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不动声色向那道幼小的身影靠近。
    顾渺刷卡签完字，让店员将衣服全部寄去楚涵租住的公寓，也跟着转回身。和楚涵不同，她看向楚芷怡的目光只余平静，她不是性子张扬的人，就算看不惯她的做法，也说不出多重的话。
    这人是楚涵的母亲，楚涵的家事也轮不到她来插手。
    “谢谢你栽培了小涵。”顾渺与她平视，认真想了想，真诚地说，“能够让她认识我这种层级的人，和她认识我挺开心的。”
    楚芷怡曾经的目标就是培养楚涵，成为一名顶尖舞者，在这个基础上，最好能够嫁给富豪，从而实现阶级跨越。
    结果，楚涵真认识了有钱人，却转头将她踢开。
    想到这里，楚芷怡心里的火控制不住地往上冒。她坚信自己疼爱的女儿不会背叛自己，于是将这一切全部归在顾渺头上：“就是你在怂恿我的女儿和我划清界限？这么多年电话从来不接，我去京市也避而不见，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这么不孝顺过。你们家怎么教女儿的？眼睁睁让你带坏别人？”
    楚涵气血上涌，内心深处，极力隐藏的那一部分，被迫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剖开，甚至连累她受到伤害：“楚芷怡！”
    “瞧瞧，连妈都不喊了！”
    楚涵正想冲上去，被顾渺拦住，她面露疑惑，似乎没听出女人话里的恶意，只兀自道：“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每个月都在给你打钱？”
    顾渺诚恳地提出建议：“我看你你也没把钱退回来，如果你要把不孝的锅扣在小涵头上，要不先把这几年的钱退回来？”
    楚芷怡被这话噎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才说：“那都是我应得的。”
    “你认为这是你应得的，那我认为小涵也没有不孝，就不存在我带坏她的可能。”
    “你有这个和我争论的时间。”
    顾渺顿了下，视线往下移，落到不知何时，被楚涵拉到身后的小女孩身上，望着那双闪躲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新培养的小姑娘，好像也不怎么信任你。”
    她想幸灾乐祸，又实在是幸灾乐祸不起来。
    楚芷怡脸色更黑，刚才光顾着和顾渺争论，没注意楚涵什么时候站了过去：“周芊芊，你在干什么？到我这里来。”
    被唤作周芊芊的小姑娘，听到自己名字，肩膀下意识抖了下。几乎就要遵循肌肉记忆，去到楚芷怡所在的地方，可楚涵弯下腰，牵着她的手，对她说：“别怕。”
    “不想做就不做，姐姐会帮你。”
    见状，顾渺收回视线，笑起来：“虽然现在都崇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拒绝内耗。不过不止一个人不喜欢你，大家都不喜欢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找找自己原因？”
    楚芷怡彻底冷下脸。今天她丢了太大面子，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她面容严肃地警告：“周芊芊，你再不过来，我就去找你妈说，让你妈妈教育你。”
    “你也要做不听话的孩子吗？”
    提及自己的母亲，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却一点点，一点点，松开了楚涵的手：“谢谢姐姐。”
    最后小女孩跟着楚芷怡离开，什么也没有买。
    两人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见楚涵仍盯着那个方向，迟迟没有动静，顾渺以为她不开心，挥了挥手：“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我今天想吃烤肉。”
    楚涵这才回神，说了声好。
    “渺渺，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吃饭时，楚涵主动承担负责烤肉的那个人，她回想起楚芷怡那吃瘪的表情，忍不住笑：“我还没见她脸色这么差过，你真的好会阴阳怪气。”
    用最平静的语气，句句往人心上戳。
    顾渺性格是公认的好，脾气好又好说话，认识四年，她还没见顾渺跟人吵过架。原以为顾渺会受欺负，现在想来，是她思虑过甚。
    平时脾气好是一码事，再怎么样，她都是顾家的千金小姐，身份摆在那里。
    “啊，这算阴阳怪气吗，我只是在说事实。”顾渺确实没往那角度想，只是顺着心而已。她夹了块烤肉，边吃边感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讨厌你妈妈了，这谁不讨厌啊？她说话好难听。”
    楚涵歉疚地说：“抱歉，渺渺，连累你了。”
    “让你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不用跟我说抱歉，我们是朋友嘛。”
    拜沈易修所赐，顾渺最近真是听不得“抱歉”这两个字。她仔细回想着楚母的话，眨了下眼：“而且她也没说错，把未来的国际舞者拐来当网红，她肯定恨死我了。”
    楚涵笑：“别打趣我了，渺渺，跳舞只能算我的爱好。”
    两人说笑间将这事越过，不想因为这事继续影响顾渺心情，楚涵抿唇，默默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顾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主动提起：“说起来，那个小女孩该怎么办？就让她跟着你妈妈吗，感觉她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继续下去，可能会得抑郁症。”
    楚涵点头赞同：“我和她的比赛在同一天，会展中心的两个场馆，那时候再看，不知道她的亲妈会不会来。”
    “有机会的话，我想和她妈妈谈一谈。”
    “好，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就行。”
    -
    饭后回到酒店，和楚涵分开后，强烈的疲惫感压在顾渺身上，沉甸甸的。
    她趴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眼前不受控制回想起那个小姑娘怯生生的眼神，她是想说话的，却因为种种原因，开不了口。
    小孩子总是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敢在大人面前提出自己的意见。
    顾渺想，要是当初她爷爷没有特地飞来京市，强硬要求带走她，继续处于当时的家庭环境下，她也不清楚自己会变成什么性格。
    她是幸运的。
    所以，面对同样遇到困难的女生，总是想能不能帮一把。
    不能再想这些。
    顾渺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点开微信，和沈易修的对话框空空如也。
    刚才刷了他一大笔钱，他连问都没问。顾渺也搞不懂自己这个心态，其实他不问是正确的，问起来的话会显得他很在意这些花掉的钱，沈易修绝不会这样。
    但不问，她这种从来不花他钱的人，忽然花这么多，他都不好奇一下的吗！
    啊啊啊！
    顾渺抓狂地挠了挠头发，拖个枕头过来，把脸埋进去，两条腿在空中乱蹬，搞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麻烦的人了？
    自顾自纠结了会，顾渺重新振作起来，给他回了个【到酒店了】，飞快退出对话框，打开朋友圈刷动态。
    这一刷还真给她刷出了点东西来。
    秦拓发了条朋友圈，是一张有着很多人的合照，自拍角度，正中心是秦拓那张大脸，顾渺放大看了两眼，在最边上里找到单独坐在角落的简书白和沈易修。
    他们边上还有个皱着眉的男人，这张脸顾渺也在家里的金融杂志上见过，陈司泽。
    配字是一个生日蛋糕的小表情，底下有几个共友点赞，程怀杨、顾璟和程尧。
    程怀杨甚至评论了：【生日不喊我？不把兄弟当兄弟。】
    秦拓回复程怀杨：【你不是说要和女神约会？】
    程怀杨回复秦拓：【别提了，女神说临时要加班，让我先走。我现在苦哈哈地等在她公司楼下，等她下班给个惊喜。】
    秦拓回了个大拇指
    今天是秦拓的生日吗？
    沈易修怎么都不和她说一声，至少让她送个祝福啊。
    消息也不回。
    而且，程怀杨和秦拓很熟吗？怎么都没听他提过。
    顾渺鼓鼓嘴巴，跟着评论了个生日快乐，随后点开郑相宜的对话框，问她：【你现在在加班吗？】
    郑相宜秒回：【是，临时有个稿子要交。】
    郑相宜：【怎么了？】
    顾渺：【啊，没事，就是程怀杨好像在你公司楼下等你，说要给你个惊喜】
    郑相宜：【……好，我知道了。】
    顾渺这条评论发出去没多久，程怀杨的问号和语音电话就甩过来了，阴恻恻地问：“是你吧？”
    顾渺装傻：“你在说什么。”
    “刚相宜宝宝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家别等她，这样她很烦。”程怀杨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我还说哪泄露的消息！一看朋友圈，果然。”
    “你啥时候认识的秦拓？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渺渺，”
    顾渺要被他这个称呼整吐了：“什么相宜宝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相宜知道你这么喊她吗。”
    “她迟早会知道的，宝宝这称呼多可爱。”程怀杨叹气，“没办法，追她的人太多，我年纪还比她小，竞争压力很大啊。”
    他很快将话题扯回原位：“你别回避我问题，你啥时候认识的秦拓？你不是和你老公约了说暂时不公开吗。”
    顾渺：“要是真完全不公开，你能知道他是我老公？”
    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能把“我老公”说这么顺口了……
    糟糕。
    “哦，好友圈公开是吧，我懂。”程怀杨表示理解，“怪不得今天火气这么大，原来是沈易修参加生日宴不带你，别吃醋顾渺渺同学，我刚打听过，今天全是男的，没人带女伴，放一百个心。”
    顾渺真是服了他这臆想能力：“我没有吃醋，而且我现在不在京市。”
    程怀杨纳闷：“那你在不高兴啥？”
    顾渺强调：“我没有不高兴。”
    “我又懂了。”程怀杨嗯嗯两声，摆明不信她这话，“人家玩得开心，不回你消息，你寂寞了，哎我太懂你——”
    顾渺面无表情摁断通话，又打字发过去：【你想多了】
    做完以上一系列，她丢掉手机，再次用枕头盖住脸。掩耳盗铃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去喝酒店赠送的矿泉水，才勉强将耳尖的红意压下去一点。
    好像被程怀杨说中了。
    她好像确实，因为沈易修不回她消息，却在别人生日宴上玩得开心，而感到不高兴。
    这感觉很新奇。
    顾渺坐在床上，右手捂着心口的位置，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像自己。
    顾渺将这症状归结于今天撞见了楚涵她妈，以及那个小姑娘，勾起了她些不好的情绪，导致她特别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这不是我。”顾渺喃喃道，“我从来不会这么粘人的。”
    没等她给自己洗完脑，估计是程怀杨那头帮忙传了话，沈易修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渺眼神微动，按下接听键，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