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寇水之过生日，按照莹玉的意思是要大办一场的，只是无奈被寇水之婉拒，只得作罢。

    寇水之一早起来，换过一身素净的衣服，谁也没有惊动，独自来到陶哥儿读书的院子里，才进院门，便听见里面琅琅的读书声。为了今日，寇水之早已经为陶哥儿请了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自己懂得早起用功，寇水之猛然想起前几天对他的疾言厉色和惩罚，心痛得揪做一团，眼圈便是一红。在门口将情绪努力平复半天，才若无其事的推门进来道：“陶哥儿，弟弟。”

    陶哥儿转头见姐姐站在门口，顿时露出一个笑容，起身跑过来扑在寇水之身上，抱住她道：“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寇水之蹲下身子，简单的发髻上只簪着一支拙劣的木钗，陶哥儿微怔，小手轻轻抚了一下姐姐如云的青丝，嗫嚅着道：“姐姐，这钗儿……好难看。”

    寇水之宛然一笑：“这是姐姐收到的，最好的寿礼，姐姐很喜欢。”起身拉着陶哥儿的手：“来，姐姐带你去看望爹娘。”

    遍山红叶飒飒作响，枯叶零落，一棵参天的古松下，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并没有墓碑，黄土上荒草丛生。寇水之握着弟弟的手，静静的凝视着，陶哥儿虽不明白姐姐将自己领到父母的合葬墓前要做什么，但却乖巧的立在姐姐身边，仰头望一眼姐姐红红的眼圈，在望一望那一坯掩埋亲人的黄土。良久，寇水之蹲下身望着弟弟，郑重道：“陶哥儿，你跟爹娘说，你要好生读书，你不会辜负爹娘的期望。”

    陶哥儿被寇水之的神色吓到，脸色有些发白，怔怔的点点头，面对坟前站定，深深吸了两口气，清脆而坚定地道：“爹、娘，陶哥儿会好好读书，考解元，考状元，为爹娘和姐姐争光。”说完，迟疑的回头看着姐姐。寇水之隐忍的眼泪缓缓滑落，她抱了陶哥儿，将头埋在他身上，泣不成声。所有的一切不幸的，肮脏的，责难的都只冲着她来吧，陶哥儿，寇家唯一的血脉，寇家的希望，无论如何，她也要保护他长大，让他挣脱了这牢笼出来，让他锦绣辉煌的站在世人面前，这才不枉她卖身青楼养育他的苦心，她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寇恒之，你要记住今天说的话。”

    两人下山来，山下的官道旁的一棵树上，不知何人栓了一匹枣红骏马，悠闲的甩了长尾，正低头啃食着草芽。陶哥儿眼尖，指着马旁边的人惊喜的叫：“姐姐看，是沐笙哥哥。”

    寇水之顺了弟弟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沐笙一身锦缎长衣，外面罩一件玄色薄大氅，长身玉立，这青山秀水中，微仰着头，眉目含笑，静静地望着她。寇水之身形一顿，心中无由来的涌上一阵恐慌，她突然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沐笙迎上来，张开手接住陶哥儿飞扑过来的身子，借势转了一圈，陶哥儿尖叫着笑着喊：“沐笙哥哥……”

    沐笙放下陶哥儿，朝寇水之浅浅一笑：“水之。”

    寇水之妩媚一笑，眉梢眼角都带着风情，：“萧七爷有何贵干？”

    “我去了桃花溪，正看见你雇了轿子出门，便跟着来了。”沐笙并不回答她的话，笑着自顾自的说：“这里真是好景致，只不过有些冷。”

    寇水之早就注意到沐笙明显憔悴的面颊，鬓上垂下一缕黑发，映着那瘦的尖削的脸颊更加苍白，她便没忍住，脱口问了一句：“你可大安了？”

    沐笙见她提及自己被家法一事，不禁有些尴尬，只是她总算跟自己好好了一句话，更何况还是担忧他的话，心中欣喜，便顺着她道：“已经无碍了，不然哪能出来呢。”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并没有准备寿礼，改日补给你。”

    寇水之笑笑：“无妨。”

    陶哥儿抓了沐笙的手仰着脸天真的望着他：“沐笙哥哥，我可以跟它玩吗。”他指指路旁正在吃草的骏马。沐笙拍拍他的头：“去吧。”陶哥儿立刻欢呼一声跑下去。寇水之刚要开口阻拦，却被沐笙一把握住手腕，目光温润的望着她：“放心，这匹马很温顺。”

    那握住自己皓腕的手掌心微温，手指却带着凉意，那双眼里含着笑，却执拗的盯住自己，仿佛要在她身上挖掘出什么来，寇水之将眸光放到别处，掩饰着心底那一丝慌乱，微微一叹道：“天下女人多的是，为何独独纠缠与我，堂堂萧府七爷，不怕自跌了身份么。”

    “天下的女人多的是，却没有一个叫做寇水之。”沐笙笑得单纯明媚，坚定的望着她：“身份与我，实在算不得什么，我是萧沐笙，你是寇水之，这就够了。”

    “疯话！”寇水之用力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神情充满了冷冷的嘲讽：“萧七爷要做黄粱美梦尽管去做，水娘我还要赚银子养家糊口，恕不奉陪了。”抬步绕过他便走。沐笙却是不急不恼，只在她身后轻笑一声道：“水之，你若不是对我动了心，做什么要逃？”

    寇水之侧身斜睨他一眼，挑衅的冷笑道：“哪个要逃？”

    沐笙道：“你不是要逃，便听我说。”他站到她面前，缓缓的道：“我二哥知道我与你来往，几番喝拦阻，我嫂子多次劝我离你远一些，家母虽不知具体，却也责怪我为了儿女私情胡闹妄为，连书白那么随的人都三番五次告诫我不要痴心妄想，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反对我的作为。可是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心在你身上，我不是傻子，一些事情还看得明白，你若不是对我用了心，你做什么一直向外推我，你做什么写那样一阙词来给我。”他顿了顿，自嘲的笑了说：“我骗不了自己，你也不要自欺欺人了吧，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寇水之心中震动，她不料沐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呆愣半响，才忽然嘲讽了笑了道：“看不出，萧七爷还是欢场高手，这一番甜言蜜语若是说给哪位千金小姐听，不知要被感动成什么样儿，可惜了，”她慢慢摇摇头，像面对一个在自己面前耍把戏讨疼邀宠的孩子：“可惜我不是闺阁中的千金闺秀，我是桃花溪里入幕之宾无数，人尽可夫的水娘，那些男人对我发下的山盟海誓，若能当粮食，可够清宁城的百姓吃两年。”

    “水之，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沐笙发了急，快语道：“我二哥虽专横独断，却不会仗势欺人……”

    “萧七爷！”寇水之厉声喝止他：“水娘蒲柳之质难配您宋玉之才，您放过水娘，快离我去了吧！”

    沐笙怔住，半响，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一点泪痕：“着急什么，眼泪都急出来了。”寇水之也被自己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吓了一跳，却见沐笙苦笑了道：“我知道我如今说什么你也只是不信，不过，我会用以后日子慢慢证明，总有一天，你会信我。”

    寇水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什么，默默从他身边走过，走到前方骏马旁，轻轻牵起陶哥儿的手，顺着那官道朝城门的方向，一路行去。

    沐笙远远的看着，却是浅淡一笑，带着些痴傻，寇水之，我明白你的心意，所有，我绝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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