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哥舒黎迟钝的反应和速度，八姑三两下给她套上衣服，抓住她细细的手腕像拖包袱一样走出去，难听的低骂不断。

    哥舒黎一路说服自己要忍耐，出了医院大门立即又被入目所见的情形震得魂不守舍。灰的绿的玻璃墙在太阳下反着光，不知究竟有多高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仿佛望不到尽头。她震惊地仰着头，眼睛几乎花了，氧气好像也因为这些钢筋水泥隔出来的空间变得稀薄起来，让她呼吸困难。

    这就是21世纪？

    “有什么好看的，真是没见识，的士来了，还不快走？”八姑看不过她那呆傻的样子，用力扯了扯她的胳膊。

    没有提防之下，哥舒黎一个踉跄差点绊倒，狠狠地瞪向这个一再激怒她的女人。八姑被瞪得一惊，嘴唇抖了抖：“走、走啊……”

    哥舒黎心神一凛：一时没注意露出自己的本了，这样可不好。也不知道要和这个女人生活多久，暂时还不能和她对着来，以免引起她的注意。

    想着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低下眼帘，钻进打开的车门里坐好，闭紧嘴巴。

    八姑站在原地呆了一会，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觉得这小贱种的眼睛好像想杀人？疑惑地看看车上安坐的孩子，她安静地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依然是木木呆呆的。

    肯定是眼花了，一个不到六岁的小贱种，杀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八姑马上松了口气，一屁股坐进出租车里，扫了哥舒黎一眼，撇撇嘴又哼了一声，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哥舒黎眼底光闪烁，这个恶仆也过得太得意了，早晚要给她点教训，不急。

    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弄清楚那个太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是个恶的，只好做小伏低，骂就由她骂，忍耐到爸爸他们救她回去就行了。

    如果是个爱装模作样的就好办得多，极力巴结就是。无论如何，目前暂居这个私生女的身体里，吃饱穿暖是必须的，委屈自己总比继续受八姑好得多。

    哼，等我回去后，知道是哪个害我落到如此田地，一定亲手拆他的骨！

    八姑口中的太太，完全脱离了哥舒黎所对“大房正室”的想象。

    留着齐耳的短发的年轻女子，文静秀气，眉宇间还有淡淡的忧郁，宛如民国时期的文艺青年。

    “我是傅筱优，以后你就叫我母亲吧？”和善地哥舒黎的前额，她的语气倒像是征询。

    母亲？哥舒黎瞪大眼睛一言不发。心想，果然正室就是正室，表面看来文弱善良，对丈夫的私生女还是有芥蒂的。要是诚心想做足了功夫装大度贤良，怎么不让她叫“大妈”或者直接叫“妈妈”呢？

    不过她的表面功夫还算不错，真实的子有待观望。

    见她不说话，傅筱优以为她抗拒“母亲”这个称呼，心急地摆手解释：“我只比你大十几岁，叫妈妈好像不太合适…….”

    不似伪装的微微慌乱和淡淡的羞怯让哥舒黎微微一怔，难道对于今天的会面，她这个正室太太反而比私生女还要紧张？

    哥舒黎有个混黑的爸爸，自小就和男孩子打架，骄傲好胜。最见不得这种柔弱的女子，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一样，连忙装作结巴吐出三个字：“母、母亲……”

    傅筱优双眼亮了起来，欣悦地笑着，露出上排二颗小板牙。

    哥舒黎一时错愕：这个傅筱优……不是真的就这么单纯容易满足吧？

    被冷落在旁的八姑，突然恬着脸凑过来问：“太太，先生不在家啊？”

    傅筱优脸色微微一变，像是尴尬又像难过，淡淡地扫了八姑一眼，语调也不像对哥舒黎那样和善：“辛苦你送小姐过来，就暂时先住下吧。”

    八姑脸上的献媚顿时转成讪讪，低头应声，嘴角撇了撇。

    傅筱优见了，眸光更加冷淡，眉宇间的忧郁之气又浮了出来。

    哥舒黎暗想，这个傅筱优看着单纯软和，却不是软弱好欺。要不然怎么把舒小妹这个私生女抬成“小姐”来警告八姑？看来八姑这种没上没下的行止似乎不讨女主人欢心啊。这么说，只要生活在傅筱优眼皮底下，八姑就不是威胁了。

    除了司机山叔和女佣梅姐，还有个搞卫生的钟点工陈婶，这栋三层小别墅里就没其他人了。哥舒黎大略观察了一下这个小别墅，西式装潢，通体米色显得典雅简洁。不像她见过的一些暴发户喜欢华丽的廷风，到处都鎏上金边。

    电器之类的，她在舒小妹的那些影像里已经有所了解，也不觉得太吃惊。可惜舒小妹足不出户，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也少得可怜，让哥舒黎无从判断这些物件的价值。

    不过这个小别墅里挂的油画，水平实在不怎么样，花里胡哨的，似乎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难道是2000年的人对艺术的鉴赏水平下降了？以此看来，这家人的背景在这个时代大约也就是个小富水平吧。

    直到晚上，男主人都没有出现，傅筱优也没提起，哥舒黎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八姑对这个别墅里的人和物表现出来的陌生，让她觉得很高兴——她已经想到一个好主意对付一个在主家眼里没什么地位的恶仆了。

    女佣梅姐七点就要下厨房准备早餐，连带着和她暂住一室的八姑也不得不早起。清晨时分二人一同走到客厅，就被沙发上一个灰灰的影子吓了一跳。

    “鬼啊——”八姑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三层小楼。

    梅姐急得死死捂住她的嘴：“你鬼叫什么？昨晚才交代你太太有了身孕，不能吵了她休息。”

    “八姑……”哥舒黎小脸苍白，瞪着无神的大眼睛，披头散发，长长的棉被拖在地上，一副被吓着的样子，瑟瑟发抖。心想，傅筱优怀孕了？昨天却没看出来，不知道几个月。怀了孩子还把丈夫的私生女接到家里来，胆子真大啊，就不怕私生女下黑手夺宠？

    八姑刚在梅姐面前落了面子，一时忘形，扑过去揪住她脱口就骂：“你这个死贱种，太太好心好意地接你来你还不知道安分感激，一大早的跑出来装神弄鬼吓人？罚你今天没饭吃！”

    梅姐还没见过这么放肆的同行，连忙过来将她拉开，眼见哥舒黎眼眶红红想哭不敢哭的样子，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八姑，道：“八姑阿姐，让我多嘴一句，说话不能这样没遮拦的。”

    八姑才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啊”了一声捂住嘴，想想又觉不甘，放开手自辩了一句：“都是被她吓的我，梅姐一定要帮我向太太说清楚。”眼睛狠狠地剐了一下哥舒黎。

    哥舒黎将眼里的水汽挤成泪淌出来，怯怯地缩到角落去，暗笑：要吓的就是你。

    这么大的动静，睡神都闹醒了。听了二个女佣的话，傅筱优却没像八姑预料的那样生气，反而牵了哥舒黎的手看了又看，着她的脸温声细语地问：“眼睛都黑了，小妹昨晚不睡觉吗？是不是一个人睡害怕？”

    哥舒黎飞快地看了八姑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豆大的泪凝在眼睫上，晶莹欲滴。装哭的功力，她是炉火纯青了，因为有个暴的爸爸和一个凶巴巴的义兄阿狼，她每每闯了祸后装哭是最好的手段。

    傅筱优见状微微一笑，她细细的脖子，又问：“是不是不和八姑在一起，小妹就不会害怕了？”

    哥舒黎用力点头，又看了看八姑，突然“哇”的一声咧嘴大哭：“八姑不见了，我一个人好怕、好怕！呜呜……我好热，头好痛，身又痛，好热好热！八姑不要丢下我，呜呜——一直喊八姑都不应我，都找不到八姑，地上又好冰，我好冷好冷，好怕……”

    哥舒黎缩在被子里继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袋都差点摇得快掉了！她心中暗恨：要不是这个恶仆狠心苛待，我又何必这样费劲？还好这个身体不是我的，眼泪不要钱。

    她说的话断断续续不成句，却很容易懂，三个女人同时变了脸色。

    见女主人向自己冷冷望来，八姑心急地大叫：“太太，小妹平时话都说不直，又刚发过高烧，39度几差不多40度喔，医生都说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脑子肯定是烧得不好了，太太不要冤枉我！”

    傅筱优差点气得说不出话来，梅姐连忙端了热过来劝她不要动气，扭头对仍在大叫冤枉的八姑说了一句：“这么点大的孩子，八姑姐一个人带着也能让她烧到39度才送医院急救？”

    傅筱优喝了东西平了气，不看八姑煞白的大圆脸，摆摆手道：“算了，八姑带不惯，我们家就不留了。”

    哥舒黎松了口气，倒头就装作哭晕了过去。这个舒小妹的身体一点都不经熬，才顶了半夜就不行了，还是先睡会养养神吧。

    耳边朦胧听见傅筱优的叹气声：“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可怜可怜，这个词听着好烦啊！不过这个傅筱优，好像还不错……哥舒黎这个想法，第二天又得到进一步的肯定。

    “小妹，这是我二姐傅筱恬，你叫姨母。”

    傅筱优的口吻和态度太像个孩子，哥舒黎注意到傅筱恬的古怪脸色，差点忍不住想笑，却还是依言小声叫了一声“姨母”。

    “嗯。”傅筱恬淡淡应了一声，眼底的嫌弃一闪而过：“筱优，我有话和你说。”

    傅筱优似乎没有感觉到姐姐对哥舒黎的不喜，温柔地她的脸道：“小妹，你去找梅姐玩吧？”

    哥舒黎点头，离开前看了看墙上那幅花里胡哨的油画，心里疑惑。昨天因为这些油画水平实在太差，所以以为傅筱优以及舒小妹生父的背景，大约就是小富。

    但是今天来访的傅筱恬，脖子上的钻石吊坠至少有十克拉，到妹妹家来做客也戴这么大的钻石？是新年盛装？不太像。看傅筱恬对妹妹亲密纵容的态度，也不像是为了炫耀。那是不是可以说，那么大的钻石对她来说只是平常的配饰…….傅家，舒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看了一眼小花园里摘荷兰豆的梅姐，想起昨天梅姐对傅筱优的维护，她有点后悔。不该那么快就把八姑那个沉不住气的大嘴巴赶走的，否则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情报来。也怪自己太心急，说要忍耐，却还是受不那个恶仆，应该引以为戒了。爸爸和元辅他们又是怎么回事？都二天了，还不把自己救出去，装小孩真是不舒服。

    “梅、梅姐。”

    “啊，是小妹啊，来帮梅姐摘豆啊！”

    哥舒黎紧张地绞着手指，怯怯地道：“我、我不会。”

    “不怕不怕，梅姐教你，你看，掰开这个头，一撕……”

    隔着客厅的玻璃窗，傅筱优望着小花园里一大一小的背影淡淡地笑开。

    “小妹啊，啊呸，那个也叫小妹哦，真是晦气。”傅筱恬啐了一口，对自己的幺妹有点恨铁不成钢。知道妹妹的个单纯，她也不好说太重的话：“这么大的事你也不事先问问我的意见，你现在怀了孩子，怎么能把那个外头养的接到自己身边？怀孕的时候可不能多心。”

    傅筱优了还平的肚子：“姐，就是有了宝宝，人家才想给孩子积德嘛。”

    “要积德也不用放在这里养，多找个佣人在那边看着就行了。”

    “还说佣人呢，就是因为那个八姑不会看，害得那个孩子差点没命。姐，我自己有了宝宝，就觉得心里软软的，看见孩子就想对她好……而且，瑞麟哥忙嘛，他没时间管那个孩子，我来帮他，不好吗？”

    傅筱恬冷笑：“是哦，舒瑞麟是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她这个妹妹最天真，丈夫在外面玩女人，她怀了孕还要帮他养私生女。

    “姐……”傅筱优眼一暗。

    “算了，你自己高兴就好，记得提防那个小的，别要让她碰了你。”

    傅筱优甜甜一笑：“姐，我还想给那个孩子找个家庭老师，你说好不好？”

    哥舒黎跟着梅姐捧着篮子进门，耳尖的正好听到这一句，不由欣喜若狂——终于不用做睁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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