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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教诲

      麦娘捧着戒尺站里师傅房里,屋子里空荡荡的,师傅还没有回来。

    手里的东西实在的烫手,麦娘趁着没人干脆丢到桌上,顺便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师傅的房间是一个人住的,比苏老鸨的略微小一些,物件陈设和上等姑娘们的差不多,只是颜色要素净些。

    北边窗下放了一架琴,不是楼中姑娘们惯常弹的古筝,那是一架古琴,象征着良家女子身份的古琴。麦娘不由自主的上前,手指抚上琴弦的那一刻,有种奇异的电流穿过身体。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仿佛曾经在某个地方和这琴有过莫名的渊源。

    可这明明这架古琴,虽然用料上乘也已经有些年头,可麦娘这样身份的人,即使是在外头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如此亲密的接触这样的东西。更何况现在……麦娘曾经看过水若燃抚琴,那时她还没有开始跟着师傅学过音律,只是觉得那样的琴音仿佛摄人心魂一般,和水若燃淡定自若的神情一起长久的留于她的印象里。

    水若燃曾经是闻名京城的千金小姐,和她现今的身份相距甚远。麦娘想,那应该是大家闺秀才能有的气场吧,似是婉约,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强势。

    手指勾上琴弦,音色铿锵而悠长,麦娘一凛,指尖上随即有一丝疼痛细微入骨。

    “来了。”麦娘回转身,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而且像是已经站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师傅,我……”低头,麦娘望见自己的脚尖隐约还沾了一些苗圃里的泥土,心中的不安加剧。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屋子中央捧着那样东西等师傅来的吧,千不该万不该还跑来这里动这架琴。

    “想学吗?”师傅似乎并没有生气。

    “我……可以吗?”麦娘怯生生的抬起头,师傅不打算罚她了吗?还说要教她学琴。

    女师傅脸上忽然变色,十五年前也有一个这般大小的女孩子对她说过相同的话,那神情那语气,甚至是容貌,竟是这样的相似。

    “你的手现在这样子,要怎么学呢?”麦娘闻言又低下头去,并没有注意到师傅的神情。

    “等你手上的伤好了,就教你。饿了吧,桌上有吃的,快去吧!”顺着师傅的手指去,麦娘见桌上放了一个食盒,忙揭开来看,却是一碗**丝面,上面飘着一层诱人的油花还点缀了一撮香葱。

    凭现在的身份,麦娘鲜少能吃到这样热腾腾的好东西,悄悄抬头看一眼师傅,见她正对着窗外出神,忙拿起筷子呼哧呼哧的吃起来。

    一大碗面条很快就下肚了,连汤都没有剩下。吃过东西身子果然暖和许多,麦娘把东西收拾了,回头见师傅已经坐在桌边。麦娘忙倒了茶水奉上。

    “过来坐下吧。”

    麦娘侧着身子坐了半边凳子,目光又低垂下去。

    师傅坐在对面,麦娘将两只手交叉缩起来,尽量掩饰手上的伤口。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梅兰阁吗?”师傅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和倩雪茹雪两个是差不多时候开始练的,论天资你要胜过她们,只是……”

    “师傅,我会用心的。”其实麦娘也不能算是不用功,只是近来的事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太小,那么多心事盛不下,多的几乎要溢出来。

    “师傅不是怪你不用心,也知道你并不厌恶这些个劳什子。喜不喜欢,都不过是敲门砖罢了。只是做什么事都切忌急功近利,你看倩雪茹雪两个,虽然能弹两个曲子却是有声无形,如此这般将来再想有别的造诣可就难了,只怕也就是个在梅兰阁混日子的份。”

    麦娘回想师傅平日里总是揪着自己的手型仪态不放,原来是为这个。

    “我不去梅兰阁。”

    “那你是想学水若燃一步登天?”麦娘刚大着胆子想把来时就想好的话说出来,却被师傅早一步猜透了心思。

    “我……”

    “你倒是个心高的,就是能耐还欠点。”师傅脸色忽的一沉,“知道今天为何要罚你吗?”

    “因为,因为这几日……没有好好儿做功课。”麦娘低头,缓缓的起身。偷眼看师傅手里的戒尺,心里发毛,果然还是逃不过。

    “耽误几日功课我还不值得打你,凭你的功夫,再过两天就补上了。”师傅脸上似笑非笑,“你看看自己的手,就算你将来不打算拿它来弹琴写字了,就可以这样糟蹋吗?”

    “我没有,是……是昨日干活时伤到的。”麦娘说这话时明显的底气不足,那时虽然并不是想逃避弹琴写字,但她确实是希望能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自己心里的痛。

    “既然伤了为何不上药?你不想上那一会我替你前头后头的一起上了罢。”师傅话语里带了些火气,腾地站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药膏和戒尺一并丢在桌上。麦娘从未见过师傅发火,心内不禁忐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不自爱,我今天替你母亲教训你……”

    “我没有爹娘!他们都说,我是野……”麦娘顶撞师傅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下去。两年前云水哥曾对她说过,不许再说自己是野种的话。可爹娘父母,这些对麦娘来说实在是太过虚无飘渺,麦娘无法理解那两个从来没有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的人,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女师傅看着面前瘦弱的女孩,倔强的抬起头来,眼里却泪光闪闪。“跪下,为你刚才的话,你给我跪下!”

    师徒二人对峙着站了约有半柱香功夫,麦娘终于败下阵来。从桌上拣过戒尺,高举过头顶,缓缓地跪了,“师傅。”

    女师傅接过尺子,朝边上指了指床铺的位置,淡淡道,“你要是知错了,就过去罢。”

    麦娘是知道规矩的,尽管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除了外套挨着床沿跪了,上身轻轻伏下。依理小衣也是要除去的,可麦娘心里还是有个小九九,希望师傅能够网开一面,看在她刚才主动认错的份上,不要像上次那样,好歹给她留点面子。

    师傅的床上有股好闻的味道,麦娘侧脸贴着光滑的丝绸,忽然就不那么害怕即将来临的惩罚了,恍惚还生出一些困意。

    女师傅上前,看着小妮子别扭的模样,伸手要去她小衣,却发现她呼吸匀称,竟是睡着了。

    这孩子……手中的戒尺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了。女师傅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上床,拉过被子盖好,又拿干净的布替她将双手擦净、上药。

    孩子睡得并不安稳,药膏接触到伤口时轻微的刺痛让她在梦里皱了皱眉头,痴吟一般喊了声:“阿婆……”

    那应该是抚养她长大的人罢,女师傅想道。只是那个崔家村在两年前就已经毁于大火了,恐怕她梦里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这个孩子,生的这般容貌,又是这般心,上天似乎是早已注定好似的,会把她又送到她的身边来。恐怕这孩子还是要走她母亲的那条路的,只是现在,做师傅的不能太过提点。毕竟要去那种地方的人,须得多些磨练才行。

    女师傅看着麦娘,思绪百转千回,竟是一夜无眠。

    麦娘早上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师傅怀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屁屁。咦,一点都不疼?!

    “师傅,您不罚我了吗?”依稀记得昨天顶撞了师傅,自己是趴着等挨打的,怎么睡了一觉就躺在师傅舒服的大床上了呢?而且屁股还是完好无损的。

    “昨儿和你说的话,你若是都记住了,便不罚你了。”师傅脸色不大好,可是听这说话的口气,心情不错,麦娘慌忙点头。

    “起来吧,后头做活要迟了。”

    自个儿穿衣洗漱完,麦娘发现手上的小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纳闷呢,师傅又取了药膏予她再涂一遍,嘱咐她今日不可再下水。原来昨晚上师傅已经趁她睡着的时候,替她上过药了。

    麦娘心里甜丝丝的,师傅不过是嘴上凶点,其实心里还是疼她的,就算昨晚气得要打她,最后也没真下手,只是说教一番作罢。她还意外的捞到一碗香喷喷的**丝面。

    此时再回想前一天的事,麦娘不由心生惭愧。本来师傅斥责她不该因赌气而伤害自己的身体,这确实是自己的过错。昨天不但没有虚心接受,还因此和师傅顶撞,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师傅疼爱自己,不忍责罚,自己切不可因此恃宠而骄。

    思及此,麦娘打定了主意,今日功课完毕,定要真心诚意的好好和师傅认个错才是!

    时候已经过了辰时,天色依旧是的。麦娘走到苗圃,庄婆子已经在了。和师傅一样,她拉过麦娘的手瞧了瞧,也是不肯让她沾水。因清晨的花上沾有露水,今儿个索连折花的事都不让她碰了。麦娘只得找了干净的布来,衬着花锄的把柄小心的松土。

    “这天,还没到冬至呢,怎么看着像要下雪的样子?”庄婆子说着话,口中吐出的气息很快凝成一团白雾。

    “恩,真冷。”麦娘说着轻轻的刨了一下,地上似乎有薄薄的雾气升腾起来。

    人身子热,到了这冷天说话才会有雾气,这地里怎么也会有?麦娘凝神屏息,唯恐被自己口鼻里吐出的雾气搅了视线,又小心的刨了两下土,地里果然又有两股淡淡雾气升起。

    “庄阿婆,这地……怎么是热的?”麦娘惊讶道。

    “怎么不是热的?你瞧,那围墙外面,可不就是个温泉吗?”庄婆子不以为然的笑笑。

    “温泉,你说这里旁边是温泉?”麦娘两眼放光,兴奋的把花锄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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