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谋城(一)
此刻岳元帅推门而入,抱歉道:“让小王爷久候,岳某实感愧疚,实是因为府内杂事繁多,急需处理。”
左言一摆手,笑道:“元帅又何需多礼!”
岳元帅一脸讪笑,命人续上茶水,请左言入座,自己端茶心不在焉吃上几口,正色道:“岳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小王爷明示。”
“元帅请讲。”左言放下茶杯,随意地向椅背一靠,那种闲散慵懒的气质显露无遗,与岳元帅此刻的紧绷形成宣明对比。
“这密函不曾打开,小王爷又是如何得知信中内容?”岳元帅道。
左言心里一笑,这老头子是想借由自己打探朝中情况,也好,不如让他心底有个数,笑道:“元帅长年镇守边关,京中的情况恐怕还不如左言知道多。如今朝中奸臣当道,皇上重佞轻贤,大臣们多结党营私,为一已私欲铲除异已是常有的事,哪管边境被犯,百姓受苦。就像当日领州、渝台、蓉城失守,无不是那将臣玩忽职守,更有那通敌叛国之贼。如今元帅镇守川州勇猛,尽忠职守,恐怕早已犯了那别有心机的人的忌讳,才会谗言惑主,恐元帅功高盖主,又恐元帅领十万大军在外不受皇命,遂令皇上下令命元帅班帅回京,恐怕也为那魏贼制造可趁之机。左言不愿见贼子得逞,故截此密函,助元帅一臂之力。”
话倒是说得好听,什么不愿魏贼有可趁之机,恐怕是自己想有可趁之机,什么截此密函想助元帅一臂之力,恐怕是想截此密函让元帅无还手之力吧。岳元帅心知肚明,却只能暗自苦笑。
“那还多谢小王爷相助了!”
左言虚伪地摆摆手:“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他心里很清楚,岳元帅心里也很清楚,朝庭得知密函被劫,定会接二连三发出密函,直到岳家军班师回朝。一旦岳家军撤退,川州就是一座空城,魏军毫不费力就能将其据为已有,受苦受难的还是那二十万百姓,和数万难民。
躲在屏风后的小冬听得有些吃愣,这姓岳的元帅为何命运都会如此雷同啊?!
“那依小王爷之见,末将该如何做?”岳元帅笑问道,笑容无比苦涩。
左言脸色一正,没有即刻回答,而是问道:“左言敢问,在元帅心中,是成就大义重要,还是百姓的安危重要?”
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岳元帅思忖一下道:“岳某的大义就是百姓的安危!百姓不在,岳某的大义何存?!”
“好!”左言不禁为岳元帅鼓起了掌:“元帅不愧为忠肝义胆,老百姓的福音!”
不知为什么,左言越是如此夸赞,岳元帅心里就越是没底。
果然,左言话锋一转,突然道:“那不如元帅将川州交由左言来护卫,如何?”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岳元帅脸色一变:“小王爷这是何话?岳某断不做那卖国求荣的事!”
左言冷笑道:“难道元帅就忍心川州百姓在你撤军之后,任由那魏军进城欺凌屠杀?!”
“那若是岳某不撤军呢?”岳元帅直视左言,无比坚定。
“那你就是抗旨不从。到时你面对的不仅是魏军的进攻,还有朝庭的发兵问罪!”左言说得很轻松,却听得岳元帅后脊发凉,顿时泄了气。
左言见此,放缓了语气,真诚无比:“元帅,如今京中尚有忠臣良将,只是苦于孤掌难鸣,你何不回去助他们铲除奸佞?!到时若朝庭要收复川州,左言定将拱手相让,绝不反悔!”
岳元帅似是有所触动,将信将疑地望着左言。
而静静蹲在屏风后的小冬不禁咋舌,果然是个谋家!设好了套一步步逼人家往里跳。
“若我退兵,你能确保川州百姓的安全?”岳元帅试探着问。
“不能。”左言直言,“元帅退兵前需助我击退魏军。”
岳元帅一时吃不准左言到底是何意。
“只有击退魏军,川州才能万无一失。”
“容末将考虑一下。”岳元帅退不退兵,将不将川州交由左言恐怕不是一时半时能做出决定的,他需要下去和同僚商议一番,也许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见房里只剩左言一人,小冬从屏风后出来,第一句话便是:“你这招空手套白狼还真行。”
左言不语,笑着喝了一口茶。
小冬也不客气地坐在刚才岳元帅的位置,为自己满了杯茶,想了想道:“为何要岳元帅助你退敌?你梁国的兵呢?还有你的黑骑兵不是最厉害的吗?”
“你都说了是空手套白狼,我何来的兵?黑骑兵是我的一千亲兵,另两万是我从云城借来的普通士兵,只是穿上黑铁战甲而已,想不到把那帮魏贼吓得屁滚尿流。”左言笑了笑。
小冬心里更是惊叹,这个人绝对是那种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的人。
“这么说,你是想借元帅的十万大军击退魏国的十万大军,而你,只是带了两万人马假装成原本只有一千的黑骑兵,不费吹灰就夺了此城,还扮了好人!”
左言听得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手指轻敲在小冬头上:“你在跟我绕什么口令。”
小冬此刻可没有玩笑的心情,她面色凝重地望着他道:“左言,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助守此城,我真诚的恳请你,以百姓为重!”
左言微微一怔,心里那隐隐被绷起的弦瓦解了。
这些年虽时有她的消息,可必竟时过竟迁,当初那个在困境中关心过他照顾过他的小女孩已慢慢长大,在岁月的洗礼中,她还会如过往那般率真坦诚还是会对如今身份特殊的他产生隔阂。而当她直言不讳地直呼其名,并真诚说出自己想法时,他知道自己多虑了。
她还是那个可以倾心相谈的人。
“我说你发什么愣?!”小冬仍是十分严肃的表情:“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不管是川州还是蓉城,如今百姓最苦。有人一生安安份份,有人一生忙忙碌碌,有人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可到头来却逢此劫难,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说跟我们一起逃难出来的邻村,走出西山丛林的不过数人,如今好容易逃到川州,为的就是平平安安,可你们为了政权却将城池推来送去,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
“好了,知道了,真罗嗦,烦死了!”见小冬喋喋不休个没完,左言不耐烦地打断了,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也许这就是卸下防备卸下假面后的轻松与惬意。
小冬哪知左言这番变化,只道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真个是喜怒无常的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嘟囔了一句:“那你准备怎么退敌?”
左言懒懒地眯了眯眼,淡淡道:“我本来是想撤退岳家军,用二十万城民引诱魏军进城,再让岳家军使个回马枪,来个瓮中捉鳖,一举歼灭他们。”
“什么?!”小冬一听就跳了起来:“你就这么不顾百姓死活?你!你……”她气结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副模样左言倒觉得有趣极了,虽说他是有这种想法,清空岳家军,让魏军中计进城,再瓮中捉鳖,只是到时川州必会血流成河,遭难的始终都是老百姓。所以实施起来难度颇大,那岳老头首先就不答应,何况刚才小冬一番恳切的话,早让他打消了此念头。
他故作为难的模样:“那能怎么办?岳家军早晚得被昭回朝,魏军迟早都要攻进川州,老百姓横竖都要逢此劫难的。”
“你不是梁国世子吗?你梁国不是和魏国结过盟吗?如今他魏国打到你梁国边境来了,说好听点是侵犯朝庭,说不好听点是图谋你梁国,你梁国就坐事不理?还不赶紧让你爹发兵征讨?!”小冬情急之中劈头盖脸一阵说,在她心中魏军就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虽说这是小冬情急之说,可却听得左言心中掀起了波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愣了愣,面色严肃慢慢伸出手指,在她太阳戳了戳:“你小脑瓜子究竟装了什么?”
小冬打掉脑袋上那只纤长手指,轻呵:“说正事!”
左言这才正了容貌,良久,面色有些凝重,叹口气道:“连你都知道魏国打到我梁国边境,必有图谋,父王又怎会不知。我这次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小冬听得满脸疑惑,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当初我被朝庭以督学之名挟去作人质吗?原本我心里是记恨父王的,可后来我才知道,父王是为了保护我。”左言慢慢道来,小冬忙为他端来茶水后,听故事般静静坐在一旁。
“梁国的兵力一向分为两路,一路归父王掌握,而另一路却由九叔掌控。九叔同父王一样,都是祖父的嫡子,按照传嫡不论长的习俗,九叔和父王都有承袭王位的资格。而当时的祖母偏爱九叔,力荐他为世子。而祖父却偏向于父王,并最终确立父王为世子。祖母心疼九叔,怕他在父王执政后遭受委屈,便在祖父过世后,将能调配东西两路军的兵符偷偷转赠于九叔,而父王只得到了调配南北两军的兵符。原本两方也还相安无事,没想到在祖母过世后,九叔竟私通魏国,想吞并父王手中的兵权,最终达到篡位的目的。”
左言说的时候面如寒冰,眼似利剑,看得小冬心里阵阵发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周家发生的兄弟相残的事,轻声劝慰道:“不管怎样,那都是你亲叔。”
“是啊,不亲他怎会要想方设法除去我,不亲他怎会在我被送往朝庭后,还假意与魏结盟攻打嫡真,激怒朝庭,借刀杀人的除去我这个唯一有继承王位资格的嫡世子。”
左言说的时候脸上没有过多的情愫,只是眼里有丝丝刺痛,让小冬心里也不由自主刺了一下,也许这就是帝王世家,有太多不得已的恩怨。
“最起码说明你的父王是爱你的。”小冬安慰道。
“这次魏军北上进攻川州,恐怕也是九叔的‘功劳’。一旦魏军占领川州,势必会让它成为攻打梁国的跳板,到时九叔和魏军里应外合,逼父王就范还不是早晚的事。所以这次我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
小冬急了:“你不会是真的想引魏军进城吧?”她相信以他的才智绝对能顺利将魏军引进城歼之,历史上也有很多请君入瓮的案例,只是那样于百姓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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