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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舅舅一家很早就移民加拿大,他去美国读书后,几乎每年的寒假都会去舅舅家。他大学毕业时,妹妹就来了美国念高中。
    那时他便在温哥华购置了房产,那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
    喧嚣过后,陈岩回了趟家,父亲在家。
    在暴风中心的人,一如往常,没什么喜悦,兴许这点波折,在他早年时见过了很多,中年时锤炼过太多次,到现在,兴许已经波澜不兴。
    也没了多少人味。
    前一阵,除了必要公事,他没有露过面。前几天出席了一个重要聚会时,他无疑成了焦点,之后的应酬多到连推脱都觉得头疼。
    虽然在这些局上,他是被捧着的。
    若说这种滋味不好受,那是虚伪的。
    不论内心如何想,表面上一定是尊敬着你,把你一切需求考虑到位。你夸一句,他们都会想是哪里做得好,能不能更好。遇上了不满意的人,下次就几乎不会再看到了。
    因为你能极大程度地掌控他们手中事情的走向。
    即使已经习惯了看到每个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利益算计时,还是会厌烦。这种厌烦,包括对自己的。
    在年底聚会多起来的这一阵,他干脆出国,今年更是提早了。
    不过春节前要回来,人情的迎送往来,谁能逃得过?
    当再次起飞时,已是晚上。透过舷窗看底下小岛的点点灯光,见多了繁华,他却没由来的想到了那些输掉的人。
    对他们及他们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
    许嘉茗难得对人说狠话,但说过就过了,不放在心上。
    但所有的狠话、人前的体面,都要用背后的苦去换。
    她从前的不用辛苦,是爸爸给她挣来的。
    同样,又是一个半夜,已经习惯性醒来时,她看到了新闻。从没出现过一次爸爸的名字,但看到京州时。她知道,这件事跟爸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大,严重得多。
    她要等,等到审判,要有希望。
    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半时分,恐惧最深。只能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地落泪。
    那一天她醒来后,眼睛有些肿。喝了咖啡,空腹去楼下健身房跑了步,试图消肿。
    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补完课,虽然下着蒙蒙细雨,但这点雨对长居于此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她还穿了冲锋衣,还是跑去帮忙遛狗了。她信守承诺,答应过的事情会做到。
    那是承诺之后,她第四次去。
    在结束,她把鱼丸交还时,那个阿姨给了钱,给了五次的钱。
    给的很多,看着她背后的豪宅,似乎也能理解这样的财大气粗。
    许嘉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次给钱,她想说,没必要因为我冒雨过来就给我钱,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她又看了眼钱,收下了。
    她现在需要钱。
    她付出了劳动,拿到了钱,没什么不对。虽远高于市场价,但这只是个暂时的活。而且是现钞交易,是对方在承担风险。
    也是那次,双方讲好了价钱和时间。
    虽然出手大方,但那个阿姨并不亲切。她来了几趟,都不知对方叫什么,也没问过她叫什么。不爱唠嗑,不问人隐私且半分自己的隐私都不会透露。在前边的草坪上把狗给她再接回,她连大门都没有靠近过一步。
    能在这个区住得起这样房子的,背景不会简单,她不觉得奇怪。
    天气越来越冷,能有一个晴天都觉得是幸运。
    当kathy能做对一大半题目时,许嘉茗觉得还挺开心。假期将近,小姑娘就已经兴奋地跟她说假期要去蒙特利尔玩,还说要给她带礼物。又问了她假期什么安排,会出去玩吗?
    她一时也没想到安排,但不会出去玩。
    跟nancy约定了最后两次的补习时间后,许嘉茗就走去了下一个地。
    其实从nancy家过去,距离并不近。但晒着太阳散步,增加大脑血清素的释放,会有助于睡眠。
    她边走边盘算着,最后一次来时,要给kathy带礼物,这个小姑娘很可爱。虽然自己只比她大七岁,总觉得她是个小孩;不知寒假能不能找到兼职,这段时间这里的两个收入很好,她也没精力再去找别的;还要挑个圣诞礼物给周卓,他帮了她很多。
    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到那个阿姨牵着土豆走过来,看起来有些急,许嘉茗并没有迟到,但她加快了脚步。
    李月兰匆匆把狗给了她,“不好意思,我赶着出门。我稍微晚点,你等等啊。”
    许嘉茗接过了鱼丸,“好的。”
    李月兰着急买菜,本来今早就已经买好了,刚刚准备做饭时,才发现原来家里没有生姜了。她一直以为有,就没买。平时没有生姜也就算了,今天可不行,她赶忙拿着包出门。
    送完狗后,李月兰又回车库去开车,才想起上次手头没有现金,说了这次给她钱的。想着回来记得给她钱,不过这是小事,做饭才是大事。
    鱼丸是只小德牧,皮毛光亮,非常聪明。许嘉茗会带它绕两圈,再回到前边的空地上陪它玩会飞盘。它最爱玩飞盘,看到时都开心地摇起尾巴。她每次假意收起飞盘时,它都要黏着她,想让她多陪它玩一会。
    那个阿姨出门急,没有拿飞盘出来。但刚好许嘉茗买了新的带过来,她上次发现飞盘的边缘有些磨损,怕弄伤了鱼丸的舌头,也没跟讲,就自己买了个送它。
    这些日子,跟鱼丸一起玩,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纯粹而心无旁骛的时候。她很喜欢它,即使有时候它不够听话,对她的指令拒不服从。不知是不是没把她当主人。
    玩够了飞盘,看样子要多留一会儿,许嘉茗牵着它打算再溜半圈。可还没走两步,鱼丸就突然亢奋,要向着马路的方向跑去。她一个没留神,都差点被它绊倒。
    她随即用力抓紧狗绳,但喊了stop它也不停,跟它僵持着的功夫,也只好脚步随着它奔跑的方向走去。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第一次时觉得它可以在她的制服范围内,是不自量力。此时用足了力也只能勉强牵制住它。
    许嘉茗稳住了脚步才顾得上抬头看了眼,是一辆黑色的suv,后面并未减速,朝着前边房子的方向开过去。后面又跟了一辆,都开进了车库。
    但这并不是那个阿姨开出去的车,她来的这些天也从未见到过有人来过。
    她也没让鱼丸停下,随着它向前走去。有一次那个阿姨跟她说过,麻烦她到中旬就好。
    估计这是有人回来了,狗自然有人溜,无需麻烦别人。而且假期将近,这么注重隐私的人家,也不希望一个陌生人再过来。
    今天是这份兼职的最后一天了。
    当鱼丸再次激动时,许嘉茗看见了两个人从车库里走了出来,她也只得走快了随着它向前。
    这两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人挺高,穿着黑色的大衣迈着宽阔的步伐向前走着,对比之下,后面那人走路就略显拘谨。
    还没走到跟前,鱼丸就已经跑着蹭到了那个男人的腿上,鼻子嗅完了,再抬头看着他,见他没动作,还要将头蹭到他的手心里。
    她此时已确认,他才是鱼丸的主人。这种待遇,她都没有过。
    那人终于笑了下,也只是轻笑,用手摸了它的头,“才两个月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许嘉茗抬头看了眼他,刚刚走来不苟言笑时,浑身散发着冷意,低头看着狗时,终于有了点人味。
    注意到她的眼神,陈岩抬了头看她。
    刚刚还在远处时,就在车里看到了鱼丸叼了飞盘向她跑去。她拿下了飞盘,牵起狗绳时向前走去时,车子驶近,他看到了她抬头时的笑意。
    这个季节,这儿的天难得晴朗,阳光这么好。
    然而此时他才发现她绿色卫衣上的字母,是她的学校。
    一个学校还不错的学生,为什么要跑到这帮忙遛狗?是谁让她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兼职,李姨不会从市场上招人过来。
    许嘉茗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探寻的眼神,甚至带了某种戒备。她及时将狗绳递给了对方,对方接过去时说了句thanks。
    本想就这么走的,但她内心有点不爽对方刚刚的眼神。
    这种不爽,让她很想提钱的事。
    虽然她刚刚已经想好了,最后两次的钱不要了。跟一个人讲好了价钱,来问另一个人要,过程就挺麻烦的。
    但她从来没有主动问别人要过钱,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她现在挺需要钱的吧,但又下意识觉得这也没多少。内心犹豫了下,如果切换语言,用英文讲,她会厚脸皮点。但对方是中国人,她没必要特地用英语。
    王潇文看着这人给了狗绳后还不走,看上去老板并不认识她。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老板在北京时的安保措施。这个女人个子算高的,不会是……
    另一辆车里的保镖是落地时派来送他们的,此时正在房子里进行全面的检查。
    “那个……”许嘉茗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等着她将话说完,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胆怯,抬头看了他,“遛狗的钱,可以给我吗?”
    陈岩没想到她憋了半天,是要钱,“多少?”
    “两百刀,现金。”
    许嘉茗说完还在纠结要不要跟他解释,这是两次的钱。虽然就算是两次,也高到她像是在骗钱一样。结果他没有犹疑,直接就给了她回复。
    “我没有现金,可以给我邮箱,我转账给你。”
    王潇文在背后听着还挺想笑,老板竟然要为了这区区两百刀亲自转账。
    许嘉茗不想把邮箱给一个陌生人,“不用了,还是现金比较好。那就下次再说吧。”
    陈岩点了头,“好,下次我让李姨补给你。”
    “好,谢谢。”
    离开前,许嘉茗低头看了眼鱼丸。鱼丸毫不在乎换了人牵它,还凑在主人跟前撒着娇,并不在意她的离开。
    好吧,那就再见啦鱼丸,谢谢这些天你陪我。
    陈岩看她转身离开,拿出了耳机戴上,阳光打在了她身上,慢步向前走着。
    是他想多了。
    第7章
    自然是没有了下一次。
    当面顺便问一句,许嘉茗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更何况是再特地跑一趟。敲了大门讨要薪酬,她实在做不出来。
    两百刀又不是一大笔钱,虽是对方说好的价钱,但之前给的已经绰绰有余了,她不必再计较。在这种小事上,她一向只算自己的账,不算别人的。
    她也并不想再接触那户人家,算得上所谓礼貌,说话温和,规则清晰,给钱大方。但有一些地方让她不是那么的舒服。比如那个陌生男人审视的目光,比如他口中的「李姨」,从来没有告知过一句称呼。
    倒不是理解,她也没那么介意,那是个完全不同的阶级而已。将人以职能为区分,出于修养给予人表面的尊重,始终与人保持着不可打破的距离感。服务他们的人,要知分寸,若是逾越一步,轻则被提醒,重则连逾矩的机会都不再有。
    这没什么不对,兴许对服务他们的人来说,是件幸事。若有机缘,只要能力够、做事本分,就能获得高于市场的回报。若是经年累月地服务久了,他们生出一丝情分,一点垂怜都够本了。
    而她,生活暂时落魄了,却还没习惯,沾染着以前的旧毛病而已。保不准别人看来,就是假清高。
    这种「旧毛病」的养成,一部分是来自她的爸爸。
    早在中学时,爸爸就跟她说,远离学生组织和活动,更不要混圈子,关起门自己玩,交些说得来的朋友就够了。尊重,不是别人给你的,是自己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