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的决心 (下)
见那青竹当着主子的面儿不管不顾的就这么闯了进来,春溪不由得心中冒火,这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这样下去那还了得!紧着上前两步,抬手就要扇他耳光。一旁的黄隽看清来人正是白日里让他颇有些头疼的青春期少年,衣裳还是那套衣裳,只是不知上哪儿弄得一身透湿,原本束好的发带也散了,头发乱蓬蓬的。他瞧见那青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儿,似是心中有极大的委屈,也不顾自己鞋还没穿好,就这么拖着脚几步上前,轻轻挡住春溪的手。
春溪见小姐伸手拦住了她,暗骂自己也是造次了,主子还在跟前儿,这教训青竹的事也轮不到她,只是今日这青竹实有些过分,几次三番的来闹,她想着明日就回主母去,且不管他是吕主子带来的人,先拖出去打一顿再说,心里这样想着,春溪狠狠剜了那青竹一眼,却看他面上不似平日里那般的畏缩,也不理会自己,两只眼只盯着小姐,倒有点视死如归的架势。
青竹确实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他早已拿定主意,待向小姐表明完心意,他就去跳河。他虽是个奴才,但也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与其等着被拉出去配人或是被卖到那腌臜地儿,他还不如自寻个干净的地方了结了自己。他在来时的路上都已经想好了,西阁窗沿下那荷花池子就是个好地方,池水清亮亮的,夏日开着的满池荷花是他家公子最喜欢的风景。虽说死在颜府不太妥当,但他真的不想在他家公子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死去,他。。。他还是舍不得公子。。。
要是知道现在这别扭小孩儿脑子里正琢磨着要在他的卧室窗台底下寻死,黄隽绝对会庆幸他之后的举动。这夜风还有些凉,屋里又开着一扇窗,黄隽看那孩子浑身直打着哆嗦,小脸也有些泛青,担心他会受了风寒,便吩咐春溪先带他下去换身衣裳。可那青竹梗着纤细的小脖子就是不肯去,春溪没办法,只好寻了两块布巾让他先擦擦头发,他还是左躲右闪,抵死不从,春溪不知这小蹄子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一味的犯犟耍混,气的牙痒痒,抬手又想扇他。黄隽在一旁瞅着,心里明白了几分,这孩子大约有话要跟他说,看这情绪反常的样子,估计这要说的事可能还跟下午的那碗粥有关。他想着有春溪在屋里,这孩子怕是心里不自在,也担心春溪一个失控,酿出什么暴力事件,遂打发春溪去外间候着。春溪有些不情愿,她不知这青竹揣的什么主意,弄不好要闹出点幺蛾子,可看自家小姐面色,似是心中有数的,她不便言语,只得领命退下了。看春溪半只脚已踏出门外,黄隽想了想,又唤住她,特别嘱咐她方才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春溪虽疑惑,但也先应下了,只是她先前还想着在主母面前告这小蹄子一状,可看这情形,小姐似乎对听水居那边的人甚为上心。她略一思忖,索先将青竹今日这笔帐压下不表,待日后寻个由头再与他清算。
黄隽没有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就引来了春溪这么多弯弯绕的小心思,他只是觉得青竹虽是个小厮,平日里要守着很多规矩,可毕竟年纪太小,说话行事总有那思虑不周的地方。这颜府又是个宅门大院,若青竹今日这番举动被那有心人知晓了,这孩子难免会身上受苦。黄隽这也是瞧着青竹比他那个儿子还小上几岁,心中一时涌上父爱,却不曾想这不经意的关怀让青竹这已决心赴死的别扭小孩儿瞬间又点燃了希望。
待春溪出去后,留在屋里的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暂时陷入了相对无言的窘境。黄隽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反正他已没有了睡意,不如坐着听听这青竹要说些什么。青竹倒是有备而来,只是先前与春溪闹了一场,心里提着的那股子劲儿泄下去不少,又见大小姐似是与白日里他送粥来时看到的不太一样,神色颇温和,语气也很亲切,对方才自己大逆不道的举动不仅没有责备,还隐隐有帮他遮掩的意思,腔里原是满满的自我牺牲的豪情突然被一丝酸涩取代,心里便有些乱乱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这屋里的气氛又有些诡异起来。
看着之前还是一副不管不顾大无畏架势的小孩儿转眼间又带上了一丝白日里的扭捏神情,黄隽不禁又是一阵头疼,他不停做着心理建设,催眠似的反复告诉自己:就当他是个羞涩的小女生。。。羞涩的小女生。。。小女生。。。干等了片刻,他琢磨若是自己不主动开口,依着青竹这个女尊男儿的子,估计两人得对坐到天亮了,当下便放低了声音,温言问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有些什么话就说吧。’
青竹心头一热就想跪下,突然想起白日里就是那一跪才惹出后头的那些事端,连忙收了身势,在一旁乖乖站好。黄隽瞧着这孩子听了他的问话,那两细竹竿一样的腿先是一哆嗦,似是要下跪的样子,他心里一紧,暗自皱眉道,不会又来这么一出吧,又见他那小脸上迅速掠过一丝觉悟的神情,继而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现出些坚毅之色来,那小腿也跟着站直了,撑着那杨柳细腰,越发显得单薄可怜。
一时间黄隽觉得这孩子还真有点意思,心里也算是个通透的,就是子不好,太黏糊了,得改改。可转眼想到,青竹若是像他儿子小时候那样的调皮捣蛋,估计在这女尊世界的男儿堆中就是个异类了,怕是以后的婚姻大事都会成问题,罢了罢了,他这子既改不了也不能改,那就自己受点累,以后跟他说话多用些耐心好了。
青竹偷眼瞧见小姐尚没有不耐的脸色,只是亲切的打量着自己,觉得方才泄下去的那心气儿又回来了,忙一鼓作气的道:‘小姐,下午的事儿都是青竹一人的错,跟我家主子没有半点干系,是青竹不知轻重惹恼了小姐,要打要骂遂凭小姐意思,青竹绝没有二话,只盼我家主子一片真心莫要被我这个不争气的奴才给连累了。。。’说着说着,想到还在听水居受苦的自家公子,不由得哽咽出声。
听着那颤巍巍的声线最后带上了点湿意,黄隽有些不忍,这孩子一日之内在自己面前就哭过两回,固然有格的原因,但对他主子的这一片真心实意也是难得。听春溪说这孩子是随吕清一起嫁到颜家的,主仆二人在这深宅大院里相互扶持,感情想必极是亲厚。青竹今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惜夜半来惊扰他这个大病初愈的主子,定是担心因自己之故而使小姐迁怒于吕清。想通此处,黄隽不由得感叹这孩子真是个有情义的,只是下午送粥的那件事儿要说叨起来,怕是青竹自己想多了。黄隽那时候还不知道这青竹是在颜汐夫郎身边伺候的,再加上这身体病后有些神不济,他自己又缺乏应对眼泪攻势的经验,所以才会草草几句就把青竹给打发了。
原本没什么的事儿现下被这么闹一场,黄隽有些意外,也有些无奈。他总不能对青竹说其实我不是你家小姐,所以咱们之间有误会。。。可若是不解释,看青竹这孩子先前的架势怕是为洗主子清白心里已存死志,毕竟以他随嫁小厮的身份,是万万不敢夜半独闯公子妻主的卧房的。黄隽不禁苦笑,罢了罢了,既然内情不便说开,那只好委屈自己担下这罪名了。他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下午我确有些恼了,也不全因你的缘故,我这身子还有些虚,所以不耐烦别人在我跟前儿哭哭啼啼的,我屋里的春溪也知道,她都被我说过好几回了,’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身为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本分,你今日行事有些欠妥,且不说方才巴巴的跑来,就说下午送粥那事儿,想必你家主子也知道我病后神不好,事前定是有嘱咐你不可多话的。。。’黄隽边说边看那青竹脸色,见那小脸先是略有些放松,听到后面又忽青忽白。黄隽心里一叹,暗道,果然如此,这孩子是背着主子擅自行事,心是好的,却办砸了事儿。
他本意是想不予追究,毕竟青竹年纪小,犯点错也实属正常,且以他一个现代人的思维,他并不认同这种封建的奴仆制度,只是入乡随俗,他不好在这异世弄的标新立异,惟有平日里对身边伺候的态度好些多包容些。可青竹这莽撞的子若是不改,就凭着他随嫁小厮的身份,以后犯在别人手里定有那苦头吃,弄得不好还要连累吕清,这事就大了。
黄隽为了这孩子的身家命事业前途,也为了今后的家宅安宁翁婿关系,只好第一次的摆起颜府嫡长女和吕清妻主的威严,清咳一声,正色道:‘今日之事你可知错’,那青竹闻声一跪,扑倒在他面前,身子犹自抖抖的,这次黄隽没有拦他,此刻他正需要借此架势敲打敲打这小孩儿。黄隽见青竹虽不做声,但显然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当下又接着道:‘你是你主子带来的人,按规矩我不便罚你,只是现下你主子有了身孕,我不忍他为你的事心,所以。。。若我要罚你,你可服气?’青竹早已是泪流满面,连连磕起响头来,哭道:‘青竹只求一死。。。青竹对不住我家公子。。。’
黄隽见他哭的哀切,嘴上还兀自说着求死的话,突的想到这孩子方才闯进来时形容落魄,莫不是已被什么人罚过,为何大半夜的又跑这一趟,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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