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银簪
安随率领的外事使团最终于赤乌十六年的八月离开了京城,安府的诸人,安随都做了安排,将绣砚留在了舒尔的身边,又将绣闵送去了舒尔身边服侍。其余的诸人来不及做安排的也都留给了傅宥和华娘自行安排。
安随离开之前,姬宣远特意诏许她入宫觐见,其实也只是让她再离开之前见一次舒尔而已。舒尔自从害淮扬落水之事之后,人便恢复了很多,和淮扬也有几分说笑打闹,仿佛宗政漾沣从来都不曾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安随特意到宫里来向舒尔告别,对于这件事情,舒尔自然是高兴的,可是说了她要离开京城前往边境的时候,舒尔不免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连姐姐都要走了。姐姐要走,是不是因为我?”
安随摇摇头,“不是。”了。
“宫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怕最后会只剩下我一个人。”舒尔轻轻摇头,随即嘴角轻轻冷笑,抬头问道,“不过这样也好,被困在这里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真希望有一日我能和姐姐一样离开这里出去看看才好。”
“会有机会的。”
舒尔却只是一笑,仿佛并不认同这话,“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我只知道,如今我是被困在这里了,将来若是能出得去固然是好事情,只怕此生我都不能如愿以偿了。”
安随长吁一口气,“舒尔,好好对你爹爹吧!若是说困在这里,他才是唯一一个不得不一辈子困在这宫里的人。所以你如今能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同意我不入宫而在外朝为官,不是因为他自私。这个宫里的苦和辛酸,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
“可是为什么他明白还要让我和他背负同样的人痛苦呢?”舒尔不能理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吗?
安随伸手将舒尔揽入怀中,她怀里的这个女孩,正如当年的她一样,经历着痛苦的挣扎和纠结,她不能代替她的痛苦,就像没有人能对另外一个人感同身受一样。
“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一,明知道他最深爱的女儿要承受和他一样的苦难,可是这也是他不得不接受的命运之一。舒尔,你要明白,你爹爹很爱你,可是他也有他的无能为力,你就是他的无能为力。舒尔,你懂吗?”
舒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随不能在飞香阁逗留太久,舒尔亲自送安随出去,安随却道不必,除了飞香阁的门便让他们都回去了。安随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淮扬道,“淮扬,你照顾好公主。”
淮扬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新智从飞香阁接了安随出来,便送她去了咸英阁,也就是从前任琦琬的住处。任琦琬死后,皇上按着婕妤的礼将她下葬,咸英阁至此就空了出来。如今恐怕咸英阁的诸人都在数算她的遗物,安随进去之后,诸人都没有反应,其中一个离安随比较近的姑姑先反应过来,转过头来看了安随一眼,本有几分不屑,但看了看安随佩戴的玉鱼和令牌,随即明白安随是一位女官,神色便立刻恭敬了起来,手中的物件也都赶紧放了下来,起身给安随行礼。
那姑姑大约在咸英阁诸位宫女太监们当中也有几分威严,诸人见那姑姑都起身行礼了,都纷纷起身给安随行礼。
安随缓缓走进咸英阁内,咸英阁和当初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上去仿佛比当年任琦琬刚搬入的时候要落寞许多,咸英阁里挂满了白绸,又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来的光线,整个咸英阁里呈现的模样黯然无光。正堂中大大的一个“奠”字还显得有几分人情味。
安随环顾四周,那姑姑的眼神紧紧盯住安随,大有几分提防之意,见到安随的眼神朝她投射而来,竟然不动声色地将方才她打算收为己有的财物用裙子给掩盖住。她那小小的动作被安随收入眼底,剩余诸人的心也差不多就是如此,生怕已经快要到手的财物会被安随给盯上。
安随仿佛看见了什么,走入内堂之中,在案上还放着一幅半开着的话,安随指着那画问道,“这也是任婕妤的遗物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姑姑站了出来,那幅画本来她已经预定好了的,只是她看看安随,虽然她不认识安随,也不知道安随到底是谁,只是一个从四品的身份便让她很是为难,那幅画应该能换不少的钱,可是她更加不愿意得罪安随。
“这是任娘子一直压在箱底的,奴婢们也并不清楚,只是从任娘子的一个箱子里拿出来的,应该时年不少了。这话应该不值钱……”
“我要了,连同那支银簪。”安随指着姑姑方才掩饰的首饰中最不起眼的那支银簪。
这话一出口,那姑姑就慌了,那画若是被拿走了也就算了,怎么连她手中的银簪也给惦记上了,她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之说了,上前一步便道,“大人也真是太小家子气了吧,奴婢们平日里伺候任娘子就没什么好处了,如今好容易人都死了,大人还要来抢,怎么说大人也算是大官儿了,怎么跟我们这么写个奴婢们计较呢!”
那话说得难,却也是实在,可见任琦琬在世的时候也并不甚得宠,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苛待下人了。
安随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本官买下这幅画和那支银簪,如何?”
那姑姑有了银子又如何不依,收了银子便把东西送到了安随的手里,还赔着笑,连声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安随只是看了那姑姑一眼,便带走了东西。
新智站在咸英阁的门口,也未有多话,可是却比往日里要沉默许多。眼神也是微微下垂,始终都没有往那咸英阁里多看上一眼。
安随从里面出来,问新智,“不进去看最后一眼吗?”
新智摇头,“人都不在了,看了和没看也没什么区别。何况她是嫔妃,有些事情都不一样了,奴才想要记住的可是不是这些。只是姑娘倒是不介意,从前的事情,奴才不说,其实姑娘也都明白。这些年,奴才虽然在皇上的身边,可是心里却也看得十分明白,她和从前是不一样多了。”
“到底她也没有真的对我怎么样,何况我们同一届科举进来,许多事情上,我都能明白。”安随看着手中的那一支银簪,轻轻咬唇,最终放到了新智的手中,“这是当初我们同一届科举进来的冯女官亲手打造的,我们几个姐妹每个人都也有一支,当初琦琬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支银簪了。你想要记住的,这支银簪恐怕能够给你。”
那一支银簪上面的角落里还刻着一个“琬”字,而安随的那一支上面刻着的则是“随”。
新智犹豫了一会儿,便收下了这一支银簪,“奴才会好好留着的,权当做是当年的一个念想。只是可惜,当年的念想终究也是妄想。不管她有没有成为婉仪,都是一样的结果。”
安随没有安慰他,这世上需要安慰的人太多,新智也好,她自己也好,都只是那些伤心人中的一个罢了。对于这个世界算不上举足轻重,不过只是卑微如尘埃罢了。
新智沉默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喜怒不形于色,连情绪都不会自己的,这一点,新智已经逐渐练就了。他指着安随怀中抱着的画问道,“那姑娘手中抱着的这幅画又是为何缘故呢?”
安随看了看怀中的画。
那是陆言离宫的时候留给任琦琬的画,安随本以为任琦琬不会再留着这画了,却不想任琦琬存留得很好,将它放入了最珍视的箱子中,珍藏了那么许多年。
“这是一位友人的画作,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它辗辗转转还会留在这里。”
新智需要一个念想,旁人又何尝不是,也许这也是任琦琬的一份念想,念想从前的时光。
新智微微垂下眼帘,很好地掩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落寞和不自然。他想,如果当初任琦琬没有成为后宫众多不得宠嫔妃之一的话,也许会待到年满二十五,然后出宫找到另一个,而那一幅画的主人也许会是最好的选择。她是那么珍惜那一幅画,可是不论如何,她都是要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中的。
那么她留在宫中成为妃嫔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他难过了,至少这么多年远远望着,也成为了最奢侈的坚持和守候。她有她的骄傲,他自然也有他自己的。
其实如果她想要得宠,她可以来找他,不管为了什么,他都会帮。可是她最终都没有求过他,他也没有帮过她。
安随拍拍新智,“我该替她谢谢你,新智!”
新智惨淡一笑,“不必了,她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送她最后一程的人就是奴才,奴才是看着她走的。”
她有的也只有感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