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桃花溪是什么地方？

    桃花溪是清宁城最富盛名的烟花妓馆。因着门前一道半丈宽的溪流，岸两旁遍植桃树，每到春日桃花盛极而凋之时，纷扬的花瓣多数便落入清澈的溪水中，顺流而下，此溪水因此得名“桃花溪”此处青楼宅院便借了它的名，也叫做桃花溪。

    正值上午，桃花溪尚未开门迎客，此时两扇大门紧闭，两盏高悬的红灯笼在日光下显得微有些黯淡。

    寇水之却早醒了，她只着了一身粉缎中衣，尚未梳洗，一头绿云直披腰际，独自站在二楼的窗前，背影略显单薄。她望着楼下，清冷的早晨，院子里只有一个青衣小婢执了扫帚在做清扫，偶尔有在此过夜的男子一边掖着衣襟，一边打着哈欠行色匆匆的离开，有女人软糯的调笑传来：“大爷，您要再来啊，奴家等着您啊。”

    楼梯上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有人进了寇水之的房间，将身子倚在门上，嗲着声音道：“呦，水妹妹这是想哪家的爷们呢？”

    寇水之回头，见门上倚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长得眉清目秀，穿着素衣素裙，脑后挽着简洁的发髻，只簪了一只碧玉钗，这一身打扮淡雅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宅院里的少误闯了烟花之地，却不知她便是桃花溪的掌门人，清宁城大名鼎鼎的鸨姐兰莹玉。

    寇水之微挑了秀眉，笑笑道：“大清早的，莹玉姐什么事亲自上来跑一趟，小丫头们又去躲懒了？”寇水之一双丹凤眼，这样轻挑秀眉宛然一笑。便有一种无限妖娆妩媚之态，极是风流。

    “你且猜猜，会有什么事？”莹玉手上绞着一方帕子，抿着嘴笑着望她道：“周大爷今儿早上派人传话来，说今儿中午他第九个小妾过生日，要在府上摆酒，点名要你去呢。”

    寇水之不屑一笑：“我当是谁，他的小妾过生日，与我有什么相干，莫不是怕宅院里太清净，请我去搅乱一方醋海的？”说着款款向椅子上坐了，执了牙梳侧了头梳发，淡淡的道：“我今儿身上不好，怕是伤了风，莹玉姐体谅妹妹一回，回绝了周大爷罢。”

    “是身上不好，还是心上不好？”莹玉将帕子在手指上左绕右绕，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一切，冷冷笑着道：“我道水之妹妹在这烟花之地多年，已经是个通透人，原来竟是我看错了。”

    寇水之执着牙梳的手微微一顿，神色如常的道：“我不过是俗之又俗的一个俗人，‘通透’二字从何谈起。”

    莹玉望着寇水之的神色中带着探究：“你是我一手□起来的，我若不知道你的心思，便算白长你几岁，那个萧七公子，总有几日没来了吧？你这算是为他守身如玉么？“

    寇水之听了这话，将牙梳向桌上用力一拍，嗔怒道：“我不过是个玉臂千人枕的欢场女子，我倒是想守身，我有那个身子可守么？姐姐倒是能让我守么？快别说这话让我恶心。”

    “那你昨儿不见客，今儿不见客，闹的是什么？”莹玉立时也恼怒起来，柳眉倒竖，言语颇为刻薄：“你不过是看萧七公子待你温存，又许了诺言，你心中便生了痴念，我也不怕把话说开，若那萧七公子当真愿意为你赎身从良，我倒替你高兴，不但放了你去，还要大放鞭替你庆贺，怕只怕萧家的门槛太高，萧七公子出得来，你却进不去，你那点痴念，终究不过就是痴念罢了。”

    寇水之气得纤手微抖，僵坐了半响，轻轻闭了眼，慢慢缓出一口气来，微挑了唇自嘲的笑道：“莹玉姐一番教导水妹妹记下了，妹妹今日身体不适，还请莹玉姐替妹妹回绝了周大爷吧，妹妹谢过姐姐了。”说着，起身屈膝一福，动作看似恭敬，神态却是倨傲。

    “你！”莹玉气得面青唇白，寇水之八岁被卖到青楼，十二岁梳弄，十四岁便是清宁城才艺双绝，艳冠群芳的花魁娘子，她所学一切，无不是自己倾囊传授，自己待她更如亲妹无疑，没想到这小雏鸟儿黄嘴丫还没褪全，却来要自己的强了。当下恼怒，便要上前狠斥她几句，却见一个奴打手“蹬蹬蹬”跑上楼来，喘着气道：“玉姑娘，冰翘抓回来了。”

    莹玉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闻言冷哼道：“你去把这小蹄子绑到楼下厅上，敢跑？我桃花溪的家法不是吃素的！”说着，朝寇水之冷笑：“水妹妹既是身上不爽利，姐姐自当爱惜你，你便好生歇息吧。”便一甩帕子，当先下了楼去。

    不多时，楼下便传来女孩儿哭泣惨叫声，隐隐约约夹杂着莹玉的喝骂：“狠打这小蹄子，我若制服不了你，这桃花溪的主人也该换人做做了。”

    寇水之知道这话是在敲打自己。然而她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偏偏走到廊上，将身倚在二楼栏杆上，眼睛不屑的朝楼下厅上瞥一眼，对着一个正在看热闹的小丫鬟柔媚着嗓子道：“小喜，今儿姑贵体欠安，无论他什么周大爷李大爷来，你只管替我赶出去。”转身进房，将门“砰”的关上，再转身坐与椅上之时，两行清泪却已是顺颊而下。

    寇水之怔怔的望着自己镜中流泪的脸，半响，突然冷冷一笑，再怅怅叹一口气，抽了帕子轻轻擦拭眼角泪痕。

    门突然被推开，寇水之转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身量未足，着一身半旧衣衫，却是整洁干净，一双丹凤双眸与寇水之十分相似。

    “陶哥儿？”寇水之一怔，随即朝他招招手，勉强朝他笑道：“怎么不在后院好生读书，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原来这男孩儿是寇水之的胞弟，叫做寇恒之，名陶哥儿，今年十三岁。

    陶哥儿望着姐姐红红的眼睛，小脸紧绷：“玉姐姐又欺负你了？”

    “没有，方才不小心，眼里落灰迷了。”寇水之掩饰的笑笑。

    陶哥儿却是不信，气愤握拳道：“我去帮姐姐讨公道。”转身就要向外跑，寇水之忙一把将他拽住，急嗔道：“你且给我省省心，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好生回后院读书，我就谢天谢地了。”

    “姐。”陶哥儿不甘的叫了一声，委屈又心疼的看着姐姐，忽而流下泪来。

    寇水之将弟弟揽在怀里，低头为他擦眼泪：“我不过跟玉姐姐拌几句嘴，她哪里就能欺负得了我呢。”

    “姐。”陶哥儿用手背抹着眼泪，抬头用亮晶晶的眼望着寇水之：“我知道，姐是为了我。”

    这一句话说得寇水之心酸，用手疼惜的抚着弟弟的头发，正色道：“你既知道我是为了你，你便更加要发奋苦读，不要辜负了姐姐对你的期望。”

    陶哥儿起身站在寇水之面前，三两下将眼泪擦干，郑重道：“姐姐，你放心，等我过了童生试，再去争个头名解元送给姐姐。”

    寇水之颇为欣慰，伸手正正他的衣襟，方才想起他过来时必是经过楼下大厅，莹玉正在那里处置冰翘，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不顾脸面的惩罚。况且这里一楼里的风尘女子，弟弟年纪尚小，纵然本纯良，也怕禁不住诱惑，她向来轻易不许他来前楼的，此时便更沉了脸道：“陶哥儿，你记着，姐姐每日得空便去后院看你，你要读什么书，要吃用什么东西，只让你的小童来告诉我，只是姐姐这里你以后一次也不要来，若敢不听姐姐的话，姐姐以后都不理你，听见没有？”

    陶哥儿一向懂事，闻言重重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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