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扶着明珠坐下，自己却拉着她的手在她面前蹲下，仰视着她，道：“乌云珠，我明天就要走了，有一件事要对你讲。”

    明珠点点头：“嗯，你说。”

    “督练营的事情，来龙去脉，我不想辩解，也不想多说什么，可是，把岳父大人纠缠进来，如今又落到调任边塞的地步，是我的过错，我追悔莫及，博果尔请求你的宽恕。”

    博果尔这番入了大牢，想了很多，也想过明珠给他讲的那些故事的用意，期间，顺治爷去瞧过他们一次，狠狠打击了博果尔一番，把博果尔说得一无是处，连“你只配躺在菜市口，被苍蝇围着”这话都出来了，博果尔年少气盛，并不怕死，可是，他一直盼着死在战场上，顺治爷把他说成这样，倒是打蛇打七寸，狠狠伤了这孩子，因此，博果尔这番出来，竟似脱胎换骨一样，脱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低落和沉稳。

    明珠道：“这事儿，本不是你的错，以后就不要提了。”

    博果尔道：“我不能不提，博果尔真心请求你的宽恕，给岳父大人赔罪了！”

    明珠道：“你我本是夫妻，夫妻本就一体，又何谈什么宽恕不宽恕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这孩子却倔得很，低着头，坚持道：“请宽恕我吧！”

    明珠见着孩子坚持，便道：“咳，好吧，我宽恕你。其实我真的没怪你。”

    博果尔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表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凝重了，他站起来，在明珠旁边的位子坐下，依然拉着明珠的手：“孩子还闹你吗？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吐得厉害吗？”

    这话让明珠吃了一惊，须知，前些日子，她吐得昏天昏地的时候，这孩子也没问过半句，这趟回来，不是换了芯儿吧？面上仍不动声色：“没有，也就是那两个月，后来就不怎么吐了，倒是最近，常踢我呢！我有时候着肚子，都觉得那小拳头腾腾地往外锤，还有那小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踹一下。”

    小屁孩嘴巴张得大大的，“真的？我！”了半天，小东西也没给他面子。

    明珠笑道：“现在八成是睡觉呢！天王盖地虎！”

    小屁孩一愣：“什么盖地虎？”

    明珠道：“没事，看着你趴着听动静的样子，突然想到一句诗：‘天王盖地虎’，呵呵。”

    小屁孩摇摇头：“我没听过，小时候我就不喜欢读书。”

    明珠想了想，大概是进了一圈儿大狱，长大了一点，应该没那么多穿的。

    小屁孩突然有了兴致：“天王盖地虎，那我是天王，咱们孩子是地虎？那，要不要给孩子先起个名字叫地虎？不好！要叫就叫天虎，也不好，这是汉人的名字……”

    明珠：……真想拿个餐盘扣在小屁孩的脑门儿上啊！

    两人正说着话儿，得了消息的太妃回来了，太妃步伐艰难，面色比这俩搞不清楚重点的小孩沉重多了。

    博果尔扶着太妃坐下。

    太妃道：“孩子，额娘一直想带你回察哈尔看看。一直回不去，这下好了，到了多伦，往西走不了多远，就是额娘的故乡了。”说这话时，太妃的眼泪就要奔出来了，抱着博果尔的头，哽咽着说：“孩子，我的好孩子，额娘不中用，你替额娘祭扫祖陵的时候，代额娘，向先人赔个罪吧！”

    博果尔道：“额娘，您不要这么难过，孩儿从小就喜欢马，这次让我去牧马营，正合了孩儿的心愿。我的心，已经飞到草原上去了。”

    太妃听着这话，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嘱托道：“孩子，你要当心，千万别在草甸上迷了路，饿了，不要在风口上吃干粮，累了，也别躺在雪地上。”

    博果尔道：“孩儿都记住了。”

    太妃摇着头哭：“你记不住，记不住，你呀，随便找个地方就躺下了，躺在雪地上你都不知道，孩子，我的孩子，额娘不能为你挡风避寒，你自己，要好好珍惜自己啊！”

    太妃这话说得动容，连着旁边的小丫鬟都一起哭了。

    明珠忙在一旁劝着，又道：“额娘，不然，我和博果尔一起去好不好？或许，我还能照顾他。”其实，明珠是被太妃说的草原场景勾引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啊！和贪玩的小屁孩一起，在大草原上骑着马玩儿，多好啊！

    太妃摇摇头：“傻孩子，你以为流放是出去玩儿呢！更别说你的身子重了，不宜奔波，再者，最好的太医都在京城，你年纪还小，生孩子这种事儿，还是在京城，我照看着，才好。”

    博果尔道：“额娘，乌云珠和孩子，就拜托您了。”

    太妃道：“你只管放心，到了多伦，好好照顾自己，你媳妇儿和孩子，额娘给你照看着。”

    吃过午饭，太妃便开始给博果尔收拾东西，明珠本想帮忙，但她身子重，去帮忙其实就是给众人添乱，后来，她只好坐在一旁，瞧着旁人收拾，偶尔想到什么，就让小丫鬟帮她拿出来，放到博果尔的行李里。一个下午都兵荒马乱的。

    可是，博果尔毕竟是流放，也带不了多少东西，收拾了六七个包袱，最后却只能挑挑拣拣带两个包袱上路。

    那日夜里，夫妻二人，出奇地安静，博果尔也不知犯了什么抽，一整夜都拉着明珠的手不放，明珠这身子，翻身什么的也不容易，只好把脑袋靠在小屁孩的肩膀上。

    第二日，明珠先送了博果尔走，又去送鄂硕，太妃本不想让明珠去，可是毕竟是明珠的父亲，再者，鄂硕被流放，也有博果尔的功劳，无奈，吩咐了轿夫千万小心，才放了她去。

    明珠准备了好些干粮腊酒等，想了想，又把自己嫁妆里头的一千两碎银票带上，夹在一本书里，装了一个小包袱，一并带了去。

    “阿玛，博果尔昨天一直跟我说，这次是他拖累了你，请求您和我的宽恕。”

    鄂硕情宽厚，倒也没真的怪博果尔，因道：“孩子，只要你和博果尔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自家人说什么宽恕不宽恕呢？”

    对于这事儿，明珠心里到底觉得对不住父亲，她当时看电视记得不熟，但是隐隐知道博果尔是出过一次事儿的，因一直跟博果尔讲那些故事，就是希望博果尔处理事情时候能成熟些，没想到，还是拖累了父亲。“阿玛，雅克萨路途遥远，再者，那里靠北，天气极冷，您千万注意自己的身子。我给您带了些干粮、腊和烧酒，您路上饿了就吃一些，若是天气冷，就喝些酒，千万别喝多了……”

    鄂硕又道：“我不在，博果尔也不在，你自己在家，要照顾好太妃，您的身子越来越重，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明珠想了想，装作感动得不得了，趴在鄂硕怀里哭，又悄悄说：“阿玛，包袱里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千两的碎银票，我在贝勒府横竖有份例，用不上银子，您路上不能缺钱，您带着用吧。”

    鄂硕道：“你这孩子，我哪里能缺了那个——”

    明珠道：“阿玛，这是女儿的一番心意，这里人多，您也别推了。再者，俗话说，穷家富路，我在家里，怎么样都没关系，贝勒府里饿不着我的。你在路上，也没人照应，多备着些总是好的。”

    鄂硕方叹气收了。此时，清朝官员的年俸并不高，也就几百两银子，勉强能养家糊口，基本存不下积蓄，当初，因乌云珠嫁到皇家，嫁妆少了怕人家瞧不起女儿，因此鄂硕几乎把多少年的积蓄全都放在女儿的嫁妆里了，给女儿办完嫁妆，家里只剩一千五百两的余钱，鄂硕又把其中一千两换成小额银票给了女儿，他只此一女，也算是把身家都给了女儿了。没想到，乌云珠又把一千两给了他。

    两人正说着话儿，安郡王岳乐也赶了来，送了鄂硕一些宋代刻本，只说是“喜欢呢就随便翻翻，若是不喜欢就卖掉换些钱，总归是有用的。”明珠心知这是安郡王知道鄂硕缺银子，却不好直接送钱，因送了这些，也算是顾念鄂硕的尊严，心里也对安郡王极是感激。安郡王又给了鄂硕一封信，是给当地督防营的营官的，岳乐认识他们，便写了信让他们照应着鄂硕，这是真真的雪中送炭，比多少银子都有用的，鄂硕也不推辞，直接收了。岳乐又劝了鄂硕几句，到时辰到了，方送了他走。

    2011-5-14 by赫连月箩

    第十一章 送别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