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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也许是感冒药的安眠效果太差,她半夜惊醒,又发现陈继川不在身边。

    余乔小心翼翼下床,卧室和浴室的门都是半掩,透过一点点微弱的光,她窥见他孤独的隐忍的侧影,捏一根烧得猩红的香烟,忽然间摁在右手手臂。

    惊慌中她捂住嘴,听见高温烧灼皮肤的滋滋声,也听见他压抑的呻yin,短短一声已然将她的心撕碎。

    第四十七章恒定

    房子不大,浴室门外稍稍有一点响动陈继川都应当能察觉,但他精神涣散,仿佛仍然被朗昆沉在水底,外界讯息都被水声过滤,无法传达、无可感知。

    窗外,凌晨的天空被路灯橙黄色路灯染透,偶尔一两辆跑车呼啸而过,马达声几乎要将耳膜撞碎。

    陈继川收拾好浴室再回到床上时,余乔已经闭上眼,继续扮演无知的女主人。

    大家佯装无事,继续微笑,继续麻木,仿佛一切仅仅是虚妄的想象。

    未来就在眼前,未来却又如此令人恐惧。

    终于到周末,余乔提议出门逛逛,陈继川已经恢复正常,与从前一样和她打趣聊天,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而余乔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右手手臂,唯恐碰到昨夜被香烟灼伤的皮肤。

    “余乔。”

    春风带着海潮的湿意,吻过眉心。

    陈继川牵着她的手,走在迂回缭绕的回家路上。

    余乔侧过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想说什么?”

    他犹豫一阵,大约有很多话想说,然而却无从说起,最终只能低下头看一片半黄半绿的叶,“没什么,看你太呆了,喊你两声。”

    余乔挽住他左手,靠着他,越走越慢,“你昨天去找高江了?”

    “找了。”

    “没动手吧?”

    “没有,不过这人挺欠。”身后有自行车要过,他将余乔拖到树下,等车过了再回到小路上。

    “那……他答应了?”余乔问。

    陈继川说:“不答应也得答应。”

    “好凶。”

    “凶不过你。”

    走到小区门口,迎面走来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来和陈继川打招呼,“季先生出来散步啊?”

    陈继川用叠成桃心的五毛纸币把小孩子逗笑,继而和孩子的母亲寒暄,余乔这才知道这位卷发少妇姓周,就住在她斜对面。

    之后,余乔建议他,“你该去做居委会主任,代替闲人马大姐的职位。”

    “我?我去管人家的闲事了,谁来伺候你呢余老板?”陈继川骚得很,长臂一伸,半个身体都挂在余乔肩上。

    余乔抿嘴笑,走到人工湖时低着头小声说:“陈继川,我们去看医生吧。”

    “你病了?”

    “我从前的心理医生,专业度上非常可靠,为病人保守秘密是他们执业第一守则……”

    她酝酿已久,他却不给任何余地就拒绝,“不去。”

    “陈继川……”

    他坚称,“我没事,你别瞎想。”

    或许是因为她不够坚决,又或许是因为她过于软弱,余乔没能再继续。

    大概是时机不对吧——

    在电梯里,她看着不断攀升的红色数字,默默对自己说。

    她的阿q精神与拖延症同时发挥作用,为她不断胡思乱想的大脑降温,可惜的是这两种世上最无用的安慰剂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星期天,他们手牵手吃饭逛街,看完一场略感无聊的爱情电影。

    余乔想,这原本应当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爱与时光停留得刚刚好,就连烦恼都无心打扰。

    睡前她问陈继川,“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正忙着翻一本《发动机原理》,对她的问话随口敷衍,“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这是什么话!”

    余乔生气了,拉高被子翻过身不理他,粗神经的陈继川却没看出来,他还在琢磨这本旧书上模糊晦涩的文字,他一直有再回学校读书的念头,只是这些年来,现实不允许他选择。

    看累了,他合上书,顺手关灯。

    躺下时不忘亲吻身边宁静美好的侧脸,微光下,她鼻尖莹润似缅北深山无人知晓的玉,让他忍不住亲在她鼻尖上,惹她一挥手,赶蚊子一样挥开他。

    黑暗中,他微微笑,慢慢在她身边躺下,怀中拥抱着余乔瘦小娇弱的身体,无法想象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小的未经风雨的人,在天地崩塌时,在摇摇欲毁的悬崖边,将他拉回平庸却真实的生活。

    “谢谢。”他在心里说。

    凌晨三点,这座城终于落入孤独的掌心。

    余乔已经习惯半夜清醒,一睁眼,她清楚地听见浴室传来低哑而压抑的哭泣声,这一次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忘了身边还有她,忘了隐藏,在春天刚刚张开双臂准备与你拥抱的时候,他蜷缩在浴室角落,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别打了……”

    在虚幻的想象中,那些疼痛却仿佛都是真的,拳头扎扎实实捶在小腹,刀锋冰冰凉凉紧贴耳后,他道歉,他求饶,他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去舔朗坤的鞋尖,他尝到血和泥土混合的味道,他同时听见周遭快活的笑声,他们操一口生硬的汉语指着他说:“快看,他像不像一条狗?”

    他是,他是!

    他点头,朝着每个方向、每一张得意的面孔点头。

    他甚至向朗坤下跪磕头,跟随指令大声说:“我是狗!我是!我是狗!”

    “我是一条狗……一条狗……我是坤哥的狗……”

    这些神经质的剖白大概取悦了身旁围观的人,他们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最大声的是朗坤,捏着陈继川的下巴说:“真他妈是条好狗。”

    他在惶恐中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他的面孔扭曲,仿佛是被泡发了的面团,沾满这个世界最肮脏的颜色。

    朗坤问:“你笑什么?”

    他似乎不会说话了,不可自控地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口水流了满脸,眼泪鼻涕也同一时间向外涌。

    朗坤嫌他脏,收回手一脚踹过去,陈继川倒在积水的泥坑当中,昨夜多半有人在坑里撒过尿,水从口鼻钻进去,他尝到一股一场腥臊的味道。

    “妈妈——”

    他想家了,想妈妈,想念家属区二栋楼下那颗承载了他一整个童年的老槐树,想念奶奶亲手做的芝麻煎饼,想念父亲磨得半旧的武装带。

    他害怕,害怕成为那些程式化的故事里光荣壮烈的英雄。

    于是他双手抱头,躲藏在浴室、泥坑、或是现实之外。

    直到余乔推开门,他仍然没有察觉,他只是抱着自己,以一个弱者的姿态,恳求再恳求,“求求你们,放了我……求求你……坤哥,求求你……”

    他太疼了,疼到企图用一种全新的疼痛去掩盖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