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0
帝君策 作者:燕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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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策 作者:燕赵公子
几乎都要窒息,他憋着一口气,一直等穆琛讲完,他才呼出那口气,放松下来。
穆琛讲完,并没有说这事后续如何,但沈奚靖却能猜到,这一次必定雷声大雨点小,那一摞一摞的奏折,只怕一个都批不下去。
“皇上,那可都压着候审?”沈奚靖小心地问。
穆琛看他一眼,有些无奈:“与你说认真研读《治国策》,你都看到哪里去了。”
沈奚靖面上一红,说真的,治国经纶他并不是很通,八岁前只大概学了个启蒙,后来做宫人,要不是他与云秀山经常找些话本来看,字都要记不清了,他再聪明,也不可能无师自通。
从穆琛念叨让他好好看书,他才开始认真看下来,但《治国策》十分拗口艰涩,他读起来非常艰难,又无师可问,只得在不懂得地方标出,等真有机会,好问问穆琛。
从上次赏花会到今日也不过十几天的功夫,沈奚靖已经把整本《治国策》看完,虽然大凡都没看懂,但用功的心可嘉。
沈奚靖也不反驳穆琛,只把书拿出来给穆琛看,穆琛随便一番,便发现内里暗藏玄机。
他稍稍看了个大概,又扫了眼沈奚靖,有些别扭道:“是朕心急了,你很用功。”
沈奚靖多有眼力价的人,马上便答:“皇上教训的是,我自当努力用功。”
穆琛又仔细看了那本治国策,想想才说:“是朕疏忽,《治国策》本就不是启蒙读物,等你回去,先把《治学》与《论道》读了,再看《国之方物》,最后在读《治国策》才能略懂。”
皇帝这样耐心与他讲学问,沈奚靖十分受教,点头表示明白。
穆琛不再与他纠结看什么书的问题,直接道:“大臣的奏折都要先经上级过目,一级一级往上呈,但监察司要弹劾重臣,却只需呈报两相与朕,这一次礼部的折子是正常递交上来,但兵部却并无监察司之弹劾权,他们上这个折子,到底有何用意,并不好说。”
沈奚靖原本以为兵部尚书尉迟连上这个折子,就表示他是穆琛这一方的人,借此以表忠心,但穆琛这样一讲,他也便觉尉迟连此意难辨,尉迟家到底是真要做保皇党,还是只在这一次搅混水,还不好说。
不过,林子谦的举动,倒是出乎沈奚靖意料,沈奚靖见穆琛表情十分悠哉,并没有为这几日的事情烦闷,便问:“那林相此举何意?”
他问完,半天没等穆琛回答,抬头一看,却发现穆琛正盯着他瞧。
沈奚靖有些奇怪,不知自己哪里问的不对,正想岔开话题,不了穆琛突然讲:“左相位子不好坐,这些年他倒是劳累,他身体也确实不好。”
他这么回答,沈奚靖便知道许多事情穆琛并不能说,便索性岔开话题。
最近几日,他看不到云秀山,只去了宋瑞、钟明秋两处串门,宋瑞他到底熟悉,去了也只一块下棋聊天,倒是钟明秋他一共都没讲几句,虽沈奚靖打着求茶花的名号而去,但钟明秋却并不热情。
在这些宫人里面,他是家世最差的一位,父亲只是个小城的知府,其他几个都不和他走动,长相也不算顶好,皇帝一年到头也想不起他一次,他也只关在宫里研究茶花。
这个沈奚靖早就打听过,他爹是有名的养花大家之后,一手伺候茶花的功夫精妙绝伦,就连极难养成的十八学士与观音白,他家一年也能出个几盆。
想要四处走动,即使和善如沈奚靖,也需要个由头。
他之所以先去找宋瑞,就是要给其他人一个印象,他开始亲近其他人。
所以当他上门找钟明秋询问如何养状元红时,钟明秋也只很生疏与他讲起茶花,并没有觉得他很奇怪。
他仔细观察过钟明秋这个人,他很低调,除了花没有其他喜欢的东西,虽然他曾经侍寝,但也比未侍寝的冷宁羽与方诚好不了多少,顶多每天能去柳华然跟前露个脸,这样的角色,以沈奚靖的角度想,他都不会用他这个人,何况精明如柳华然。
但,他既然这么低调,为何还要去锦梁宫凑那个热闹呢?
沈奚靖把当天的所见所闻与穆琛细细讲来,最后问他这句。
穆琛把手里的《治国策》翻过一页,认真找上面沈奚靖标注的问题,听到他问话,半响才道:“宫里只有两种人最打眼,一种是总与别人不同的人,另一种,则是事事都比别人好的人。”
穆琛话说的含糊,但沈奚靖一下就听明白了。
虽然钟明秋事事都低调,但他不能在这个事情上假装与别人不同,既然大家都往锦梁宫凑,那么他无论想不想去,他都要去。
所以,他连书房都没有进,只放下做样子的那盆赤丹,便直接回去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显然钟明秋没有嫌疑了,沈奚靖心里下了这个结论,正想与穆琛说,想了想又按下不表。
他想到钟明秋为何没进书房,但想不到苏容清为何没有进去。
在他看来,苏容清在穆琛与柳华然他们面前一贯恭谦有礼,虽然有些表里不一,但他能看出来,苏容清对穆琛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他不知他到底喜不喜欢穆琛,但却能肯定他心里穆琛必然十分重要。
既然穆琛对他十分重要,那他为何又不进书房呢?
穆琛正等着他总结对钟明秋的看法,却不料他一转头问起苏容清当日的事情来,心里想想,便明白沈奚靖这是在谨慎行事,不由面上一缓,道:“他来那日朕刚好不在,朕不在,多福必不会让人进书房,所以他约莫等了一个时辰,等不下去,便走了。”
果然像苏容清的脾气,沈奚靖点点头,又想到穆琛既然布了这个局,为何不让人盯着书房?这样岂不更简单些。
沈奚靖想得过于关注,却不料自己已经把话说了出来。
穆琛索性放下书本,看着沈奚靖认真道:“能混进宫来替他办事,必然不是简单人,要是真有人跟着,只怕他能觉察出来,反而打草惊蛇,再一个,朕也并不知他们真要锦梁宫里的东西,原本也只是试探一二。”
沈奚靖不好意思笑笑,他刚才是在有些局限,问的问题也有些傻里傻气,但穆琛耐心与他说清,他虽然嘴里没说,但心里还是感激。
他对于自己在内宫里的位置抓的极准,他是穆琛的眼睛,耳朵,是他的幕僚,他可以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帮助他一步一步走到至高的宝座。
这一刻,沈奚靖觉得自己何其重要,他不免想到将来,当穆琛达到他的最终目的,他沈奚靖与云秀山,又何去何从?
这些他都只能在心里惦记,他不能问穆琛,不敢与云秀山讲,只能一个人憋着。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他就会想,说不定那个时候,他们就能一家团聚。
一转眼十年过去,父亲与爹爹们的样子他都已经快要记不清楚,除了名字,他也快忘记大哥到底喜欢吃什么,二哥到底会不会骑马,三哥是不是大字写得最好,四哥是不是总带他玩。
曾经他们一家人的记忆,已经快被这十年的艰难所取代,他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可是,那些已经消散在尘埃里的旧事,还是渐渐淡去了光华。
如今再看他身边的一切,沈奚靖总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虽然到现在穆琛对他与云秀山都很好,但景泰那一年他就明白,这世间,最是无情帝王家,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们全家用性命来证明这一切。
他心里明白,穆琛并不是废帝,但他毕竟也是皇帝。
说不定有一日他一觉醒来,还在上虞那个破屋子里,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
沈奚靖突然不说话,穆琛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在他眼里的沈奚靖,从来不会这样,穆琛不知沈奚靖到底想到什么,他只是不想看他这样难过下去。
“怎么奚靖?不好受吗?”穆琛拉住沈奚靖的手,低声问他。
在沈奚靖的印象里,穆琛声音一直很清亮,他说话的时候很稳,不快不慢,但每个字都能让人听清楚,并且记到心里去。
但是穆琛问沈奚靖的这句话,声音却很低沉,他声音不大,却好似萦绕在沈奚靖耳边。
沈奚靖不自觉地抬头看他,他眼睛有些泛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穆琛心里一紧,手里紧紧攥住他的手:“到底怎么?”
沈奚靖盯着穆琛看了一会儿,见他面上难得有些焦急神色,心里突然有些释怀。
未来怎样,还是留到以后去想,他只要把眼下的路走好,便无愧于心。
“无事,突然想起表哥要出宫,心里难受。”沈奚靖低声道。
穆琛笑笑,拍拍他的头:“这有什么,以后有机会,朕带你出宫看他。”
58、零五八
一转眼,便是五月初二。
五月初一,沈奚靖早请时得了柳华然的赏,允他下午去看还被关在朝辞阁的云秀山。
沈奚靖已经有许久未见云秀山,此时终于能见,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里就像长了草,只见碧色,不能见泥土之褐。
这十年来,他们在宫里相依为命,就算大多日子都不在一处,但他们总是知道,有个人跟他同在宫里,高大的宫墙围起一座城,他们都困在城里,无处可去。
可是如今,眼看云秀山要出宫,沈奚靖心里还是有些彷徨不安。
他担忧许多事情,怕云秀山在康亲王府里不能适应,怕云秀山对康亲王世子心结久消不散,怕他被人欺负,怕他身体不好,怕很多事情。
当沈奚靖走向朝辞阁路上,他仍旧心中不安。
这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穆珏能这样惦记他表哥,想要一辈子与他在一起,无论当年的事情如何,他能有这份心意,沈奚靖心里对穆珏是感谢的。
可云秀山到底怎么想,沈奚靖也无法知道。
他只了解,这个看似温和的表哥其实比他更倔,更固执,也更偏激。
沈奚靖就这样一路皱着眉头走进朝辞阁,朝辞阁的宫人还是那些,当年的小宫人们都变成了大宫人,他表哥如今要走,朝辞阁的人显得更少一些。
陈岁这会儿正站在院子里忙活,他在阳光下挑着布料,刺目的光芒下,那些锦缎布匹闪动着美丽的色泽,一看便知是上品。
见沈奚靖来了,陈岁笑着走过来行礼:“嘉主子,可许久未见,修竹,啊不,云侧君正在他屋里,您直接过去便可,上午主子已经跟教习管事打好招呼,不妨事。”
沈奚靖确实许久未见他,陈岁还是老样子,难得跟沈奚靖露个笑脸,沈奚靖此时思绪还未平复,便问他:“有劳陈管事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太淑人可是要晒布?”
陈岁并不是一个经常笑的人,笑起来有些生硬,但他到底算是沈奚靖的熟人,说起话来语气都很和善:“这是太淑人要给云侧君的结亲礼,他家里也没长辈,太淑人这里东西虽然不是最好,但也还拿得出手,这些色彩艳丽的布,他自己留着也无用,便都给云侧君压亲吧。”
他这一连串话说下来,沈奚靖已经有些动容了,他知道,虽然周荣轩顶了个太淑人的名头,但宫里这四个太侍,只有他没有背景,从二十来岁便一个人苦苦坚持,能攒下这些身家,还是这些年皇帝对他多有扶照,如今他把大半都给了云秀山,不可谓是不大方。
陈岁见沈奚靖没说话,又慌忙补了一句:“当时您在慈寿宫,主子不好给你东西,只能后来的时候补上,对你俩,主子都是一个心思。”
说实在的,沈奚靖真的没往那方面想,陈岁这么一提,他才想起他侍寝之后,确实朝辞阁给过赏赐,但那时其他三位太侍都给了赏,但是仔细想来,还是朝辞阁给的东西实惠好用一些,到底用了心。
想到这一层,再加上今日沈奚靖心里难受,眼眶便红了起来。
他看着陈岁道:“我倒没想那许多,只是太淑人这些年攒下些东西不容易,都给了表哥,他以后如何是好,这些年在宫里,太淑人帮我们许多,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
沈奚靖一说就收不住话,倒是陈岁摇头制止了他,笑道:“嘉主子,这些见外的话不提,您身份摆在那里,不方便给云侧君东西,主子替你办了,也不过是心疼你们孤苦无依,等主子岁数大了,你们多来看看他便是,有些话,那时候你们再直接与他讲,最贴心不过。”
陈岁伺候周荣轩许多年,与他关系一直很好,他们不比边楼南与柳华然,他们之间不带利用与算计,只是单纯的好朋友,所以他今天讲这些话,也不过是替周荣轩赚些人情。
这些事情,沈奚靖不是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周荣轩能有这一份心,这一样表态,就足够他们感念。
沈奚靖情绪有些激动,他站在那里平复一会儿,才走到云秀山的屋前。
里面很安静,蒋行水敲敲门,很快便有人过来打开。
开门这位,却是一位熟人,以前沈奚靖的教习管事,张一哲。
他见沈奚靖来了,也没问别的,只与他问了声好:“嘉主子,许久不见,您越发清俊了。”
沈奚靖倒是没想到表哥的教习管事还是张一哲,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道:“这次还是张管事操劳表哥的事,有劳了。”
张一哲正细细打量他的样子,见他举手投足已经一派大家风范,心下十分满意,笑着把他让了进去,回身又拉着蒋行水出来。
他们都很有眼色,知道这会儿兄弟俩有许多话讲。
沈奚靖背后那扇门缓缓关上,屋子里又暗了下去。
但这时外面阳光正灿烂,沈奚靖能看清屋里的一切。
这间小小的屋子,与他上次来,有了些变化。
他那张床这些日子应该是张一哲在用,只简单铺了被褥,窗下的桌子上多了许多书本,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一盏崭新的宫灯立在桌上,想必晚上屋里再也不会昏暗。
他表哥正端坐在床边,安静看着他。
云秀山还穿着宫装,灰蒙蒙的衣裳并不能减他半分颜色,他长得比沈奚靖更俊秀一些,五官柔和,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在沈奚靖心里,他才是正统的世家公子。
如今的云秀山已经不再是云修竹的样子,虽然衣裳还没换,但他整个气质都已经变了过来。
沈奚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终于知道当时云秀山去双璧宫,为何那样与他说。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变化那么惊人,那么让人心痛。
原本,他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却在无奈在重重磨难之后,才渐渐绽放光华。
就在昨日,沈奚靖还在难过于他已经渐渐遗忘年幼时的事情,可是此时他才发现,只要他们仍如旧时一样,那么曾经的帝京沈家与帝京云家,就永远不会消失在大梁厚重的史书里。
从明日开始,沈与云两姓,会再次重燃它本该有的光芒。
想到这里,沈奚靖都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表哥,这几日,你过得如何?”沈奚靖慢慢走到云秀山身边,靠着他坐了下来。
他们就像小时候在上虞一样,那时候因为天气寒冷,他们晚上睡觉总是挤在一起,挨过一个一个漫长的冬夜。
云秀山很平静,他认真看着沈奚靖,缓缓冲他笑笑:“表哥很好,那位张管事,倒是个有趣的人。”
沈奚靖点点头,道:“张管事是不错,等我以后有能力,要让他去我宫里做管事。”
云秀山依旧在笑,他说:“好,表哥觉得不错。”
从沈奚靖进来,云秀山就很冷静,他只笑着与沈奚靖说话,沈奚靖还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发现云秀山的异常。
因为云秀山明天就要走了,沈奚靖很舍不得,所以拉着他一直说。
云秀山就一直看着他,安静地听着。
一直到沈奚靖说得口干舌燥,起身倒杯水,才终于意识到,云秀山有些过于冷静了。
沈奚靖有些茫然,他回过头,盯着云秀山看了一会,然后坚定地说:“表哥,你还是不愿意吗?事到如今,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们去求求皇上,他或许不会为难我们。”
云秀山收起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表哥其实,有点紧张。”
“怎么?”沈奚靖放下茶杯,赶紧坐到云秀山身边,有些焦急的问,“表哥,你别紧张,皇上与我讲过,明天仪式并不繁复,也不用宴请宾客,很省事。”
云秀山听他这么讲,突然笑了,他拍了拍沈奚靖的额头,笑着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表哥只是紧张,我离开这里,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沈奚靖松了口气,道:“表哥,过了年我便十八,不是小孩子了,你担心我什么?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干,除了吃也没别的爱好,日子好过的很。”
“这宫里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倒是你,吃食上也要注意,要检查过再入口,你记得?”
见他又开始嘱咐这些事情,沈奚靖便把话题引开:“我刚才见陈管事在给你准备结亲礼,太淑人到底对咱们不薄。”
云秀山这会儿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点头道:“太淑人对咱们也算用心,以后你得了机会,记得过来看看他,我并不能时常进宫。”
沈奚靖应下这话,又问:“喜服可送来了?给我瞧瞧吧。”
虽然云秀山是做侧君,但他也需要与穆珏拜堂成亲,所以有一身亲王世子侧君的正统喜服。
大梁吉服尚深色,平常人家不可服纯黑,但可服朱砂,而王亲贵族,则颜色更深,康亲王是文帝的皇弟,是睿帝穆琛的亲王叔,世袭正一品亲王爵位,其世子婚服,可服藏青,云秀山做侧君,衣服要稍浅一些,只做绛紫颜色。
当云秀山把那件绛紫色的婚服拿出来给沈奚靖看时,沈奚靖难得夸了一句:“真好看,一定很衬表哥,可惜我明日看不到,表哥现在穿给我看看吧。”
云秀山看着沈奚靖,眼睛里有沉沉的哀伤。
他知道沈奚靖当时侍寝的时候,没有任何仪式,他只是被步辇接到安延殿,就完成了一个人一生里最重要的一项仪式,虽然那时候沈奚靖什么都没说,云秀山也没讲,但他心里还是为他感到伤心与难过。
他甚至有些愤怒,沈奚靖这样说得好听是帝王宫侍,说不好听,就是个小侍。
这些事情,总是压在他心里,无法释怀。
云秀山低下头,缓缓披上那件大衫。
衣服不知道出自哪位绣工之手,虽然看起来并不华丽,但绣纹十分精致,层层铺开的丝线晕染在整个衣摆上,云秀山样貌出众,穿上这一件衣服,立马能显出世家气质。
还是要人靠衣装,他那时候穿着灰色宫装,说自己是世家子弟,他自己都不信。
沈奚靖摸了摸云秀山手臂上的绣纹,帮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道:“表哥,你以后好好地,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不亏待自己,日子便能过下去,要是世子对你好,你也放开过去吧。“
云秀山没答话,他只是轻轻环住沈奚靖,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沈奚靖闷声说:“不放开,日子没发过,十年了,他们业已安息,我们还有未来几十年日子,表哥,你要好好的。”
他说完话,两个人静静站在一起很久,久到他们都不愿意分开时,云秀山给了他一个回答,他说:“好。”
大梁天启十年五月初二,这日天晴云白,和风日丽。
云秀山坐在喜辇上,被人一路拉着出了内宫正南门朱雀门。
他穿着锦衣大衫,面无表情坐在高高的喜辇之上,身形端正,面容清俊,看起来十足的世家公子做派。
张一哲与陈岁亲自扶着辇骨,送他出了宫门。
喜辇一路往和元殿而去,因是做亲王世子侧君,所以云秀山需要在和元殿拜别皇帝与太帝君,以做感谢。
张一哲看着喜辇上的云秀山,突然问他:“你到底是否愿意?”
他原本没想等云秀山回答,但到了和元殿门口,他扶着云秀山下喜辇时,却听他讲:“奚靖只有我一个亲人,这亲人是一个宫人还是一位亲王世子侧君,是不一样的。”
张一哲想了很多答案,却不料他说的是这一句。
这一瞬间,已经被这宫廷折磨得心灰意冷的张一哲,也有些动容。
有一种感情,超过了它本身存在的意义,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可以放弃一切,这足以令其他情爱,都黯然失色。
张一哲想不到什么回答的话,云秀山也只是在这么一个时间,恰好与他说了这样一个答案。
他们都清楚,这一次对话,会烂在他们心里,再不会有人知道。
云秀山拜别柳华然与穆琛,又换了马车离开永安宫。
那条长长的送亲队伍一点一点消失在宫门尽头,宫门开了又合,诺大的永安宫终又恢复了安静。
只不过,有一些事情,已然悄悄改变。
59、零五九
穆琛的一天,是从卯时正开始的。
通常,会是苍年进到他寝宫之内,在床幔之外叫醒他。
他睡得很轻,一般只要苍年进来,他便会苏醒。
之后其他宫人便会鱼贯而入,伺候他梳洗更衣。
因为每日都要去外宫,他上午的衣裳一般都选深色外衫,只穿皇帝才能穿的黑色袍服,能显得更肃穆一些。
然后便是用膳。
穆琛的早膳用得很简单,只简单吃些面点饼食,末了再配一碗粥,也算足够。
睿帝的太师南宫泊是有名的大才子,他十分恪守礼法,不喜他人迟到散漫,所以十来岁起,穆琛每日早课,便从来都不迟到,他总是在辰时初刻以前便到前政所书房等候南宫泊,十年下来,就连挑剔古板如南宫泊,也对这位帝王学生,赞不绝口。
锦梁宫离前政所不远,穆琛总是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他早时并不喜欢坐玉辇,只徒步而行,通常跟着他的都是苍年或者杜多福。
作为一个少年皇帝,穆琛的课业十分繁重,他不仅需要学习所有经史子集刚略,还需要修习大梁史,治国策,百工要略以及农林牧渔之基本。
穆琛一般都先修一个时辰的早课,到辰时正早朝时,才离去上朝,早朝持续时间并不太长,宣恩殿里除了穆琛其他人都站着,所以大臣们话都很精练,一般只约莫半个多时辰便可结束,之后穆琛又会赶回前政所,开始其他课业的学习。
这些种类繁多的课程要花费他一上午的时间修习,到下午,他每日都需要到上林苑习武,上林苑在外宫最偏僻位置,他不仅需要练武,还需要学习骑射。
这样繁重的一天过去,到了晚上,他仍需要把当日最重要的几份奏折看完,虽然他并不能做批注,但他需要知道,这个国家每天发生多少大事。
奏折很多,大多数时候,穆琛都直接看到亥时正以后,才休息。
这样日复一日,穆琛已经过了十年。
十年里,他从字都写不好的少年,长成南宫泊都赞不绝口的帝王,他完成了常人所不能达到的高度。
一直到最近,他许多课都已修完,空闲时间才渐渐多了起来。
右相林子谦作为整个大梁位阶最高的大臣,他的相府却非常朴素,他家并没有坐落于帝京那条最著名的繁花巷,而是选在了东梧巷的尽头,这里只是一般大臣宅院所在,大梁眼下最有实力的那些世家,则大凡落户于繁花巷。
五月初四,一直到午膳之前,右相林子谦才穿着一身深紫官服,匆匆而归。
一般早朝时间并不长,但作为辅政宰相,林子谦需要与颜至清审定大部分奏折,就算有六部尚书,这项工作也很繁重,他们一般要忙一个上午,把急报先批复完,然后综合审定前一天带回家审阅的各省事务,所以每日林子谦回家的时候,都会带着成摞的奏折,一下午都要耗在书房一本一本批复。
他和颜至清分工很平均,两个人一人一半,当天只用墨色简批,第二日审定时,如果另一人无其他意见,则会直接盖上官印,如果有意见,则会用朱批一遍,然后与六部尚书一起审定。
以工作能力而言,林子谦与颜至清是不相上下的,他们在关键政务上的批复意见十分一致,很少出现双色批,这样一来,政务实行上也并不繁复。
从天启元年开始,一直到今日,已经度过十个年头。这十年来,支撑整个大梁正常运转的这些奏折,没有一本带有玉玺朱印,几乎都是左右相之官印,极少部分是柳华然的太帝君印,大梁官制十分严谨,奏折由谁最后审定,就盖谁的官印,就算穆琛是皇帝,他一本都没有批过,也不可用玉玺朱印。
这一日林子谦回家之后,照常与正君用过午膳,独自来到书房开始工作,他工作的时候十分认真,直到林家的管家过来敲门,才把他叫回过神。
林管家推门进来,站得离书桌很远,他道:“老爷,有一位姓时的公子上门找您,说是南宫院长的学生。”
林子谦一愣,他是那种面冷心也冷的人,跟面热心也热的颜至清是两个极端,同僚们与他关系十分冷淡,除了年节,几乎不会有人上门来访。
他正君也是这个性子,他们二人过惯了这样生活,突然有人上家里来访,倒有些不适应。
姓时,又是南宫泊的学生,会是谁呢?
林子谦粗粗一想,却突然面露惊讶,他想到一个人,却不知这人怎么会来找他。
他想到这里,赶紧站起来往大门处跑,边跑边吩咐管家:“快去把正堂打理干净,备上最好的茶。”
林子谦身体单薄消瘦,因为公务繁忙,所以看上去总是苍白病弱,突然这么一跑起来,便有些吃不消,等到了大门口,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顾不上喘口气,直接吩咐门童:“快,打开正门。”
门童有些呆住,他愣愣地打开正门,林子谦定睛一看,果然见外面等了几位年轻人。
站在中间的那位约莫束冠的年纪,穿着一身简单的浅蓝长袍,头发也只松松系了发带,他面容俊美,正含笑看着林子谦。
林子谦平素冷硬的脸上如今满是惶恐,他哆哆嗦嗦走到门口,想要说些什么。
青年并没有觉得林子谦态度有何奇怪,他依旧笑着站在那里,倒是青年身旁另一位的高大青年道:“林相,不请我们进去吗?”
他年纪比中间的蓝袍青年大上一些,身材高大结实,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
林子谦当然也认识他,经他这样一提醒,赶紧让开了身,道:“不知大人会来,下官实在有些忙乱,大人赶紧里面请。”
林家的门童有些奇怪,在他的认知里,宰相就是最大的官了,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官,需要宰相叫大人。
但他奇怪也只是奇怪,却也不会傻到直接询问,只是呆呆看着他们一行人进了宅院,又关好门。
林子谦的家十分朴素,并没有太多的华丽装饰,他家没有奇山怪石,没有亭台楼榭,甚至没有名贵花木,有的只是普通的花草与青石板路,看起来却端庄大气。
蓝衣青年一边认真打量这栋宅院,一边道:“林相家里倒是极朴素,听说你的正君也不常走动。”
林子谦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忙答话:“我夫君不太会说话,只喜欢在家侍弄花草,家里也都按他喜好。”
整个大梁官位最高的右相林子谦与其正君,可以说是整个天启朝的佳话。
林子谦幼时家贫,全靠他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刻苦读书,十八岁连中三元,他从六品知府做起,十年兢兢业业,终于在三十岁出头时做到吏部员外郎,这样看来,林子谦官路好似并不亨通。
但相比许多熬到致仕也熬不到五品以上的大多数官员,林子谦的官路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他到底担了柳长存学生的名头,要不然,就算他政绩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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