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6
安琪 作者: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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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 作者:尼罗
,他闭着眼睛一路向前,有时甚至宁愿自己一脚踏入深渊。
然而虞清桑为他选择的道路平坦宽阔,他瘸了一条腿,仍旧能够走得顺利。
只是,他不敢再回长安县了。
吴耀祖的心里很痛苦。
他不想去当这个大队长,可是他由匪而兵的混到如今,除了耍枪杆子之外,再没别的本事与活路。三四十岁的人了,腿上还带着残疾,如果失了这个队长身份,他可怎么生活?难道真去四舅家吃一碗闲饭?那做不到,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怎么?”他问虞清桑“又有新的人选了?”
虞清桑对着他一歪脑袋,像是在逗孩子“我只是不愿强人所难。如果你实在想要离开,那我只好让李香亭上来代替你。”
李香亭是先前唐旅的卫队长,如今也在警备大队里,有自己的兵。
吴耀祖不再说话,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虞清桑这回笑着夺下他的酒瓶,又在他的凌乱短发上揉搓了一把“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吴队长,劳驾你振作起来吧!”
吴耀祖依旧看着他,同时伸手从椅子旁边摸出手杖。放下双脚站起身来,他拖着右腿,一摇一晃的向外走去。
83 此岸彼岸
吴耀祖请虞清桑吃了一顿晚饭。
这时候吴耀祖已经梳齐了头发刮净了脸。端坐在席位上,他看着依旧还是魁伟挺拔、相貌堂堂,只是精气神不足了,虞清桑不说话,他也不出声。
两人默默的吃喝了一通,虞清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问道:“陈家现在怎么样了?”
吴耀祖低头答道:“对付着过。”
“陈盖世呢?”
吴耀祖仰头灌了一口酒:“还在牢里!”
虞清桑欠身抄起吴耀祖面前的酒瓶,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在满室的酒香中坐回原位,他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把他放了。”
吴耀祖抬头瞪向他:“你干什么?”
虞清桑心平气和的告诉他:“酒里喝不出前程来,既然活着,就好好活,活的有个人样。因为你年纪和我相仿,所以我和你讲道理;如果你是安琪,我早动手了。”
吴耀祖冷笑一声:“你还要打我一顿不成?”
虞清桑反问道:“我若是当真打了你,你记不记恨我?”
吴耀祖贪婪的喝干了杯中最后一点酒:“就算我记恨你,也不会是因为你打了我。”
虞清桑听闻此言,一扶桌沿站起身来,迈步走到了吴耀祖的面前。
抄起酒杯同样摔碎,他随即一手扯住吴耀祖的衣领,一手扬起来抽下去,结结实实的扇了对方一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吴耀祖被他打愣了,仰脸直勾勾的看着他。而他沉下脸来,大声怒道:“不许喝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虞清桑俯□来,一边直视着吴耀祖的眼睛,一边抬手抚摸了他那脸上指痕。好像吴耀祖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孤儿,他语带怜惜的放低了声音:“耀祖,听话,人这辈子,总有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哪能那么任性,想怎样就怎样呢?县里的百姓都盖起房子过上日子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疯?你要是真有好心,就振作起来,把队伍管好,别让他们骚扰地方;把粮税放轻,让百姓能缓过这口气来。”
他直起腰,把吴耀祖搂到身前摸了摸脑袋:“一个人若是真心的想做好事,那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能做成。”
然后他松了手,转身走回原位坐下,毫无预兆的改换了话题:“陈家毕竟是安琪的岳家,现在过了风头,日本人大概也早忘了陈盖世这么个人。你尽管把他放了,如果上边有人查问,我来担着。”
吴耀祖一言不发,铁青着面孔翻了他一眼。
第二天上午,陈盖世重新见了天日。
他没什么大罪过,就是不给日本人面子,所以在牢里蹲了大半年,隔三差五挨两顿打。出来时他披头散发臭气熏天,已经没了人样,而且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变得不大认识人了。
虞清桑亲自把他送回陈家,又对陈家的当家人――陈盖世的一个哥哥――说道:“对不住,我当时没能护住县长,如今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陈家那一大家子人早已七零八落,现在残存的二十来口人挤在轰炸中留存下来的一排破房子里。陈家众人也都知道虞清桑现在的身份,本该冷落着他,可是他把陈盖世救出来送回家,这是恩情,所以就没人肯去真的冷落。
虞清桑又给了陈家一笔款子,让他们拿去卖粮食吃。在他告辞离去之时,陈家人稀稀落落的站在门口,表情心情都很复杂的目送他远去。
因为吴耀祖死活不肯离开文县,所以虞清桑只好独自回到了清园。
虞太太留在清园中独自过生活,身边带着一个嘉宝。外边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她不知道。虞清桑不让她多出门,她老老实实的,就真不出。
一岁多的嘉宝穿着开裆裤,已经开始学习走路。自从渐渐退去一身奶膘之后,他那面貌越发类似其父。虞清桑把这孩子抱到大腿上,低下头轻轻亲吻他的额头脸蛋――这回可知道安琪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他想,就是嘉宝这样。
虞太太拘谨的坐在他面前,向他报告生活情形――粮食够,菜肉够,已经给嘉宝做齐了夏天的衣裳,冬天的棉裤棉袄却是没有预备,因为嘉宝长的太快,所以不敢确定尺寸。
虞清桑很有耐心的倾听着,不时的点头答应。虞太太的嘴里只有一个嘉宝,嘉宝长嘉宝短,嘉宝吃得多,嘉宝力气大,嘉宝夜里要尿两次,嘉宝屁股上有一块胎记,怎么先前就没留意到呢?亏得是长在屁股上了,没事。
虞太太说完了嘉宝,也就没什么可说了。虞清桑告诉她:“晚上,吃包子吧!”
虞太太得了旨意,便要去厨房亲自拌包子馅。虞清桑没让她喊奶妈子过来,表示要自己来抱嘉宝。
嘉宝并不怕生,眼看虞太太走了,他也不哭不闹,反而是好奇的扭头去看虞清桑。
虞清桑目光温柔的也看着他。低头在他那花骨朵似的小嘴上亲了一下,虞清桑垂下眼帘,用手指轻轻捏住了对方白白嫩嫩的小屁股。
唐安琪的影子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了,他忽然深深低下头去,用嘴唇在那软软的小屁股上蹭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搂住嘉宝,口中低低唤道:“安琪。”
嘉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百无聊赖的开始吮吸手指头。
虞清桑在清园住了三天,三天里他从早到晚的逗弄照顾嘉宝,嘉宝很快就喜欢上了他,甚至为他抛弃了虞太太。
他把嘉宝当成了小唐安琪,让嘉宝在他的怀里可劲撒欢。把嘉宝抱到唐安琪住过的屋子里,他可以带着孩子津津有味的玩上一整天。
三天之后,他返回了天津,又去和相川莲做了两三番长谈。
在四月中旬,他随着相川莲一起前往北平。
其实在北平的临时政府里,他的境况并没有他所描述的那样糟糕。首先他是相川大将硬塞进来的人,仅这一点便足以令同僚对他十分高看;除此之外,他的上峰们也都知道他与众不同――他有兵。
他的身份只是个小小委员,一个委员而又有兵,这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他的确有兵――他能调动两个大县的警备力量,吴耀祖是他手里的人。
不过他实在是当惯了太上皇,所以人在北平,总觉得自己好像飘萍,眉宇间永远缭绕着淡淡的忧郁,搞得相川莲几乎以为他在北平受了欺负。
相川莲在北平住了不过一个礼拜,虞清桑又兼了三个差事。
他发现想要看透一个地方,尤其是天子脚下北平城,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不过没关系,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虞清桑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相川莲身上。相川莲对他是如此的富有好感,几乎让他自己也感到了莫名其妙。
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厌,可是没想到自己的魅力竟然已经大到这般程度。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就算自己放了个响屁,相川莲也会抚掌微笑:“好,悠扬。”
然而,晴天霹雳,在五月的一天里,相川莲在天津被刺客炸死了。
消息传出去时,他坐在北平的寓所里,目瞪口呆,半天没能起身。
而与此同时,唐安琪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看天。
爆炸的声音真是太大了,唐安琪坐在家里也能隐隐听到。
天空很蓝,一碧如洗。他虽然并非身在现场,可是因为绝对相信着陆雪征的本事,所以心中骤然一轻,随即就微笑欢喜了。
小毛子从房内跑出来,在他身边蹲了下去。伸手一拍他的小腿,小毛子轻声笑道:“少爷,你刚才听见没有?”
唐安琪抬手捧着小毛子的脸蛋,用力揉搓出了一个滑稽鬼脸。小毛子看他脸上带着笑意,便不躲闪,故意让他开心。
84 寻找
戴黎民满世界的寻找唐安琪。
手里拿着那张铅笔头写出来的潦草信,他反复读了无数遍,读到最后就生起气来,还不是小气,而是气壅胸臆,快要气死了!
要是唐安琪真死了,那他也就没什么可说,自顾自的把日子过下去;可是唐安琪没死,又跑到他床上银鱼似的滚了一夜――一切都商量好了,未来的生活都画出样子来了,然而一眨眼的工夫,这人自作主张的没了!
戴黎民手下还有一队亲随,是当年跟着他从万福县一起出来的,这时就被他撒网似的放出去四处找人。他别的本事没有,钱还是不缺少的,于是又买动了地面上的人物,让地头蛇们也一起帮忙。如此忙活了几个月,他连唐安琪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戴黎民急的快要撒癔症。要不是手里攥着那张信纸,他真要怀疑那一晚不过是黄粱一梦。举着信纸在太阳下反复的照耀良久,他没有找到其它暗号,纸上只有那么几排黑字。
唐安琪也没说出个原因来,就让他忘了自己。戴黎民放下信纸,喃喃骂道:“混蛋崽子!真他妈的欠揍!”
戴黎民在天津城里找不出头绪,在家中又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故而收拾行装,自己跑到长安县去了。
他知道虞清桑已经离开了长安县,也知道吴耀祖搬去了文县。想到唐安琪说起自己“不知道算不算是通缉犯,反正不到天黑不敢出门”,他不由得生出疑心,以为唐安琪之所以逃走,只是不想连累自己。
可是凭他那野狗似的瘦样,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戴黎民怀疑对方是逃到老相识那里去了――虽然唐安琪和虞吴二人在战场上已然闹翻,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焉知他们三位没有泯了恩仇呢?唐安琪和他们可是太有交情了啊!
虞清桑此刻是远在北平,戴黎民摸不清吴耀祖的底细,自然也不敢贸然登门。大中午的,他一个人在长安县的大街上来回溜达,肚子饿的咕噜咕噜乱叫――虽然心里上火,可人是铁、饭是钢,心里的闷火不耽误他吃饭。
他饭量大,一个人买了十个大烧饼,用纸袋子装着,一边狼吞虎咽的大嚼,一边心事重重的继续徘徊。偶然间鼓着腮帮子抬起了头,他忽然一愣,就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个抱着孩子的胖大婆娘,一身衣裳不好不坏,模样像个老太太――这不是虞太太么!
戴黎民知道虞清桑那人蔫坏,可虞太太什么也不懂,心地倒是好的。眼看虞太太身边只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他便托着半口袋烧饼走上前去,低声唤道:“嫂子!”
虞太太费力的抱着嘉宝,正让他去看街边热闹,冷不防前边忽然来了个男人,就把她吓了一跳。紧搂着孩子后退一步,她抬头一瞧:“哟!狸子?”
戴黎民见虞太太一脸惊色,便连忙解释道:“嫂子,你别怕,我现在早不当兵了,不干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
然后他一眼看清虞太太怀里的嘉宝,不禁也愣了一下。心中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他故意问道:“嫂子,这孩子……是你的?”
虞太太一听这话,眼圈忽然红了:“这哪是我的孩子,这是……”
她没把话再说下去,嘴唇有点哆嗦。如果怀里的嘉宝算是老二,那死在外面的安琪就算是老大。虞太太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两个的娘,抱着老二想起老大,她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戴黎民见了虞太太的反应,不忍心再试探下去,直接问道:“嫂子,你这几天见着安琪没有?”
虞太太的心里打了个激灵:“狸子,你这几天――见着安琪了?”
戴黎民思忖一下,认为对于嫂子,还是可以说出实话:“我前两个月倒是见过一次,从那往后,再没见过。”
虞太太知道戴黎民在小黑山时就喜欢唐安琪,可唐安琪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他前两个月见的又是谁?
虞太太冒了一身冷汗。弯腰把嘉宝放在地上,她伸手摸了摸戴黎民的额头,又夺过戴黎民手中的纸口袋,问他:“狸子,你瞧瞧,这里面是几个烧饼?”
戴黎民莫名其妙的向内看了一眼:“四个啊!”
虞太太又问:“那今天是几月几号?”
戴黎民抬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月相,刚要回答,可是突然也感到了不对劲:“嫂子,你怎么了?我一直都识数啊!”
虞太太看他一脸坦然,心中越发担忧:“狸子啊,嫂子知道你和你师爷有仇,可不管你们在外面怎么斗,嫂子的话你得听。你还年轻,千万不能钻牛角尖,你说你连个媳妇都没有,万一将来真落了毛病,谁能伺候你?”
戴黎民越发困惑:“嫂子,我……我挺好的啊!”
虞太太看了他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只觉心酸,真想请个大仙给他禳治禳治。弯腰把嘉宝又抱了起来,她继续说道:“狸子,你心里难过,嫂子心里比你更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办法呢?安琪是个善良孩子,心里总盼着大家都好。所以你平平安安过日子,我把嘉宝抚养成人,这才叫对得起他,是不是?”
戴黎民脸色一变:“安琪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夏天――”虞太太忽然也是一怔:“狸子,你不知道?”
戴黎民和虞太太站在大街上,缠杂不清的说了个乱七八糟。末了虞太太就觉得戴黎民是有点疯了,而戴黎民则是看出虞太太当真是一无所知。
他离开了虞太太,知道虞家这一地点是可以排除掉了。接下来又该去哪里寻找呢?应该再去文县看看,听说安琪的岳家就在文县,而且那里如今还多了个吴耀祖。
戴黎民一边吃烧饼,一边搭乘一辆马车赶往文县,虞太太带着嘉宝,也唉声叹气的回了家。如此过了一夜,翌日中午,虞清桑却是坐着汽车回来了。
相川莲的死亡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在一切都乱到不可收拾之际,他反倒不收拾了,清清闲闲的回家探亲。时间是最强大的武器,每当他无计可施之时,就用这武器对付一切问题――随着时光的流逝,先前所有的问题,都会渐渐变得不成问题。
虞太太告诉他,说自己昨天在街上遇到狸子了。狸子穿着一身粗布裤褂,捧着烧饼在大街上吃,说那话都没边没际的,可怜哟。
虞清桑几乎要把戴黎民这人给忘记了,此时便是饶有兴趣的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虞太太无可奈何的答道:“他说他前两个月见到了安琪。”
虞清桑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声音平和的问道:“什么?”
虞太太接着说了下去:“说是就见过那一次,所以这一阵子他到处的找,还问我见没见着安琪。我劝了他两句,他也不听。现在不知道是又跑到哪里去了。”
虞清桑把系着肚兜的嘉宝抱到怀里,一边下意识的用手指捻动了对方的小,一边轻飘飘的笑了一声。
然后他垂下眼帘,心中想到:“安琪可是死不见尸啊!”
虞清桑向文县打去长途电话,让吴耀祖留意着戴黎民的行踪,如果可以的话,就把戴黎民先抓进牢里去。
然后他调动天津力量,开始四处寻找唐安琪。
既然戴黎民直到如今才只找到了长安县里,可见他也是把力量全放在了天津城内。虞清桑觉得这样很好,免得自己再动脑筋去思索安琪的下落。当下这个世道,想要远走高飞是不容易的,不知道安琪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只是单枪匹马,那落网就是迟早的事情。
怀里抱着光屁股的嘉宝,想到唐安琪或许还活着,虞清桑激动起来,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摸向孩子腿间。忽然听到怀中嘉宝发出尖叫,他连忙低头望去,就见孩子的小已经被自己搓的鲜红。
虞太太此刻不在身边,虞清桑怕被太太看到自己的举动,便抱着嘉宝去了书房。
虞清桑调动的天津力量,是特务。
他只能使用特务,这还是在中间转托了一位人物,否则他连特务都指挥不动。
兴许是他人缘太好的缘故,他把话一说,对方就立刻派出手下,想要为他做成这桩事情。
于是,特务们拿着一张唐安琪的照片,从此开始满天津的寻找唐安琪。
85
85、小毛子
唐安琪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露了形迹,竟然会被日伪特务和地头蛇们一起寻找。当金含章告诉他这消息时,他先是惊恐,随即却又吐出一口气去,觉得自己纵算是真被敌人抓去杀了,也没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当然也可以死。
他不想连累金含章,主动要求另换地方安身。金含章平素对他掌控很严,这时也想不出他是哪里出了纰漏,竟会骤然全面暴露。看着眼下情形,唐安琪肯定是不能再去执行任务了,金含章一时无处供他躲藏,只好依旧把他留在家中,但是不许他再出门。
唐安琪知道金含章不能容留自己一生一世,一是条件不允许,二是对方身处险境,也一样朝不保夕。
所以每天清晨起来,他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盛夏时节,天热的好像要下火,可他坐在厢房屋子里,身上却也不大出汗。
他这是提前给自己穿戴好了,一旦横死,尸体看着也不寒碜。
小毛子还有精力在院内乱逛。院墙左右都有住家,家里都有孩子。他听着左邻右舍传出来的欢声笑语,权当是个消遣,不过也是心不在焉,因为正在痛恨金含章。
金含章前两天给了唐安琪一粒烈性毒药――毒药做成了纽扣的样子,乍一看无论如何不像药丸药片。毒药的作用不言而明,所以小毛子很憋气,觉得金含章这是卸磨杀驴。
顶着一头热汗回到房内,他对着唐安琪说道:“少爷,要不然,咱们跑吧!”
唐安琪用细脖子挑着个脑袋,抬头对他一笑:“我跑不动了。”
小毛子很不服气的继续说道:“哪怕是上小黑山当野人呢!山里那么多兔子狐狸野狗都饿不死,咱们两个大活人,就能活活饿死了?!”
唐安琪沉默片刻,眼睛忽然一亮:“小毛子,你应该走。”
小毛子吃了一惊:“啊?”
唐安琪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随即目光却又黯淡下来――小毛子虽然没有直接承担过什么任务,可毕竟是加入了组织,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这样看来,小毛子也是不能脱身的了。
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他对着小毛子笑了笑:“没什么,我胡说的。”
小毛子没有回答,快如闪电的忽然伸出了手。唐安琪眼睛一花,就见他已经把藏在自己领口的毒药纽扣扯了下来。
他连忙想要夺回,可是小毛子把纽扣揣进褂子口袋里,连退几步出了房门:“我可不让您从早到晚都带着这玩意儿!多晦气啊!”
唐安琪摇摇晃晃的走出去想要追他,他不敢和唐安琪撕扯,所以连连逃窜,末了躲到了墙根下,捂着口袋对唐安琪嬉皮笑脸:“我先帮您装着还不成吗?”
唐安琪简直有些不耐烦了,一直走到小毛子面前:“还闹?快点给我!”
小毛子正要说话,哪知未等他开口,忽听前院“咣”的一声巨响,竟是有人踹门的动静。眼神在唐安琪身上顿了一下,他随即不假思索的上前扯住对方,然后猛然咬牙运力,把唐安琪从墙头上扔了出去!
隔壁一阵鸡飞狗跳,想必是唐安琪砸了邻家的什物。小毛子快步走向前方,迎面就见院门洞开,一对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已然冲了进来。
“金含章呢?!”有人在用中国话大声喝问。
小毛子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把自己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所有房门都被撞开了,有人从金含章的屋子里搜出了一部电台。几名便衣特务对小毛子从头摸到脚,最后从他的褂子口袋里,捏出了那枚扣子。
特务们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狞笑了。
整条胡同都被封锁起来了,金宅的邻居、以及邻居的邻居,都被日本士兵从家中赶了出来。唐安琪站在一群男女老少之中,眼看着小毛子被日本士兵用刺刀抵住后心,一路押进了军车里面。小毛子昂头在众人面前走过去,在经过唐安琪时,他一眼不斜,直直的只看前方。
这是唐安琪最后一次见到小毛子。
金含章杳无踪影,日伪特务对金含章这一支的组织详情也不了解,不过凭着那枚特制纽扣,他们确定了小毛子的身份。
除了小毛子之外,胡同里面的成年男女也都被一起逮去了宪兵大队。金含章在这条胡同里住了这么久,别说人了,就连这胡同里的鸡鸭猫狗都有嫌疑,全都不能轻易放过。
大卡车把这些人分批的运了走,烈日如火,卡车后斗被炙烤的宛如锅底。唐安琪心如死灰的蹲在上面,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算是要结束了。
旁边挤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唐安琪方才从天而降,压塌了她家的鸡棚。趁着车尾宪兵走神,她压低声音说道:“哎,你就算我娘家弟弟。”
唐安琪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越过众人的头顶向外眺望。街上很空旷,因为路口架了路障,全城都在进行着大搜查。刺目阳光晒得他头晕,他终于力不能支了,蜷成一团低下了头。
一颗心忽然轻松柔软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他无声的唤道:“爸爸,妈妈。”
戴黎民站在街角,正在等着封锁解除。津津有味的舔着一只蛋卷冰激凌,他眼看着一辆满载百姓的大卡车通过关卡,向前驶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看见了唐安琪。含着冰激凌眨了一下眼睛,他忽然像被雷劈了脑袋似的,全明白了!
怪不得见了面又要走,怪不得走的鬼鬼祟祟无影无踪――戴黎民越想越对,若非如此,就不能解释唐安琪的所作所为。
戴黎民没有乱说乱动,他立刻开动脑筋,想要找到一位能够从宪兵队的大牢里往外捞人的人物。一边想,又一边暗暗的祷告:“祖宗,你可千万别惹出大事来啊!”
这天晚上,虞清桑在北平接到电话,说是找到唐安琪了,可是出了一点麻烦,恐怕无法把人给他送过去。
他在天津的朋友告诉他:“这人倒霉啊,好死不死的偏和军统组织住了邻居,现在受了牵连,被逮进牢里去啦!侦谍大队对这事情是非常的重视,既然他成了嫌犯,那就别想轻易出去!”
虞清桑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乘坐汽车连夜赶来天津。
在虞清桑抵达天津之时,唐安琪刚被宪兵从刑架上解了下来。
他被宪兵扔在了角落里,那里已经躺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无知无觉的砸在了老者的胸口上,老者就从鼻孔里微微喷出了一丝气流。
这都是不禁打的,放过一夜大概也就断了气。明早凑齐一卡车,直接拉到城外挖坑埋掉。
86 掘地三尺
凌晨时分,戴黎民乘坐汽车,带着几名随从匆匆赶向城外。
汽车不是他的,汽车上的通行证也不是他的。他好话说尽才借到了这么一辆汽车,否则没有通行证护身,他别想顺顺利利的出城。
汽车夫倒是他家里的人,先前在队伍里开过军车的,这时因见挡风玻璃上贴着通行证,肆无忌惮,越发把汽车开得快要平地起飞。戴黎民坐在后排,屏住呼吸眼望前方,隔了半晌才喘一口气,喘过之后又定住,仿佛是已经无心再活。
没想到情况会恶化的这样迅速。两小时前,他终于打听到了唐安琪的下落――当时他是坐在一位所谓大亨的家中,捧着大亨递过来的电话听筒,他就听一个声音在电话里说道:“唐安琪?你们也找那个唐安琪?人是死啦,刚刚抬出去扔上了车。要是想给他收尸发送,那赶紧追到城外,兴许还来得及把尸首刨出来!”
戴黎民放下听筒,脸上瞬间退了血色。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向大亨借车,要去城外刨唐安琪。
夏日,天亮的分外早。戴黎民的汽车还未出城,迎面就见一辆大卡车空空荡荡的驶了回来。
戴黎民向车窗外射出目光,眼看着大卡车和自己擦肩而过。卡车后斗上凝结着道道血条,他想就是这样一辆血腥肮脏的卡车,运走了活泼漂亮的唐安琪。
他打开车窗,扑面而来的疾风立刻风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半夜下过一场短暂的雷阵雨,所以此刻土地还是湿润的。汽车夫富有经验,沿着卡车驶过的痕迹追寻向前,末了在一片高低不平的荒地前踩了刹车。
戴黎民推门下车,就见前方一片黑色新土,显然是刚刚填埋上的。新土边缘露出一点点白色,仔细看去,是一根手指的指尖。
随从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铲子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想要铲开表层浮土。哪知道日本士兵埋的潦草,一铲子插下去,拔出来就带了血。正是不知如何是好,戴黎民走上前去,蹲下来开始用手去挖。
拂开几把柔软的新土,尸首的衣服便露出了边边角角。随从们见状,连忙也开始挽起袖子效仿。如此不过一两分钟的工夫,戴黎民直起腰,把个已经冷硬了的半大孩子拖出来扔到了一旁。坑里人叠着人,为了尽快找到唐安琪,他也就顾不得旁人能否入土为安了。
正当此刻,两辆汽车颠颠簸簸的从远方开了过来,一前一后的停在近处。车门一开,虞清桑率先弯腰跳了下来。
戴黎民扭头与他对视了一瞬,随即弯腰继续去挖。而虞清桑对着后方一挥手,带着随行的一大帮巡警走上前来。
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他低头也动了手。
一名巡警从土里拽出一个女人,身子是软的,摸心口摸不出什么来,手指头往脖子上一贴,才能觉出还有血脉在跳。
巡警没说什么,悄没声息的把人往附近草丛里一放。她要是能缓过来,算她命大;要是缓不过来,那就缓不过来吧!
戴黎民没留意,生拉硬拽的把上面尸体一具一具拖开。虞清桑并未和他合作,自顾自的研究身边一片地方。忽然在泥土中攥住了一只手,薄薄的软软的,他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这是抓到唐安琪了。
招呼巡警过来搬开上面这个梆硬的大个子男人,虞清桑弯腰伸手,从土里抱出了无知无觉的唐安琪。
唐安琪紧闭双眼,脸上有血有土,血土混合在一起,几乎快要糊住了他的脸面。虞清桑先用手指试他颈侧,薄薄皮肤下似乎还有血液流动,慌忙扯开破烂长袍,他俯身把脸贴到对方胸前倾听――隐隐的,果然还有心跳。
要哭似的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虞清桑开始用手去抹唐安琪的面孔。戴黎民回过头来,望着眼前情景怔了怔,随即也爬了过来:“安琪!”
虞清桑低声喝道:“别碰他,他身上断了骨头!”
说这话时,他一甩袖子垫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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