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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家铺子 (上)

      行了片刻,脚下的路愈发的窄了,黄隽见这山道不太好走,索让轿夫们抬着空轿子寻个荫凉处候着,那匹汗淋淋的大白马也被解了缰绳,放它去啃草了。

    有夏荷在前做向导,黄隽自不怕迷路,他悠哉游哉的跟在后头,随意欣赏起这栖虎山的风光来。不同于宣宜县北面那连成一片的险峻山林,位于县南的栖虎山是一座独立的山头,海拔也不高,只是这山形有些独特,远远瞧着似是一只半卧的老虎,这栖虎山的名头也由此得来。

    这里虽不及北面儿那般险峻,却是草木茂盛郁郁葱葱,林间时常可见野兔獾子或是狐狸的身影,春末夏初之际偶尔也能碰上一两只出来觅食的熊瞎子。居住在此的人家大多会狩猎,有心的还会在山脚平缓之地再开上一两亩农田,种点儿玉米土豆什么的,凭着山货和粮食这两处进项,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倒也够了。

    脚踩着那条经年行走而成的山间小路,黄隽心里又捣腾开了,这栖虎山及其周边不都被颜谨行给买下了么,如此说来,作为颜谨行的唯一继承人,日后他岂不就是这一片的山大王了。。。守着这堆极其丰富的农林资源,他还奋斗个什么劲儿啊,只管收收租子倒倒山货,等年纪大了就带着清儿和孩儿们在这山里挑个幽静处盖座小木屋安享晚年,这不就是他一心追求的农妇山泉有点田的理想生活么。。。

    黄隽美滋滋的憧憬着,那嘴咧的都快到耳朵了,夏荷正要提醒小姐注意些脚下,一回头瞧见的就是自家小姐这扬着脖颈对天傻乐的模样儿,她小心肝儿一哆嗦,赶紧又转过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夏荷暗自琢磨,小姐果然是大改了脾。。。只是她这些年惯了那张脸板着的狠厉样子,一时见小姐乐成这副德行,她还,还真有点儿不大适应。。。

    夏荷心里那股子哆嗦还没消呢,小姐已是在她身后发话了:‘那什么,这栖虎山附近不是有咱们的一个庄子么,跟吕家那铺子隔得远不。。。’

    夏荷忙收敛心神,稍稍退后一步凑到小姐身边回道:‘小姐,那庄子也在山脚下,吕家铺子那块地方也属于咱庄子的地界儿,当初邢管家将猎户和农户给划开了,回头您要想顺便瞧瞧田里的收成,咱们沿着山脚往东面拐上一段儿就成。。。’

    黄隽点点头,分而治之的确比杂居要好,不错不错,为此绕点路也没什么,他正要开口再多问两句,就听夏荷又说道:‘小姐,您往前看,正冒着炊烟的那一户就是吕家了。。。’

    黄隽一抬眼,可不,都快走到近前儿了,他赶紧整了整衣裳,又在那草丛里胡乱踩了两下,蹭掉些脚底的泥巴,这才加快了步子,往那间灰瓦白泥的小屋走去。

    主仆二人走到屋外那一溜儿竹篱笆旁,黄隽正要出声唤人,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清瘦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大约是常年劳作的缘故,那人背脊有些佝偻,手里还捧着一个簸箕。

    那人和黄隽打了个照面,一时大眼瞪小眼,皆是呆在了当场,黄隽那是情有可原,他自是不知这人的身份,瞧着眉眼间似有些清儿的影子,可他不敢贸然称呼,万一弄错了呢,闹成个笑话他可丢不起这张脸。。。

    眼见着这对翁媳都不言语,全有些发愣的模样儿,瞧那架势怕是要跟这门口直站到天黑了,夏荷心里失笑,又不敢露在面上,毕竟一个是她的顶头主子,一个是她主子的亲家爹爹,她可是谁都得罪不起。。。夏荷忙暗中扯了扯小姐的衣袖,嘴上也打起了招呼,带着恭敬的说道:‘吕家爹爹,我们小姐来看望您和亲家母了。。。’

    黄隽正愣神呢,险些被夏荷那下子扯的有些踉跄,他赶紧稳住了身形,心中暗自庆幸,好嘛,这要是在亲家公面前摔了个大马趴,那可是丢人丢大发了。。。黄隽堆上一脸笑容,又紧着上前两步欲伸手接过那只簸箕,还亲亲热热的唤道:‘楚爹爹,您最近身子可好,小媳一直未能登门拜访,心里着实有些不安,拖到今日才来,还望爹爹莫要埋怨与我。。。’

    楚天白倒是惊吓大于惊喜,他与眼前这位颜府大小姐,他名义上的儿媳妇儿还真没见过几次面,且颜家主母对他与妻主虽多有照顾,这个儿媳妇儿却是不太待见他们,偶尔在颜府的家宴上碰着,也只是淡淡的行个晚辈之礼,并无它话,更不会如眼下这般的热络。。。楚天白打心底是有些怕这个冷情冷的儿媳妇的,他又无甚准备,乍见到此人,就有些呐呐的说不话来。

    黄隽也知那颜汐的名声太臭,差不多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可面前这位亲家爹爹居然怕成这样,那颜汐也忑不是个东西了。。。这诡异的局面虽不是他造成的,但黄隽心里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他是个会来事儿的,一张嘴也于实践中练就了一套蜜里调油的招数,当下便使出了十成的功力,一口一个爹爹唤的那叫一个热乎,那只抖个不停的簸箕也被他快手给接了过去,还顺势塞进了夏荷的怀里,转眼间黄隽已是搭上了楚天白的胳膊,殷勤的扶着他往那屋里去了。

    这会儿可是轮到夏荷发怔了,她哪里见过小姐如此那什么的一面,眼见着楚爹爹被小姐哄的都不知东南西北了,只拖着脚僵着身子歪歪斜斜的走道儿,夏荷还未及感叹,手里就被小姐强塞入了一只簸箕。。。她盯着那撒了一半的米糠子,只觉得苦笑不得,小姐正忙着哄人,哄完人还要跟着忙正事儿,她一个伺候的不便在场,索就帮吕家喂喂**罢。。。

    话说楚天白晕晕乎乎的进了屋,又晕晕乎乎的被按着坐下,待他手里捧上了一杯热茶,这才反应过来先前都发生了些什么,本应由他来尽这地主之谊,却像个客人一般被他这个似是吃错了什么药的儿媳妇给一路招待着。。。楚天白一时惊醒,心里也有些惶惶,他哆哆嗦嗦的搓搓手,想去寻点家里攒着的山果子,这家中来了贵客,总得摆个食盒子吧。。。

    他正要站起身来,就见一只小白磁碟已是推至他眼前,楚天白一阵恍惚,这,这不是妻主前些日子才从市集上买回来的么,他还拿它装野葫芦籽来着。。。他心里头正迷糊着,就听一个亲亲热热的声音响起:‘楚爹爹,您尝尝这葫芦籽,这玩意儿对身体好着呢,您多吃点儿。。。’楚天白糊里糊涂的点点头,又颤颤巍巍的拈起一颗,只是半天那壳儿都未曾咬开,只在嘴里含着。。。

    黄隽见楚天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连暗叹,他这位亲家爹爹怕是颇受了些惊吓,这都半天儿了还未缓过劲儿来。。。他也不出声催促,那股子哄人的架势也渐收了,可别真把人吓出个好歹来。。。

    黄隽任楚天白慢慢平复情绪,他也没闲着,四处张望了一番,开始打量起这屋里来。吕家自是比不上那深宅大院的颜府,只是这些年倒山货大约得了些余钱,瞧着也算是殷实,房梁上挂着成串的腊,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毛皮,一应的陈设家具虽不是上等,可也是结实耐用的好木材,方才他在院子里略扫了眼,瞧着像是养了不少只**,屋檐下风干的玉米也很有些规模。。。这吕家的日子应该还是不错的。。。

    黄隽收回了视线,端起茶盅喝了口茶,只觉得入口甘甜,回味间唇齿犹带着一缕清香,他是嗜茶之人,自从到了颜府也乘着便利的身份享用了不少上品,吕家这茶叶他却是未曾喝过,怕是栖虎山的特产吧。。。您别说,这片山头还真是个宝地。。。

    黄隽悠闲的品着茶,眼神不住的往楚天白那边飘去,如今他是个女子,且是这眼前之人的儿媳妇,不好死盯着人家上下打量,但这毕竟是头一回见面,身边坐着的又是亲亲爱人的爹爹,他欲探究的心情一时按捺不住,人虽老实的坐在原处,那眼角的余光却是忙个不停。。。

    不着痕迹的瞄了两眼,黄隽不由得暗叹,这基因的力量还是抵不过时光的侵袭,楚天白虽是清儿的亲生父亲,一样清淡的眉眼,一样略尖的瓜子脸型,大约受常年持家事所累,那鬓发已是皆白,眼角眉梢处细纹也很多,嘴唇失了水润,面色也有些蜡黄,那双无措的搭在桌沿的手,不用看,手心处定是长满了茧子。。。

    黄隽有些心疼,也有些感触,说句不该他说的话,这楚天白的相貌底子其实比起清儿还要好上一些,只是同样出身的人却因不同的际遇有着截然相反的命运,无可奈何之中唯有喟叹这天意无常造化弄人了。。。

    楚天白自是不知他这个吃错了药的儿媳妇居然对他起了一番怜惜之情,可女尊男儿天赋的敏感纤细已是让他隐隐察觉身边这人正在偷眼打量着他,可怜他一直本分度日,连山下那处市集都未曾去过几次,偶尔随妻主上颜府赴宴也是由颜家派出轿子接来再送走,他这半辈子除了自家母亲和妻主还真没见过几个女人。。。

    此时被儿媳妇这似有似无的眼神一闹,楚天白已然是红透了小脸,那踌躇了良久方鼓起些勇气正要问出口的话也一下子缩了回去,他一时羞恼,倒不敢恼上他这难得见上几回的儿媳妇,却是在暗暗埋怨自家妻主,不是说送点子山货去去就回么,怎的这时辰了还不见个人影儿。。。

    黄隽那强大的雷达系统怎会错过楚天白此时的不自在,他眼见着这位亲家爹爹如同清儿时常那般,面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神情,还微微低下头去,原是软塌塌的搁在桌上的手也有些轻颤。。。黄隽那副历经千锤百炼已是修行到一定级别的小心肝猛地一抽抽,这久违的感觉不仅让他赶紧着正身坐好,自诩是不着痕迹的眼神也立时全收了回来,心里更是涌上了一股子诡异。。。他有些胡乱的想着,清儿那张薄脸皮果然是家传啊,方才楚天白那羞红了脸的模样儿还真有些。。。咳咳咳。。。

    黄隽着实被自己这大胆逾矩的念头给惊着了,他原想喝口茶遮掩一下心里的尴尬,可那肖似清儿的害羞神情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那盏茶大约也看不过他这般不着调的心思,竟是生生的呛在了嗓子眼里,黄隽是暗恼加慌张,那股子岔了的气儿怎么使劲儿也顺不下去,一时咳的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楚天白也给吓的不轻,见儿媳妇都快翻白眼了,他是又急又怕,有心想上前替她拍拍背顺顺气儿,可,可男女有别啊。。。虽说都快抱上孙子了,他,他毕竟还是男子,怎好,怎好。。。楚天白怔怔的站着,已是迈出了半步的脚又哆哆嗦嗦的收了回来。。。

    费了大劲儿又出了一身大汗,黄隽才渐渐止了那吓人的干咳,他胡乱抹了把脸,眼角处正巧瞥见楚天白那欲上前又不敢的模样儿,他只觉得嗓子里又作痒了起来,赶紧偏离了视线,正想找点什么说说缓解一下这诡异的气氛,就听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汐儿你来了,吃过饭了么。。。’

    黄隽闻声蹭的就窜了起来,未及细细打量这位岳母娘,他已是如同敌占区的老百姓终于盼到人民子弟兵那般热切的迎上前去,还一把握住岳母娘的手,狠狠晃了两下,语气也是十二万分的急迫,似是还带着一丝委屈,只哀哀的道:‘娘,您可回来了。。。’

    吕珊大张着嘴,直直瞪着眼前这许久未曾见到的儿媳妇,她心里一颤,听亲家府上那门房说小姐一场大病伤了脑子,瞧汐儿这会子。。。难不成这传言是真的。。。吕珊一时心急,反手攥住汐儿的手腕,嘴唇抖了好半天才出声问道:‘汐儿你。。。没事儿吧。。。你那病。。。可大好了?’

    黄隽只觉得手腕处一阵生疼,他欲抽出手来,却是被死死的攥住怎么也甩不脱那股力道,颜汐这具读书人的身板哪里能和拿惯了弓箭的吕珊相抗衡,黄隽疼的那叫一个龇牙咧嘴,这幅脸面歪斜的模样儿全然落入了与他只隔三寸的吕珊眼里,吕珊心中大恸,这,这好好的一个孩子怎的弄成了。。。清儿,清儿你受苦了啊,娘亲对不住你啊。。。心绪激荡间吕珊一把搂住儿媳妇,一张老脸已是泪痕交错。。。

    话说黄隽那可怜的手腕在被生生捏碎的前一刻终于得以解放,未曾想下一刻又被岳母娘来了个教科书式的熊抱,那双结实有力的胳膊只紧紧的搂住他,就像一块大石板压在了口,黄隽被憋的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方才那股子诡异之感和某些极不着调的念头搅得他浑身不自在,正坐立不安时又见岳母娘从天而降一般突然现身圆场,黄隽心中感激涕零,一下子没压住那疯劲儿,便有些失了正形儿,此时他手腕生疼口憋闷,体的双重折磨下,脑子却是渐渐清明了起来。

    黄隽困难的呼吸着,仅有的一点氧气也并不妨碍他飞转的心思。。。颜汐这个身体病了好些日子,却不见岳母娘和楚爹爹来探望,估计都被颜谨行以需要静养为由婉拒了,是不欲让亲家跟着担心吧。。。岳母娘今日如此反应,难道是听信了传言误会了什么。。。这胳膊虽如钢铁铸就一般勒的他死紧,却有些微微的抖颤,莫非是在为清儿心伤么。。。

    黄隽对他这番猜测已有了几分肯定,只是若他今日被这双胳膊给活活勒死了,他再怎么猜测再怎么肯定,解释不了也是白搭呀。。。他一阵的头疼,本是不畅的呼吸更加的难为了,他正费力攒着一股劲儿想硬挤出几个字儿来,就听不远处一个细细的声音怯怯的说道:‘妻主,你,你先把汐儿放开吧,坐下说话不好么。。。’

    吕珊犹沉浸在莫大的悲痛当中,突的听见自家夫郎这软软的一句提点,她猛然惊醒,赶紧松开了胳膊,暗恼自己不知晓分寸,汐儿都病成了这副样子,那小身板哪里受的住她这一身蛮力。。。别又伤到她了吧。。。

    她正要拉过汐儿想瞧瞧方才那截子被她攥的死紧的手腕,未及探手已是被汐儿轻轻扶至桌边,又被按着坐下,她一时愣怔,不知这孩子要做些什么,也忘了出言询问,眨眼间,身边的空位上多出一个人来,吕珊抬头一看,就见自家夫郎正坐在那里,脸上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儿,夫妻俩疑惑的对视一眼,又齐齐望向儿媳妇,未曾想这孩子不言不语,只一撩衣摆,竟是直直跪倒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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