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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溆并非不心动,只是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能做成这件事。没有经验,他就犹豫上了。
不得不说,在这点上,他真真是一脉相传了朱翊钧的性子。
朱常溆坐在榻边,看着昏睡着的郑梦境。先前无论郑梦境的身体再不好,他也从不曾这么担心过,毕竟郑梦境前世活到了七十岁。这是个很长寿的年纪了。他相信这一世,他的母亲也会有这般的寿数。
但现在他不敢如此确信了。在模糊的记忆中,他的母后不该在这个年纪有这样多的白发。
“母后,这一世你也会活很久很久,是不是?”朱常溆压低了声音,没叫任何人听见,似乎仅仅是喃喃自语,“会陪着我往后的数十年的光阴,看着校儿长大,从蹒跚学步的皇太孙变成意气风发的皇太子,对不对?”
郑梦境动了下嘴唇,朱常溆的心漏跳一拍,以为自己的话叫母亲听见了。见她只是翻了个身,便放了心,可心思也越发沉重起来。
郑梦境现在睡着的时间越来越久,醒着的时间也相对地慢慢少了起来。每每醒过来,身边总是坐着朱翊钧。她的三郎不是手捧书卷凝神静气地看书,就是握着朱笔细细批复着奏疏。
不过今日却不是。郑梦境睁开眼后,映入眼中的是她的长子。“怎么想起过来了?”她在朱常溆的搀扶下起身,“你父皇呢?”
朱常溆往她腰后垫着隐囊,“父皇去听日讲了,我让校儿代我去——偶尔也得在母后跟前尽尽孝不是。”
“越发会哄人了。”郑梦境苍白的脸上露出个笑来,显得精神许多,“怪不得太子妃对着太子这般死心塌地。上回你舅母进宫来,还说芸儿看着你的眼神呐,哪里还容得下旁的。”
朱常溆笑了笑,没说话。他低垂着头,思绪万千,竟不知先从哪一个说起。
“怎么了?”郑梦境微微侧了头去看他,“有心事?”
朱常溆胡乱应了一声,“嗯。”他撇开头去,有些不敢看母亲,身子微微发抖。
朱常溆知道,郑梦境身处后宫,这决定了她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涉足朝堂。真正想要改变大明朝最后的亡国之局,只有靠自己。但他……真的能行吗?
是,他做成了不少事。可这些对于今后,真的能有所改变吗?
朱常溆不知道究竟是前世自缢的梦靥始终纠缠住自己,还是他的的确确对自己没有这份信心。
“你在怕什么?”郑梦境的面色很平静,“这么多年,多难的路你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收回投向儿子的目光,平静淡然,“最近我时常在想,这一切会不会是场梦。其实我们早就死了,不过是菩萨瞧我们可怜,所以特特又造了这一场幻境。”
朱常溆缓缓转过头,怔愣地望着母亲的侧脸。母亲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并不因这些时日的休养而消下去半分,仿佛真的就是梦境,让岁月在她身上走得要比旁人更快一些。
“但即便一切都是假的又如何?”郑梦境闭上眼,侧耳倾听着外头的鸟鸣风声。
朱常溆的身子抖动得越发厉害,甚至莫名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死死地坐在绣墩上不敢挪动半分。
生怕一动,这幻境就破了。自己又成了那个吊死在煤山的亡国之君。
郑梦境缓缓睁开眼,“朱由检,你难道不觉得有一个机会了却心中的缺憾也是件很好的事吗?”她道,“过去的,本是无法改变的。但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便是一场幻境,只要全力以赴即使最终依然逃不过,也无愧了。”
“我是这样想的,不知你心里想的可否与我一样。”郑梦境微微一笑,“在我看来你根本毋须将旁人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她伸手打断了要说话的朱常溆,“先听我说完。”
朱常溆把直起的身子又缩了回去,双手紧抓住膝盖上的外袍,垂首不言。
郑梦境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我们这一世做了一场母子,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明白。”
朱常溆点头,“我明白。母后是绝不会害我的。”
“大明朝果真是亡在你手里吗?”郑梦境摇头,“我看未必。这么多年,我也算是明白过来了。真正亡了大明的,不是天家。究竟是谁,你心里也清楚,我也不多说。只你乃一国之君,自然担了这所有的错处。你已是经过一次事的人了,怎得还陷在里头出不来呢?”
朱常洵抿了下嘴,重重点头,声音有些发闷,“母后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
“真记下了才好。”郑梦境合上眼,轻轻笑了一声,“我看呐,我的寿数未必会同前世那样长了。”
朱常溆自绣墩上起身,有些慌乱,“母后休要这般说。”不知何时,他的眼中噙着泪,声音急切地想要把郑梦境方才的话都给堵回去,免得交诸天神佛听见了。“纵然不是长命百岁——母后就不想见洵儿了吗?他迟早会有一日披甲回京的,我同你发誓!”
说着,就要举起手来许诺。
郑梦境探过身子,按下他的手。“我自然想见。”声音中满是悲凉,“可我命……岂由我。”
朱常溆咬紧牙,就是不肯应声,难得露出倔强的表情来。
“上一回见你这模样,还是你非要想法当上皇太子的时候。”回忆起过去,郑梦境嘴角一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爬上了细细的皱纹,“真是怀念啊。”她轻轻抚摸着朱常溆的脸,“你这样,叫我如何能安心地去?往后我不在了,还会有谁同我这般劝着你呢?”
朱常溆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可带着哽咽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我、我知道了,往后再不会这般了。”
“果真?”
“果真。”
郑梦境安心地点点头,困倦又重新袭上了她的身心。“既如此,我便能安心了。”
朱常溆坐在榻边,看着她又沉沉睡去。又那么一刹那,他觉得母亲似乎已经失了呼吸。颤抖着将手伸过去探寻着母亲的呼吸,虽然轻微,却还是有的。
确认母亲还是活着,朱常溆垮下肩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太好了,母后、母后还在。
朱常溆怕打搅到她,自绣墩上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快到夏时了,外面隐隐可以听见蝉鸣。
朱常溆望着枝繁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