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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云琰正伏案疾书:
“月乔:见信安好……”待到落笔时,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他搁笔长叹。云家老小迁至长安城躲避战祸。他与爱妻已有三月不曾相见,相思之苦难以言说,惟寄一轮明月去。
夜间,两个守城的云家军士就着一吊子热黄酒,揣着手闲谈道:
“此值元夕佳夜,明月隐遁,大雪封城,人马稀落,全不似旧年欢乐……”
“半个城的人都逃命去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前日,云家还有一伙逃兵被斩杀。旧事历历在目:我朝天子薨逝,新帝年十六,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西突厥纠集起事,云家领命上沙场。转眼已是两年了。唉!正是山长水阔,千里迢迢,你我依依望乡而不得归,可怜可悲,可叹可恨!西北重镇相继沦落,狼烟四起,战事迫在眉睫。这突厥蛮子攻打了我们云州三次,次次折兵而返,多亏了云少将军!云少将军临危受命,承继老将军遗志,是条好汉。我听说,这西突首领阿史那贺鲁,从前名叫齐统,是个给六福楼掌柜张十三打下手的马槽贱仆。他娘亲还是个汉人呢。”
“他身上流着我们汉人的血,为什么要与天、朝为敌?”
“突厥人是养不熟的狼呀!张掌柜待阿史那再好——天子待西北蛮夷再好,封了再多的都督和叶护又有什么用?天子前脚刚没了,他们后脚就起兵。那张温驯的狗面具,他们戴得太久了!”
“阿史那贺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可汗,真是少见,恐怕是一方枭雄。此人绝非凡类,不容小觑。”
“是啊。可汗之位原本是他义父乙毗咄陆的。听说……听说他派人下毒,毒死了老可汗,坐上宝座,建立牙帐,自号沙钵罗可汗,收了继婚,娶回大他足足十二岁的义母阏氏……”
“嘘……你听,是什么声儿?”
雪花纷纷,四下死寂,山林深处黢黑如鬼。遽然,酒中落雪一颤。城楼上一只寒鸦哀鸣,振翅南飞。北方马蹄声渐近渐响,天边仿佛春雷隐隐。大雪中,遥见一匹黑马如一个墨点,顶风冒雪,驮着突厥副将阿尔现身城下,其后一行数百人驾马蜿蜒而来。阿尔年约而立,颔下苍青,披发左衽,锦帽貂裘,在城门口下马,手持一白色帛书,抬头威声叫道:“在下是可汗使者。请你们云少将军出来议事吧,我们可汗愿意就此讲和。今夜大雪,保我百千突厥勇士,免去厮杀之苦,留下满城性命,难道不好吗?”
一个军士急忙传命而去。片刻,众将士点着熊熊火把,簇拥少将军云琰从侧门而出。云琰胯、下是马儿鸣雪。鸣雪马蹄得哒,昂首嘶鸣,把主人送至军前。与此同时,城中军容整肃,严阵以待,而军心自此暗自动摇——是战是和,是死是生?我军粮草三日前已被截断,粮草不足,兵马疲惫!将士们面上、肩上都积了一层白色,霜雪糊冻住了眼睫和嘴唇,只从两个鼻孔出着热气。手足肿痛皴裂,化脓成疮。甲胄泛着点点寒光,如月似银。
正当两军交接帛书时,大地震动,万千突厥大军杀至!是诈降!
尘云四起处出一金鞭汉子,气势夺人,英发不群,鞭如金蛇乱舞,破开了层层杀云。
两军于马上交战,大雪纷飞,杀气震天。
“云州破了!云州破了!云将军被生擒!快逃快逃!”
城东,难民奔逃,亲友离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刚从一片混沌中微醒,全身酸痛乏力,似有泰山压着,动也不能动,李云麝只听见隐约的人声。她面朝里闭目假寐,侧耳细听,却是一句也听不懂——这口音,莫不是突厥话?
她心中一紧。
白色营帐内架着一炉银炭,三五胡服婢女候在床榻两侧。忽有来人进帐,一名婢女向她行礼,报说:“……回夫人,该上的药都上了,该喂的食都喂了,这汉女却还是昏迷不醒。已经两天了,怕是……活不成了吧?她这浑身冻得……”那妇人却说:“画月,她生便生,死便死,与我毫不相干。我只是来瞧瞧,这是个什么模样的小可人儿?”言罢就款款步去看云麝,刚瞧了她一个侧脸,就拍手讥笑道:“哦,杏眼娥眉,檀口雪腮。好个十二分的容貌,好个动人的姿色,真真是我见犹怜……我听闻江南的水土,养得出比水还柔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画月说:“可汗把她从尸堆里捡了回来。她全家人走散了,自己脸上还抹着黑锅灰呢,画的像个狸猫儿脸。洗干净了一看,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汗吩咐我和巧珠留神伺候着人,不许有半点怠慢……这女子在梦里常念两句汉诗……”她仿着那腔调念道:“霜驿鸡啼起,秋风残月沉。”
这两句,云麝听懂了。她仍闭着眼,却有两挂泪珠缀在脸上。
“姑娘,起来吧。”
云麝料到被那妇人识破,就强撑着慢慢起身,一身素衣,青丝如瀑,泻在胸前。她面容憔悴,言语悲切:“这位姨,我阿爹现在何处?齐统,齐统呢?”
“可汗他……”
云麝泪眼哀哀,字字声声撕心裂肺:“齐统!我只认齐统,救过我的齐统,不是那个凶手,那个恶魔,那个沙钵罗可汗!”妇人以为她不识抬举,给她一个怒目。这妇人约莫三十,腰似弱柳,眼藏风情。项挂红珊瑚鎏金璎珞,耳戴绿松坠儿。上着银狐裘,下系百阑织金裙。
“世上已无齐统,唯有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阿史那掀帐而入,身后跟两个随从。他一身华丽的金黑色戎装,腰刀、玛瑙牌子与金马鞭佩在腰间。他年岁稍长,面庞俊美,整个人英姿勃发,比以往多了狂放倨傲之态,再不是过去那个马槽贱仆。他只一笑,听得明白,并不动气,话头一转:“云麝,你好吗?”
“我阿爹呢?”
“他……”
云麝早已猜到了,乱世之中,谁能苟活?她垂首洒泪,寸心成灰,失魂落魄,两手攥紧了身下的皮褥子。
☆、瑜亮之争
阿史那贺鲁把云麝打横抱起。云麝大病初醒,眼角噙泪,无力过多挣扎,口中虽有叫骂,却也只好任他一直把人抱出了帐外。帐外大雪初晴,天地四野白茫茫相连,她一阵哆嗦,太冷了。随从递上一件大红狐皮领斗篷。阿史那贺鲁三两下把人儿裹进斗篷,系好带子,随即轻举她上了戈丹马。那妇人也出帐,心中不住地嗤嗤冷笑,终于说道:“我的可汗真是多情,我这个做妻子的……”
阿史那贺鲁打断她道:“多话!”随后也上马,单手把人儿紧紧抱在怀内,另一手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一处黑色营帐拍马而去。云麝在马上哭泣不休,咬牙切齿:“你已有妻子,为什么还不放我下马?你这蛮子,害死我阿爹还不够,非要再害得我……若不是你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