百个深夜后的第一次通话,他说既然没法上们我学校,那你以后上我家户口本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