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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家铺子 (下)

      吕珊和楚天白面面相觑,皆失了举措,怔楞间,就听汐儿低低的声音响起:‘岳母,楚爹爹,小媳与清儿成婚三载,却从未登门拜访过二老,实属大不孝之为,小媳先前不通事理,言语行事间多有失敬之处,今日特来向二老赔罪了。。。’说着,已是深深磕了一个头。吕珊大惊,这,这怎好。。。还未等她欠身去扶,只见儿媳妇急急膝行两步,跪到她近前,一只手也搭上她的膝头,还隐隐用了些力道,大约瞧破了她的意图。。。吕珊心下不忍,可汐儿似是还有话要说,她只好又坐了回去,连声叹道:‘你这孩子,这是何苦来着。。。’

    黄隽沉默片刻,开口道:‘想必二老业已听说,前段时日汐儿大病了一场,幸好有陈大夫妙手回春,方得以保全这条命。。。当日于生死之际,我才悟到从前种种之所为实在有失为人女为人/妻的本分,这些年家母与清儿时时为**心忧虑,我却将真心视为蝼蚁,弃之于脑后。。。我,我辜负了母亲的厚望,也辜负了清儿的一片深情啊。。。’

    见儿媳妇眼中带泪,言语间一派沉痛之意,吕珊心里止不住的酸楚,儿子自嫁进颜府,偶尔也会回娘家小住几日,但从未同家人主动说起这婚后之事,她旁敲侧击的问过好几回,儿子总是淡淡带过,只说亲家们待他是极好的,却不曾提及妻主又如何如何。。。

    吕珊虽是个人,见了儿子这般的遮遮掩掩,她也隐约知晓了些什么,可这门亲事当初是她点了头的,颜家主母又信守承诺,给了儿子正夫之位,一任的嫁妆聘礼也是由颜家一手办,连这山货生意都是托了颜家的福气,才渐有了起色。。。如今儿子生活已是无忧,她,她岂能再过分奢求,唯叹自己还是高攀了这门亲,儿子那身子又不争气,成亲三载都未能得女,难怪拴不住妻主的心啊。。。

    吕珊一声长叹,今日听汐儿这番言语,怕是这孩子经此一劫终于想通了,晓得心疼人了,她的儿子也熬出头了。。。吕珊拍了拍儿媳妇的肩头,缓缓开口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也别太自责了,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慢慢来吧。。。’略顿了顿,又说道:‘你既明了了清儿的情意,没事儿多陪陪他罢,他有了身子,正是需要多多照拂的时候,我们不在他身边,你,你就替我们尽些心吧。。。’

    黄隽强抑住眼角的泪水,正要开口应了,只听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天白轻轻说道:‘汐儿,你,你还是起来说话罢。。。’吕珊也跟着劝道:‘你那病虽已痊愈,怕是身子还有些虚吧,别跪着了,来,起来坐着,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黄隽不再推辞,欲站起身,只是跪的有些久了,那腿一时失了力气,他搭着吕珊的胳膊,半天才缓过来。待他重新坐定,楚天白得知儿媳妇为了赶路,连早饭也未及吃上,他赶紧收拾了桌子,招呼这二人先用些饭食再来说话。黄隽腹中已是饥肠辘辘,此时见桌上摆着的都是些质朴味浓的农家菜式,不禁十指大动,一张脸直埋到那磁大碗中,手中的筷子更是四处飞舞,恨不得把那菜碟子都一一舔干净喽。。。

    吕珊眼见着儿媳妇这一副猴急模样儿,心里一阵安慰,她是个人,过起日子来自不会像颜家那般的讲究,思维更是简单,她只觉得能吃就是福气,吃的饱了吃的香了,汐儿这身子就好的快些,她笑呵呵的帮儿媳妇挟着菜,又让自家夫郎去灶间端来一盘玉米子,吕珊笑着对儿媳妇说道:‘慢些吃,别着急,今年的收成不错,这新打的玉米也比往年水分要足,你尝尝看。。。’

    啃着那鲜嫩多汁的玉米,黄隽满足的不住摇头,这山里的日子就是好啊,吃的用的都是原生态纯天然,不但用不着担心食品安全问题,就是这食材里的营养那也是足足的,过着这样绿色低碳的日子,怎能不健康长寿啊。。。

    楚天白也是笑的眉眼弯弯,暗想汐儿这孩子病了一场反倒没有往日里那般让人畏惧了,瞧那玉米子给她啃得乱七八糟,连汁水都溢出嘴角了。。。唉,看来那场病也不算是祸事了。。。他悄悄起身,去灶间装了个食盒子,又盛了一罐热汤,唤了个家里的帮工让他给大小姐带来的人送去,一一嘱咐妥当这才回了屋里。

    黄隽吃饱了肚子正忙着剔牙呢,突的想起外面的夏荷还有那些轿夫们可都还饿着,他一时羞愧,暗恼他这个做人主子的也忑不地道了,只顾着自个儿却忘了身边伺候的,他正想问问那灶间还有的剩么,别不是被他这只蝗虫扫荡一空了吧,就见楚天白笑盈盈的在旁说道:‘我已让人给你带来的随从送去吃食了,你就放心吧,不会饿着她们的。。。’

    黄隽一阵的呐呐,他这个大男人,不对,他这个女尊世界的大小姐,果然没有男儿家这般的细致,清儿的优良品质定是源自亲家爹爹的言传身教。。。他一想到自家可人的解语花,那狗腿子劲头又上来了,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只殷勤说道:‘楚爹爹您想得真是周全,我自个儿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儿,回头要是饿着了她们,怕是我今日就得靠这两条腿走着回去了。。。’

    被儿媳妇那双不停眨巴的星星眼死死盯着,楚天白又闹了个大红脸,只觉得这孩子虽不再让他畏惧,可这几次三番的讨好架势也挺吓人的,他给这十足十的谄媚之辞搅得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先前那股子晕乎乎似是又上来了,也不顾妻主正拿着筷子端着碗呢,竟是上前开始撤盘子了。。。

    吕珊倒是不以为意,今日难得见她这个儿媳妇登门,自是要抓紧些时辰多聊上会儿,她是个爱夫的,此时见自家夫郎大约被汐儿那讨好的言语给吓着了,动作间都有些失了头绪,她赶紧上前接过那只抖抖的碟子,帮着收拾了起来。

    见岳母娘都动手了,黄隽不好再像个老爷似的闲坐着,当下也跟着撤起桌子来,待三人一通忙活,亲家爹爹去灶间涮洗碗筷了,这婆媳二人手捧着热茶才开始进入正题。

    黄隽自怀中掏出银票和那只锦袋,轻轻推至吕珊面前,开口说道:‘岳母,这二百两的银票是上半年寄卖山货的所得,这里还有大约三四两的金子,算是域珍堂分给您的红利,你先点点看。。。’

    吕珊闻言一愣,有些疑惑的问道:‘红利?我,我并未。。。’黄隽在路上早已想好了说辞,这钱既是颜谨行特意备下的,今日就一定要交与岳母娘手上,不过得寻个好的由头才是。。。此时见岳母娘发问,黄隽微微一笑,说道:‘岳母您不必多虑,您将山货寄卖在颜家铺子里,这就算是入了一份子了,那些山货品质又好,替我们招揽了不少客源,有些阔绰的,挑完了山货还会随手买去几样别的物事,所以啊这说起来还是我们托了您的福气,这袋金子是域珍堂略表的一点心意,您可千万得收下啊。。。’说着,已是将银票和锦袋强塞进了吕珊的手里。

    吕珊红透了一张老脸,有些无措的捧着那堆东西,她踌躇了半天,才诺诺开口道:‘这,这袋金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怎好,怎好。。。不行,不行。。。’她慌得连连摇头,欲把那口袋退还过去,却被一把按住了手。

    拉扯间就听儿媳妇接着说道:‘岳母您别推辞,这金子您今日一定得收下,您大概也知晓像域珍堂这类的生意,前些年还是个稀罕的,那些眼红之人看着颜家赚钱,心动之余也跟着纷纷效仿,这同行一多,生意就有些不好做了,难得我们那位薛掌柜是个脑子活络的,上半年的账目瞧着还算不错,如今趁着好光景给您多分些钱,往后的事儿可就说不定了。。。’

    黄隽瞥见吕珊脸上尚有一丝犹豫之色,想着再添一把柴禾罢,又轻声劝道:‘岳母啊,您不为自个儿,也得为楚爹爹想想啊,楚爹爹当年生清儿时落下的那病儿不是还没好么,都这么些年了,若再不紧着用些好药材给他调养调养,可就来不及了呀。。。’

    吕珊心头一震,是啊,天白那病去年冬天还犯过一回呢,先前是手里拮据,家事又多,失了调理才落下那腰腿酸痛畏寒怕冷的毛病,如今这日子有了起色,家里又雇了几个帮忙的,是该让天白歇歇了,那吃了半截儿的药也得抓些回来。。。这金子。。。怕是用得上。。。

    黄隽眼见着岳母娘那握着锦袋的手指攥紧了些,他连连暗叹,吕珊也是个爱夫之人啊,终不忍让多年相伴的爱人受苦,楚天白还是有福气的。。。此事已定,黄隽也放下心来,想了想,又说道:‘岳母,这锦袋里有一对金锭,四个金锞子,不管是金子还是那银票,您若是想兑成现银,不用跑去别家钱庄,直接去域珍堂找薛掌柜就成,她自会给您换好银两。。。’

    吕珊点点头,她好歹也做了几年的山货生意,知晓这些东西不容易出手,若是碰上个别有用心的,没的招来一通祸事,如今可以在域珍堂兑换,与她确是便利了许多,只是又要给人家添麻烦了。。。当年她无意中救了颜家主母一命,也没想过借此图个什么,可,可还是欠下了许多人情,心中着实有些不安哪。。。吕珊不由得呐呐,哆嗦着嘴唇说道:‘这,这还得劳烦薛掌柜。。。我,我。。。’

    黄隽轻叹,他这个岳母娘还真是个老实的,唉,幸好是遇上了颜谨行这等知恩图报之人,不然吕家的日子哪里能有眼下的光景。。。他开口劝道:‘岳母您别多想,这事儿也谈不上什么劳烦,特意给您金子其实是有考虑的,这金子个头儿小,易于保管,回头您让楚爹爹替您收好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家里进了贼,他也难寻着这小小的玩意儿,您说是不。。。’

    吕珊咧嘴一乐,这孩子,家里也没啥值钱的,就是遭了贼,也不怕他偷去什么。。。不过汐儿这话儿说的在理,考虑的确是周全。。。她正感叹着,见自家夫郎慢慢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碟子樱桃,吕珊赶紧上前接过,又搀着着自家夫郎坐好,她把那碟子直推到汐儿面前,嘴里还热切的招呼着:‘汐儿你尝尝这樱桃,这是栖虎山的特产,又酸又甜,别的地儿可是吃不着的。。。’一边说着一边调转过头,将那银票和锦袋偷偷塞进自家夫郎的手里,示意他收好。。。

    楚天白不知前事,察觉手心里被妻主塞进了一团物事,他还有些疑惑呢,正要出言询问,就见妻主对他猛使眼色,他心里一动,这,这怕是那卖山货的银钱了,楚天白也不言语,只微微侧过身去,略垂下眼皮,将东西悄悄就揣进了衣襟。。。

    黄隽不停嘴的吃着樱桃,眼角处却没错过这二人的小动作,他有些失笑,更多的是浓浓的苦涩,看来不管身处哪个世界,普通百姓都是这般的紧张银钱,开门七件事皆要费银子,可辛苦所得总是抵不过各种开销,像颜谨行那种官场不顺遂索就甩手当个富家翁的毕竟不多啊。。。

    黄隽一阵心酸,又怕那自诩为不着痕迹的眼神再次被抓个正着,他连忙偏过脸去,正好瞧见那礼盒子还搁在桌上,他一拍脑门儿,暗恼自己怎的忘了这桩大事。。。黄隽转身对吕珊说道:‘岳母,您看我,年纪轻轻这忘也忑大了些,我特意带来赔罪的礼盒子居然被我忘了个干净,真是该打该打。。。’他嘴里不停说着,手上也没失了动作,已是将之轻轻推到楚天白的手边。

    楚天白才收好卖山货的银钱,此时又见面前多了一个扁长形的缎面匣子,他不由得脸上一红,眼皮也羞羞的耷拉了下去,旁的人不知他的心思,其实早在汐儿进门之时他就于恍惚中瞄见了这个匣子,之后心情渐渐平复,他便琢磨着这里头大约是汐儿带来的孝敬之礼。。。楚天白跟着妻主过惯了紧巴的日子,于持家很有一套,自从妻主的那段偶遇,年节时颜家都会遣人送些礼来,更不用说结亲后了,那颜家主母是个大方的,每回备的礼都是又值钱又实用,家里用不完偶尔也会拿去当掉,倒成了一笔常有的进项。。。

    楚天白早就偷眼瞧了好几次那礼盒子,只是一直未见汐儿提及,他不好贸然问出口,心里便有些着急,也不能说他眼皮子浅,最近这庄子里多了几家倒山货的,那价钱就有些压了下去,且妻主上回还为逮只狐狸崴着了脚,他心疼妻主,不忍她每日都往那深山老林里钻,平日里家用的开销就收紧了些,此时恰逢汐儿携了礼盒子前来,楚天白一阵的欣喜,这手上又能多了些余钱,妻主也就无需日日辛苦了。。。

    他这番颇有女尊男儿特色的弯弯绕的心思,别说是来自现代社会无甚女/交际经验的黄隽了,就连与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吕珊怕是也难猜个明白。黄隽自不用说,他正巴巴的等着岳父掀开盒盖呢,那可都是些由他亲手备下的好东西,吕珊也有些好奇,她一个大女子虽不过问家事,但也知这颜府送来的礼皆是些好的,每回收到了礼,过些日子那饭桌上总会出现一两个她爱吃的可自家夫郎又不舍得买的菜式,吕珊一双眼盯着礼盒子,一颗心却已飘向了市集东头那家驴铺子了。。。

    黄隽紧着要讨好岳父,也顾不上这晚辈的礼节,见楚天白不言语只微微垂着头,黄隽不作它想,一把替楚天白掀开盒盖,又一一拣出里头的东西,嘴里还殷勤的说着:‘楚爹爹,您瞧,这些都是托薛掌柜的关系从游商那儿寻来的好药材,这一对红参有些年头了,不论是泡水还是炖汤都是极好的,专治体虚畏寒气血不足,这颗灵芝也是难得,健脾开胃补气益体,拿它绞碎了泡酒,一日只需喝上一小盅,时日久了那腰腿酸痛的毛病定是会好上许多。。。’

    黄隽这边可劲儿的叨叨着,那厢的楚天白却有些坐不住了,这的确是些难寻的上等药材,只是,只是听着似都挺对他那产后落下的病儿的。。。这,这男儿家的隐秘之事怎好如此大模大样的拿出来说道。。。楚天白那张脸又开始泛红了,不过他羞则羞已,对于儿媳妇的一番心意却是极为感激。

    他那毛病少说也有十来年了,每逢变天换季腰处就会一阵的酸胀,搅得他不得安睡,更别提做家事了。冬日里也十分熬人,他畏寒怕冷,每回都要妻主先暖好被窝再抱上两个汤婆子才能歇下。。。这些年家里的光景虽好了,可拿妻主玩命儿挣来的钱去给自己买这些个金贵药材,他心里着实是不舍,本想着已凑合十来年了,这毛病惯了也就算了,今日汐儿却送来好些正巧能用上的稀罕药材,楚天白一阵心喜,也有些心酸,不自知时眼里已是涌上了泪光。。。

    吕珊虽是个大老,对自家夫郎却是十分有心,见身边人微微抖颤,那眼圈也有点红了,她一琢磨便知晓了些意思,只是儿媳妇还在场,她不好同往常那般凑上前去哄人,吕珊于桌底轻轻握住了自家夫郎的小手,想了想,转头对儿媳妇问道:‘汐儿啊,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可这些药材听起来像是男儿家用的着的,你都送到我这儿了,那,那清儿他够用么。。。那孩子先天有些不足之症,又跟着我们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这,这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子,可要细细调养才是。。。’

    被妻主这番话一打岔,楚天白立时消了自伤的心思,他抖着嗓子急急说道:‘是啊,是啊,汐儿你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都给清儿使上,那孩子如今正是要调理身子的时候,还是都给他用吧,我这,我这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黄隽见二老面上颇有关切之色,言语中皆是对亲子的拳拳之意,他不由得有些羞赧,毕竟昨夜他才给了清儿气受,今日又在清儿爹娘跟前儿这般的。。。唉。。。黄隽强压下心绪,轻轻劝道:‘二老也不必过虑,这药材我早已着人多备了一份,只是清儿那不足之症需要专门的药方子,我也请陈大夫来瞧过,说是服药期间不宜多补,怕他身子虚受不住,我打算着待清儿生产之后再拿来给他慢慢调养,今日这一份礼还请楚爹爹您放心的收下吧。。。’

    听儿媳妇如此说道,楚天白略略心安,这才接过了那匣子,只是他仍放不下亲子,又开口问道:‘那孩子最近身子如何,怕是已有四个月了吧,怀的是女孩还是。。。’他自是盼着儿子能一举得女,可这天命之事,他也只能是盼着了,那语气里便带上了几分犹豫。

    吕珊闻言也跟着追问了起来,她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得个女儿,如今才落得无人继承家业,唯有靠自己这把老骨头咬牙苦撑,只是她从不曾为此迁怒过夫郎,她虽未读过几年书,但子老实本分,又是个认命的,她深知自家夫郎于生产亏了身子,怕是再难有子嗣,也就抛了这求女的念头,偶尔于身疲心倦中只埋怨自个儿没本事,累的所爱之人吃苦受罪。。。此时见自家夫郎起了话头,吕珊不免有些担忧,颜府可是个大宅院哪,依着清儿那先天不足的身子,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儿,往后该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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