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姑父
酒过三巡,姬宣远却发觉舒尔不见了,淮扬还立在公主座位的后方,“淮扬,大公主呢?”
“方才公主说要到偏殿更衣去了。”
淮扬说着才发觉舒尔已经离开许久了,就算是更衣也不必要这么久的时间。再看向群臣的位置上,宗政漾沣的位置上也是没了人影。淮扬心中暗道不好,向姬宣远躬身道,“微臣前去寻一寻公主。”
姬宣远挥挥手,默许他去了。
淮扬急急出了殿,又不敢张扬,将张贤拉到一处,“公主去哪里了?”
张贤是两年前大公主舒尔离宫入住安府的时候,皇后送给舒尔的一个小黄门。平日里舒尔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两个侍女以外就是淮扬和张贤了。
张贤道,“公主去哪里了,奴才哪里会知道的……”
“你老实说,公主现在是不是和宗妃的兄长宗政公子在一处?”
“怎,你说什么呢?”
淮扬冷笑起来,“宗政公子和公主这些时候的来往,你有没有帮忙在里面牵线?”
张贤惊跳起来,“没有证据,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冤枉我!虽然我跟在公主身边的时日没有你长,你也不能这样看不起我就污蔑我的。”
“是吗?我污蔑你了?那为何今日你见到宗政公子的时候却不是行大礼而是行常礼,你如今跟在公主身边,如何会和他有这么多的来往?”
张贤依旧否认,可是越是激烈的否认却越先出了他的不自然,淮扬懒得再和他计较些什么,说起责任来的话,淮扬觉得自己也一样有责任,明明知道公主的心思,却还纵容着她不去追究。淮扬转身去寻公主和宗政漾沣的下落,张贤先是一愣,随即紧紧跟了上去。
淮扬寻了大半个东宫,才在后院的假山之后见了公主和宗政漾沣的声音。
可是淮扬刚走出那一步就立刻后悔了,他踏出的那一步堪堪看见了公主和宗政漾沣,只是一眼,他便后悔了。
宗政漾沣低下头来,将自己的唇轻轻地印在了舒尔的唇上,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言语,那清浅的呼吸声打乱了从今以后所有的人。淮扬只是一眼便退了回去,一座假山隔绝了他和他们之间的视线。即使明白,总有一天他要面对的,只是那一刻,站在被他们所忽略的空间里,他还是抑制不住那忽然来袭的全身微凉。
最终他还是决定离去。可是甫一转身,这才意识到了公主和宗政漾沣的那一时冲动将会招致多么严重的后果。
有两个人站立在他的身后,一个是脸色冷肃的姬宣远,一个是宫中很多女人中的一个任琦琬。
淮扬脸色冰冷,那任琦琬却看起来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淮扬心里一暗,这一局,他输了。
淮扬当即跪了下来,姬宣远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径直走到了假山后面,一拳砸到了假山之上,那假山上分明的棱角割伤了姬宣远的手,淮扬已经看到了那假山上染上了触目的红色。那震动的声响更是惊醒了还在热恋梦中的少男少女。
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宗政漾沣,他迅速跪倒在地,拱手道,“姑父!是我唐突了公主,今日之事和公主无关,请皇上恕罪!”
然后才是舒尔,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遮挡住宗政漾沣,“爹爹,这件事情是女儿做的,是女儿强迫他出来的,如果爹爹一定要责怪的话,就怪女儿吧!”
“大晚上的,你们……很好!很好!”姬宣远冷声道,旋即侧首看淮扬,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是你吗?”
淮扬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舒尔已经出声了,“跟哥哥没有关系,这件事情哥哥从来都不知道,是女儿一个人的主意。”
任琦琬看了淮扬一眼,轻声替他辩解道,“皇上,如果是淮扬的话,方才淮扬的神情就不必如此惊讶了!”
姬宣远冷冷扫了淮扬一眼,淮扬留意到姬宣远的耳后已经是愤红的颜色,这是他愤怒至极的时候才会有的现象。而他见过姬宣远如此气愤只有两次,一次是因为安随被太后的人刺杀,一次就是现在。
姬宣远紧紧盯住宗政漾沣,用的声音是那种极度压抑过之后的低沉,“宗政漾沣,宗政家的人,很好。你喊朕是姑父,而不是皇上,是不是想要提醒朕还有这一层亲缘关系在?你很聪明,或者说宗政家的人都很聪明。淮扬,你去找京兆司的人来!”
姬宣远的意思是要让京兆司的人前来,将宗政漾沣押下治罪。
“皇上!”淮扬急急出声,“皇上,如果外城之人入内,公主的清誉将会尽毁。请皇上三思!”
任琦琬此时亦劝道,“皇上,到底是公主的名声重要些。想要惩治宗政公子,也不必连累公主的名声,到底公主还是要出嫁的。”
姬宣远的神色略略动了动,他到底还是在乎大公主的。
“是啊!皇上!此时京兆司的人入内来,问起宗政公子的罪行,必然牵扯出许多缘由来,此事一定会上传到谏台去,一旦谏台群起上谏,所殃及的便不是宗政公子一人了,公主乃至安府、皇后、徐妃,必将都……”淮扬不再继续说了,他在赌,赌姬宣远的感情。
姬宣远不置可否,可是他闭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依旧显示着他此时的怒气,可他又仿佛在竭力调节自己的怒气,免得压制不住而爆发。良久,他才睁开眼睛,对着宗政漾沣冷声道,“今日之事,朕先记下了。你,好自为之。”
任琦琬道,“皇上出来的时候也有点久了,若是再不回殿,只怕总要引起些猜疑。”
姬宣远抬腿要走,宗政漾沣勉强扯出惨淡的笑容,磕头谢恩,“多谢姑父!”
宗政一族,姬宣远一向厚待,不单单是为了当年的恩情,多少也有皇后和宗政昭容的原因在,因此宗政一族的人曾被特许私下和姬宣远以家礼相待。也许是宗政漾沣平日称呼有些习惯了,此时也依旧忘记了君臣之分。也就是这么一句“姑父”在此时姬宣远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刺耳。他冷冷地扫过宗政漾沣,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任琦琬一眼。最终拂袖转身离去。
太子大婚后,大公主被召回了宫中,然后便是禁足在了飞香阁,那是一个远离了所有嫔妃住所的阁子,姬宣远下了旨意,没有他的指示,任何人不得前去探视大公主。身边的几个侍女全部被暗中抹杀了性命,张贤和淮扬虽然留下了性命却不得再近身去伺候舒尔了,至多就是在阁子外远远望着她几眼。
大公主被关在房中还未到半个月,整日的茶饭不思,有时候悲戚痛苦,有时候望着窗外发呆,有时候又会自己念着宗政漾沣的字子沛,时而落泪呢喃些“爹爹不会放过他了,爹爹会杀了我们”之类的话。眼看着身子一日一日越发消瘦了下去,淮扬没有办法,只好托了宫中昔日的熟人,让他们带话去安府。
这是他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可是外面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糟糕,先是宗政漾沣的父亲上疏自省,然后又是恭求自贬官职待罪,可是姬宣远却没有搭理。再是宗妃和廖妃二人一同入宫给姬宣远请安,姬宣远封赏了廖妃,并称其为太子的良妃,赐了一字为良,对宗妃却没有任何的表示,甚至还有几分冷落之意。再是后宫之中和皇后有几分来往的妃嫔包括任琦琬和宗政昭容都一并冷落了下来,反而册了一位文姓的宫女为充仪,显然有几分给皇后脸色看的意思。
随后第二天传来另外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是姬宣远忽然同意了半年前宗政策羽请求戍守边境的请求。三日后便要求他启程,边关的事情一直是姬宣远的一个心头病。
又过了半个月,淮扬已经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许名昌却突然来传旨,说皇上要在午膳之后前来看大公主。
淮扬正觉得疑惑,许名昌才道,是谏台的钱嗣忠大人这几日忽然上谏给皇上,具体说了什么,却不大清楚,后来公孙大人也劝了几句。似乎皇上触动了什么心事,所以才忽然要见公主。
淮扬了便明白过来,钱嗣忠钱大人和公孙洛大人,都是和安随有几分交情的人,只是为了大公主,安随会去求他们帮忙,却是让淮扬有几分惊讶。
舒尔靠在窗边,她的眼神已经失去了从前的神采,越过淮扬投向远方的时候,带了几分飘渺和失神,“没想到最终还是只有姐姐一个人对我好。嬢嬢也好,徐娘子也好,想来你去求她们的时候,她们一定避之不及吧!”
淮扬无言以对,舒尔的聪慧永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身在井中,却对外面的人情冷暖依旧眼清目明。可是越是这样的聪慧,却越叫人心疼。
舒尔还没等到淮扬开口,却已然落下泪来,“子沛一直都没有消息,爹爹说过,他不会放过子沛的。哥哥,如果子沛出事了,你万不要瞒着我。”
淮扬无法,只能安慰道,“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如果,如果,他没事,可是你把自己的身子给拖垮了,难道我,难道说他就不难过了吗?”
舒尔见这话忽然恸哭起来,“哥哥!”
淮扬低下头去,伸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神情,总有一天,他想要安慰她的时候都得带上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分,最终能安慰她的人不会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