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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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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死不相往来。”顿了顿,又说,“希望你我不会那样。”

    周楚泽说:“不会。”

    叶逐尘只是勾起唇角笑。

    军营中的马都打上了醒目标记,两人牵马进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查。城内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到处都是做生意的摊贩店铺、酒楼茶肆。周楚泽依旧不习惯人多,紧紧挨着叶逐尘,叶逐尘也就从善如流地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很快就到了,家里安静得很。”

    叶逐尘的家果然很安静,而周楚泽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塞上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座孤城。

    因为有水。

    东凉城中竟有一座突兀的高山,连带着侧峰,是城内最高的所在。山峰奇高,直入云霄,终年覆雪,上有一个天然水池,而早几百年前,东凉国的人便人工开凿了数条水渠,沿着两座不高的侧峰,将山中的水引了下来,汇到山谷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东凉因此建成。

    而叶家位置奇佳,揽尽风水,坐落于在万顷碧波前,背倚巍巍青山。

    宅院倒不算大,连牌匾都没有挂,门前守着两个异族家丁,远远看见叶逐尘的身影,一个连忙回去叫人,一个上前等着。

    “少爷回来了!”

    叶逐尘嗯了一声,“我爹呢?”

    家丁替两人牵过马,笑道:“老爷出湖去了,前几天还念叨着少爷呢。”

    叶逐尘的家同周楚泽想象的有一些不一样,却又不明白究竟奇怪在哪里,只乖乖跟在叶逐尘身边。

    两人甫一进门,只见宅内柳木扶疏,没有富贵之家的咄咄逼人,倒是无处不透着雅致。一个年迈的老者带着两个丫鬟迎了过来,丫鬟长得漂亮,打扮却简单。

    “少爷大半年没回来了,老奴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了,吩咐了厨房,今天一定要做一桌好的给少爷补补身子。”

    叶逐尘笑:“李伯,我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吧……不过也好,师弟这些天跟着我赶路,没吃好,用得着补一补。”

    李伯和气地打量了一番周楚泽,“好俊俏的公子。”

    周楚泽笑了笑,显然拘谨,没说话。

    李伯后面的两个丫鬟倒都是捂嘴一笑,其中一个笑意盈盈道:“周少爷还是这么不喜欢讲话呀……”

    周楚泽有点疑惑,求救般看向叶逐尘。

    叶逐尘笑了笑,做了一番介绍:“说话这位是秋叶,另外一个是夏荷,从前跟着我去江湖上历练过一番,和你也有过几面之缘。”

    夏荷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周少爷这是不认识我们了?”

    叶逐尘淡定道:“嗯,他身子不好,前段时间给他治病,出了点意外,失忆了。”

    两个丫鬟脸上齐齐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交换了几个眼神,又笑了起来,安慰似的对周楚泽道:“没关系的,只要少爷在周公子身边,就算失了忆,周公子也还是会被少爷照顾的好好的。”

    周楚泽不由想到了在军营中见过的冬霜,那个女孩人如其名,冷若冬日冰霜,同样是听到他失忆的消息,反应却和眼前的两位大不一样。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思来想去,无果。

    只知道从夏荷秋叶的话中听来,叶逐尘的确是他最喜欢的人,待他极好,虽是师兄弟,但早已是两情相悦的一对。

    叶逐尘一半汉人血统,一半异族血统,虽应诏入伍,但就周楚泽看到的,他的确没有参与异族和大成的战争。

    怎么会不对呢?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陈伯在一边说:“少爷回来就好了,最近家中生意不景气,老爷近来还时常念叨,要让少爷接管家里的绸缎庄……”

    叶逐尘忽然摇了摇周楚泽的手。

    周楚泽一回神,“嗯?”

    叶逐尘认真地看着他,低声问:“不喜欢?”

    陈伯一下子闭了嘴,全当做没看见两人的亲密。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又眼巴巴地注视着两人的举动。

    “没有。”周楚泽轻声道,抬眸看见叶逐尘认真的眼神,不由心神一乱,虚着声音回答:“师兄家里很好……”

    叶逐尘低低地笑了起来,“既然好,就安安心心住下来,我早说了,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说着,干脆拉着周楚泽,快步穿过庭院和侧堂,直接来到一个四合小院,推开西厢门,“你就住这里。”

    “同我住在一起。”他愉快地补充。

    第45章 望江行(四)

    自周楚泽醒来,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同吃同住。然而现在叶逐尘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同我住在一起”,周楚泽却感受到了一层羞赧,他听得出,叶逐尘说的住在一起,有着更多的意味。

    他不回答,叶逐尘也不催促,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知僵持了多久,周楚泽感觉热气涌上了脸颊,心里一片紊乱,正不知如何开口,外面恰好传来一道喜悦的声音:“少爷,老爷回来了!”

    叶逐尘不满地嘀咕:“这么快?”

    周楚泽别开眼,道:“先去拜见伯父吧。”

    “也好,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叶逐尘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反正在你失忆前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这时天色渐暗,一道道的菜肴从厨房中端了出来,摆上了饭厅。

    周楚泽心神不定地坐下,才发现席上一共只有三人。叶逐尘语态轻松,喊了一声“父亲”,又说,“这是楚泽。”

    这种时候周楚泽自然不好再退缩,微微欠身,向坐在上首的人勉强笑了笑:“伯父好。”他的礼仪仿佛与生俱来,恭敬却不谦卑。

    与叶逐尘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俊美不同,叶父俊朗坚毅,带有一种草原男人的宽厚,人到中年,看上去丝毫不显老,气质格外沉厚。

    他点了点头,宽和地问:“你姓周?”

    周楚泽道:“是。”

    叶父笑了笑,毫无寻常异族男子的粗粝,笑容醇厚,令人感到沉稳,“你师父经常说起你,他和我是朋友。”

    周楚泽有些不好意思,他脑中对于从前一片空白,就连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亦是全然不知,不知该怎么回答叶逐尘的父亲,只能报以一笑。

    好在叶父话不多,直接道:“动筷吧。”

    吃饭对于叶逐尘来说是一件大事,周楚泽虽说没了之前的文弱,但身体左右也强不到哪里去。叶逐尘这些天已经伺候惯了周楚泽,也不多说,拿起师弟的碗就往里面舀汤。

    有长辈看着,周楚泽颇觉尴尬,不由轻声道:“我自己来。”

    叶逐尘:“没事。”

    周楚泽满脸羞愧,却听见叶父说:“让他来吧,既是要走一辈子的人,该好好疼着。”接着,又慢吞吞地问,“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周楚泽彻底呆了。

    “楚泽失忆了,这些我还没跟他提呢。”叶逐尘将汤碗放到周楚泽面前,笑了笑,“你看把他吓的。”

    叶父淡淡道:“不影响感情就好,都到家了,接下来成亲也是应该的,总不能没个名分。”见周楚泽呆愣,又说,“我们叶家没什么亲友,只在家中简单办个婚事,无需紧张,只是好让你们正式安定下来。”

    叶逐尘不以为然:“走走江湖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父没理他,只问:“楚泽,你愿不愿意?”

    周楚泽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进了叶家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叶逐尘忽然道:“算了,你别逼他。”

    “也就是问问罢了。”叶父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年你娘也同样问过我,曾说,此处若让你感觉心安,我求你留下。”

    叶逐尘冷冷道:“但是你走了。”

    叶父苦笑了一下,看向周楚泽,“有些事情只能问心,忘了一切也好,只需问问你的心,究竟愿不愿意留在逐尘身边。”

    至此再不多说。

    叶父提起往事之后,桌上的气氛便凝固了下来。叶逐尘虽是照样为周楚泽盛汤夹菜,然而从头到尾,始终是冷着一张脸,透着令周楚泽感到陌生的寒意。

    ※

    夜风微凉。

    晚饭过后,叶逐尘说有事出去一趟,便迟迟不见踪影。周楚泽在房中翻了两本书,到底看不进去,一番胡思乱想,迟迟没有等到叶逐尘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出,却发现他等待已久的人,正独自立在院中吹风。星空灿烂,明月高悬,枝叶扶疏,积水空明,无一不衬出他的形单影只。

    周楚泽注视着他的身影,心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来。

    倒是叶逐尘率先转过身来,开口:“怎么不睡?”

    周楚泽走到他身边,没有回答,小声道:“你在生气?”他眼眸明亮如星,有光芒在其中闪烁,带着一些不安看着叶逐尘,浑然不知自己于人究竟有多大的诱惑。

    “不关你的事。”叶逐尘无意义地笑了笑,他比周楚泽略高,伸手摸对方缎子般的乌黑长发,像是一种安抚,“是我和他的问题。”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周楚泽却在这种亲密中确确实实安稳了心绪。

    “……你说,我听。”

    “唔,其实只是气他和我娘。”叶逐尘一脸索然无味道,“他们吧,其实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我爹年轻的时候误闯了母亲的地方,也就是谪谷,仗着武功好,没死,留着半条命进去了,就被母亲救了。”

    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周楚泽皱眉。

    “当时我祖母刚刚过世不久,他也就是运气好,要是我祖母在,估计我娘也就不会伤心之余被他的花言巧语得逞了……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后来又要走,于是我娘就让他走了,走了就别回来。”

    “他走了之后,我娘才发现有了我。”

    “他一直都在后悔,可能不是后悔,就是还想着母亲。使过千方百计进谪谷,后来还真的派人浪费了半条命进去了,得知了我的存在。”

    “再后来,他后来跟母亲谈了一堆条件,于是我就有了父亲,出了谪谷,拜师学艺。”叶逐尘淡淡地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吧,赚回一个儿子就该偷笑了,他和我娘,终究什么可能都不会有了。”

    周楚泽听完之后,沉默很久,才说:“最苦的……是你。”

    叶逐尘摇了摇头:“这些哪说的清楚,其实母亲早已经放开了,我嘛,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比苦,可能还是我爹。”

    他又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恢复了平日的神彩,“如若是我,绝不会那样对你。喜欢的人,放在手心里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人受一点苦,半点罪。”

    周楚泽心中一暖,在叶逐尘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认真与专注,只觉得手脚都软了,在这个人眼前毫无抵抗之力。

    “楚泽,让我照顾你,和我成亲好不好?”

    这句话从叶逐尘的口中说出来,用那种春风拂过玉石之声,温柔缱绻,其实根本用不着去问一问自己的心,因为整颗心在已在他面前投降。

    怎么可能有第二种答案?

    周楚泽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几乎连心跳都在发这个声:“好。”

    ※

    喜事准备的很快,定在三天之后,为了配合周楚泽,一切按照汉人的习俗来。婚前三天新人必须要分开住,叶逐尘很守规矩,足足三天没有和周楚泽见面。

    ――毕竟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忙。

    一条密道直通叶宅后面的山峰,几道水渠相汇的山谷间,暗藏着如今整个天下最强大的武林势力――异教。

    东凉谷,本就是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魔教大本营。

    更是当年周楚泽的父亲周任风葬身之处。

    叶逐尘久不入教,一些重要的事务还需要已经卸任的前教主代劳。前教主,自然是叶逐尘的父亲,周楚泽眼中的宽厚长辈。

    异教祭坛前,一父一子并肩而立。

    “戏已经配合你演好了。”叶枭早已没了先前的儒厚,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威严,“等事情一结束,马上回前线。”

    “我不领兵。”

    叶枭皱眉:“理由。”

    “会在楚泽面前露馅啊。”叶逐尘说得理所当然,“而且我一直不明白元帅这种职位究竟有什么作用,谋士和将军的合并吗?”

    “逐尘,你不是任意妄为的人。”

    “难说。”叶逐尘笑了笑,“不过这次我出不出战都没有什么影响,办法已经告诉可汗了,接下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手把手指挥?现在大成没有好的将领,能跟我们比的,也就只有谋略了,我还是背后指挥比较好。”

    叶枭沉声道:“暂且不说那些,你为周家的孩子花太多心思了,你是认真的?”

    “当然。”

    “那为什么又要骗他?你不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人。”叶枭不解。

    叶逐尘点头道:“是啊,我不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人,但是我考虑了所有的后果,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后果。可是我又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到现在,我也就是赌一把而已。”

    “赌什么?”

    “赌,对我来说,究竟我的目的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有趣,你心中现在是否有个高下?”

    叶逐尘一时没说话,兀自眯一会儿眼,忽然道:“那么父亲你呢?你现在心中是否已经有了高下,究竟是你的使命重要,还是母亲重要?”

    叶枭沉默。

    良久,他说:“逐尘,有些赌局……你永远都不知道输赢。”

    第46章 望江行(五)

    五月初五,良辰吉日。

    三天一过,整个叶宅已经悄然用红色装扮了一遍,处处透着张扬的喜气。寅时刚过,天色微明,周楚泽再也睡不下去,披衣而起。

    婚服是昨晚送来的,大片大片的红,金线勾出细腻的龙纹,折叠整齐,安放在床榻边的竹架上。周楚泽愣愣出神,手指划过光滑的绸缎,恍惚之余,心头又涌上层层喜悦。

    就是今天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着叶逐尘,满脑子的叶逐尘。

    清晨的微光洒落屋中。

    “原来你当真喜欢他。”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周楚泽一惊,猛地转头,疑惑而又谨慎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的容貌极为出色,眉目风流,闲雅如画,带有一种温和的谦谦君子气质,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

    “你是谁?”

    对方有些意外,“宣情。”

    “宣情……”周楚泽慢慢重复了一遍,试图让这个名字勾起脑海中可能存在的记忆,果不其然,很快又发现只是徒劳,“我,以前认识你吗?”

    宣情蹙眉,“你怎么了?”

    “……失忆。”

    宣情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沉默一会儿,方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叶逐尘都告诉了你什么?”

    周楚泽听他讲叶逐尘时语中多有提防,没有回答,反问:“你是什么人?我认识你?你和逐尘是朋友吗?”

    “我们不算朋友……至于同叶逐尘,眼下是敌非友。”宣情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周楚泽,“你有一个叔父,既然你失忆了,我必须要带你回去见他,他很担心你。”

    周楚泽心口猛然一跳:“叔父?”

    就在这时,只听见悠悠然吱呀一声,大门一开,出现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未语先笑:“宣楼主别来无恙,怎么没见到叔父,一同来参加我与楚泽的婚事?”

    宣情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想法,脸上却是淡淡道:“东凉偏远,他没来。”

    叶逐尘斜倚门口,凉凉道:“唔,可是我听说了叔父要来的消息,还特地差人去请了。毕竟是我和楚泽的人生大事,无论如何,总该要得到他的一个点头吧……宣楼主,你说是么?”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淡淡的威胁。

    宣情整个人都在一瞬间绷紧。

    他早该知道得到叶逐尘成婚的消息并非偶然,异教何等的势力,来到东凉等于来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实在不应该存了藏身的侥幸之心。

    周楚泽没有心思关注两人之间的暗涌,快步走到叶逐尘面前,有几分着急地问:“我还有一个叔父?”

    叶逐尘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只是叔父并不同意你我之间的事,你失忆前同他闹翻了关系,他不愿意见你。”

    周楚泽的脸上明明白白写了失落。

    “不过……这次宣楼主都已经到了,想来叔父也应该在不远的地方,我却是已经托人去找了,今晚或许就可以见到叔父……嗯,还有另外的一个惊喜。”

    周楚泽眼中闪烁着希冀,“真的可以?”

    叶逐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宣情,意味深长,“还希望宣楼主多多帮忙了。”

    宣情苦笑。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叶逐尘的话半真半假,现在周楚泽失忆,他心思机敏,早已看出如今的周楚泽对叶逐尘只有全然的相信的依赖,眼下点破谎言不过徒劳,还会自惹麻烦。

    叶逐尘的意思不外乎是要求他们配合,配合演一出喜结连理的戏,当然,自始至终在戏中的只有一个周楚泽。

    哦,或许还有一个周随云。

    叶逐尘占尽上风,毕竟他在周随云看来只是一个出身谪谷、成长东凉巨贾家庭、用心照顾自家侄儿的江湖后辈,虽说是个男人,但看过当年周任风与笑忘生一路故事的周随云,大概不会过多计较这点男女之别。

    行踪早已暴露在叶逐尘眼中的宣情,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自寻死路,拆叶逐尘的台,揭叶逐尘的底。所以,一切只会按照叶逐尘的剧本来。

    当然,周楚泽在叶逐尘心中的分量也远远已经超乎了宣情的预料,甚至忍不住做出一种可怕的设想,难道异族退兵,就是因为周楚泽对叶逐尘的影响?

    ※

    六年,周随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东凉。

    想了太多次,以至于真的来到东凉山脚下,带着微凉湿气的风吹来时,犹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他知道现在宣情一定在满世界地找他,但是不知何为,他的心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手中的短短信筏又一次被打开。

    周随云按照信筏上的指示往前走,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打开暗藏的密道,走到底果然有一条暗河,利用漂浮的一艘小船,顺着河道一路往前划。

    暗河镜头,弃舟而行,通过狭窄的一线天,最后来到山中水渠的汇流之地,四面瀑布,水声泠泠。

    男人站在瀑布边,负手而立。

    黑衣白发。

    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客,笑忘生。

    周随云没有感到意外,这个世界上可以瞒过宣情向他送消息的人绝不会多,笑忘生正是其中之一。

    “你来了。”笑忘生淡淡开口,“当年他就死在这面瀑布之上。”

    周随云微微抬头,眯眼一看,上面确有一块平地,向来那块平地可以通往东凉宫的一个门口。

    “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

    笑忘生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到了对面的瀑布中。周随云顺着他的看去,未几,看清瀑布里面竖着一块墓碑。

    “异教收集了一些他的遗物,给他立的衣冠冢。”笑忘生解释了一句,在看向墓碑时,他眼中的冰冷似乎在慢慢散去。

    周随云嘴唇微微一动,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终究没有能够说出话来。他的大哥活着的时候,是大成最忠诚的子民,为了不背叛自己的国家,选择了跟身边的人决裂;而朝廷是怎么回报他的忠心的呢?

    是兔死狗烹、是阴谋设计、是斩草除根。

    他的兄长没有能够在大成的入土为安,却在仇敌的土地上,由仇敌亲手,为他竖了一座墓碑。

    周随云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向自己的大哥叩了三个头。

    良久,他起身,问:“你吩咐的?”如果是,就为了这块墓碑,他都应该好好向笑忘生道一次谢。

    不料笑忘生却道:“不,是逐尘弄的,你应该见过他。”

    “认识,他救过我的命。”周随云微微一蹙眉,“可能据我所知,他并不是魔教中人……还有,他既是谪谷中人,怎么又会是你的弟子?”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问柳山庄后山时,周楚泽那句“他并非异教的人,我才是”,直接将他刚刚重逢侄儿的喜悦冲刷地一干二净。

    笑忘生轻笑了一声,“谪谷的恩惠遍及天下,他既是谪谷中人,为何不能与我另有一段渊源,成为我的弟子?”

    周随云皱眉,“是么?”

    “你知道楚泽失忆了吗?”笑忘生看到周随云惊讶的神色,凉凉一笑,“逐尘对你侄儿一往情深,从六年多前我派他去照顾楚泽开始,到他救你一命,其中他对楚泽是不是真心,你大可自己判断。”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有恃无恐,反正周家的人从来不愿意占他人的便宜,更不愿承受那些无法回报的恩惠。

    “楚泽是他的儿子,我亦是不愿他受苦。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今晚逐尘同楚泽成亲,你若是还关心你那侄儿,就随我去一趟。”

    周随云不敢置信,“成亲?他们……这么快?”印象中,当时楚泽同叶逐尘的关系看不出太好,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周楚泽对叶逐尘的冷淡。

    “快么?”笑忘生低声道,“世事白云苍狗,只怕一转眼,又已经太晚了。”

    他的尾音彻底消散在瀑布的水声,像是一下子没后续。

    这一刻,周随云忽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感,并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周任风,仅仅只是为了眼前的男人。

    当年他年纪尚小,却也亲眼见证了此人是如何惊才绝艳,肆意狂放地横扫了整个江湖。或许比美人迟暮更令人伤感的,该是一个绝世的剑客,沦落如今,像一口平静无波的古井,沉静二十年,黑衣白发,只长了厚厚一层青苔。

    “他后悔过。”周随云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笑忘生说:“我知道。”

    “那你呢?你后悔吗?”

    笑忘生唇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显出一丝极淡的嘲讽,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当年那个决绝的周任风,他平静地说:“后悔。想过很多次,不择手段也好,死皮赖脸也好,除非我死,绝不会允许他离开我,更不可能再傻到在缚龙山画地为牢。”

    这才像是这个人会说出的话,周随云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但是后悔有什么用?”

    笑忘生直直地盯着那块墓碑,“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谓的事情,最可笑的是,我半辈子都在做这件事……周随云,你别可怜我,没什么好可怜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第47章 望江行(六)

    男子成婚,一切从简。

    两人婚服款式一致,只在龙纹的方向上略有变化。叶逐尘相貌俊美,比之寻常女子都要细腻精致得多,红衣更显其艳色灼灼,偏偏又丝毫不显女气;周楚泽五官清秀至极,天生疏离出尘,穿上大庆大喜的婚服,别有一种清丽之姿。

    站在一起,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般配。

    既然不是女子,自然也用不着红头盖之类的物什,拜堂前,叶逐尘拉着周楚泽的手,径自走到了周随云面前。

    “这是叔父。”

    又笑了笑,指了指周随云旁边这位,“这是我同你说的惊喜,师尊。”

    即使有了一定的心里准备,一下子面对两位对于自己来说“应该”非常重要的人物,周楚泽还是呆在了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性格使然,周楚泽不适合交际,在适合与人拉开距离的礼仪方面倒显得得心应手。他先是看了看周随云,想起叶逐尘说过叔父反对他俩在一起,又飞快地垂眸,轻声道:“叔父。”

    周随云心情亦是复杂。

    这六年来他只见到了周楚泽两次,上一次不欢而散,而这一次,从小被他细心爱护的侄儿却已经要成婚了。

    他略一神伤,周楚泽已是心下黯然,又看了看白发黑衣的笑忘生,压住心中的失落勉强微笑了一下,恭敬道:“师尊。”

    笑忘生点了点头,淡淡地扫了眼叶逐尘,对周楚泽道:“以后就让你师兄照顾你了。”

    周楚泽乖乖回答,“徒儿知道。”

    叶逐尘扬眉一笑:“愿不辱命。”

    宣情站在一边,晃了晃周随云的胳膊。周随云回神,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或显冷漠,贴近周楚泽走了半步,低声道:“叔父只希望你可以过得好。”

    周楚泽纤长睫毛抖动了一下,眼睛黑白分明,嗯了一声。

    一时间周随云有无数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低头苦笑,对叶逐尘说:“照顾好楚泽,一定。”

    叶逐尘了然地微笑了一下,“一定。”

    紧接着就有喜娘跑过来催两位新人赶着吉日,准备拜堂。这场婚礼一切都办得简单,只有拜堂这个过程,叶逐尘再三要求正式。而周随云在管家的再三劝说之下,同叶父一人一边,坐上了高堂的位置。

    戌时一刻,暮色悄然开始四合。

    燃烛焚香,锣鼓齐鸣。

    喜娘嗓音喜庆甜美,往叶父身边一站,宣布吉时到,新人拜堂。在场观礼的人加上丫鬟仆役也不过十余人,没有一个是周楚泽不认识的,因此也不紧张,同叶逐尘一起进行这场人生中或许最重要的仪式。

    两人拉着红缎,相视一眼,共同走进喜堂。

    仪式虽隆重,进行下来却也不过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拜过后,喜娘按照叶逐尘的吩咐,没有唱最后一句“送入洞房”,只笑盈盈道,“两位如今便是夫妻了,天地共鉴,祖先应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周楚泽认真地听着喜娘说话,说道“百年好合”的时候,视线一下子被什么东西覆住,原来是叶逐尘面贴面地欺了上来,周楚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顺势一闭眼,感觉有温热的东西印上了他的左眼皮。

    温和的一个吻。

    叶父笑了笑,对一边微微蹙眉的周随云道:“咱们异族的成婚规矩。”

    一吻过后,叶逐尘松松地揽住周楚泽,将这个人全然放入自己的范围内,贴着耳朵,一字又一字地说:“楚泽,我会照顾你。”

    这不仅是他对师尊和周随云的承诺,更是他对伴侣的承诺。

    周楚泽的心像是被浸在热水中,没有一处不暖和,也没有一处不自在。他微微笑了起来,与叶逐尘十指紧扣,回应对方的承诺:“好。”

    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

    天涯共此时。

    瑰城。

    残月如钩。

    城墙上,打着盹的士兵被同伴拍醒,“哥们,换班了换班了,快回去睡,这样子也不怕被副将发现……”

    士兵打着哈欠起来,笑嘻嘻道:“怕什么,异族都走了一个月了,哪里出得了事!”又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诶,怎么没见过你。”

    “刚调过来的。”接班士兵笑了笑,“快回去睡吧,下半夜我来守。”

    “好嘞!”士兵左右看了看,的确是换班的时辰了,陆陆续续有人往城墙下撤。他睡得整个人都站不直了,提着刀,摇摇晃晃也就走了。

    在他身后,接班的士兵冷冷一笑,眼中精光闪烁。

    风云暗涌。

    半个时辰后,瑰城的城墙上出现了摇晃的火把,半刻钟后,城墙上的四个烽火台燃起。

    守城将领在睡梦中被侍卫摇醒,“大人!好多的异族的兵马!太快了!他们已经进城了!我们的人伤亡惨重!三个城门已经失守了!”

    将领被吓得很快彻底清醒,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无法思考。

    “军师在哪!南宫少爷……南宫少爷呢?”

    “他们白天收到一封信,下午就已经出发前往东凉了!南宫笑、南宫笑也已经走了!”

    将领哆哆嗦嗦地穿着盔甲,下达最后一个命令:“派人去传信祁亲王!让他速速回援!快!”

    战事忽至,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又令人绝望。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兵戈交错之声、老幼妇孺哭喊、甚至粗暴的打砸声混在一起,将整个瑰城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唯有边城明月依旧皎洁。

    ※

    翌日。

    周楚泽直睡到日上三竿,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时辰,没来得及给叶逐尘的父亲以及叔父奉茶。

    他浑身酸痛,甫一发出点动静,便听见有人笃笃叩门,夏荷温婉的声音接着响起:“少爷,要起来了吗?”

    周楚泽毕竟是个男子,被丫鬟下人喊“夫人”实在羞赧,于是叶逐尘就干脆吩咐,怎么叫他,就怎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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