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杖刑
云水哥,那个带着她从崔家村的腥风血雨里逃命的云水哥,那个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她的云水哥,那个将她卖进窑子半年多都杳无音信的云水哥……麦娘觉得自己的心乱了。
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喘不过气来。身后一阵虚脱似的寒意,麦娘脸色惨白的靠在茹雪身上,抖个不停。
那个人离她这样近,近的只要她现在向前走那么几步,就可以站到他面前。可麦娘觉得他离自己又很很远很远,他坐在那儿,高高在上,俯视院子里上百号卑微的生命,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冷酷,那样的表情是她从未在云水的脸上见到过的。
云水哥的眼神,在麦娘的记忆中,永远是温润如玉的,就像温泉水一波一波,滑过白的卵石。那时麦娘觉得云水在身边就很安心,即使饥肠辘辘不知明天要去向哪里的时候,他的怀抱都是温暖的。
但现在,前面那个身着华服端坐着的人,却是遥远而不可亲近。或者,他们只是长得很像而已,仅仅是很像。他们本就是两个人,一切都只是错觉,麦娘告诉自己她已经忘记那个人了。面前的人是瞿大少爷,不是她的云水哥!
“清歌,你怎么了。”茹雪盯着倩雪的背影发了会呆,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麦娘不对劲了,“哎呀,这可是我疏忽了。庄阿婆说你昨天受了风寒,你这别是烧了吧?这可吹不得冷风的”,茹雪又看一眼倩雪的方向,咬咬嘴唇,“要不……我们去和妈妈说一声,我先扶你回去。”
“不用了。”麦娘拉住茹雪,刚才茹雪扶着她替她揉了揉背,她已经缓过来一些了,脸上略微有了些红润,“现在妈妈正在气头上,这会过去准会触霉头,没得把我们两个也搭进去。”
“那……你能行吗?”茹雪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她似乎并不想留在这里。
“放心,我没事。”麦娘轻声道。
麦娘没有听清苏老鸨站在上首到底训斥了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今天李婆子脸上的异样。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上面坐着的那个人,似笑非笑的样子,直等到苏老鸨吆喝完了恭敬的退到一边,那人才淡淡的抛出一句:行刑。
倩雪奋力挣扎着,像一只受困的野兽,做着最后的疯狂而徒劳反抗。很快,她求饶的声音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所取代……
他们……他们是要生生将她打死!
茹雪拉着麦娘的手,握得越来越紧,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她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又期盼着什么,但麦娘顾不得这些。那几个小的已经吓哭了,只是当着苏老鸨的面不敢出声。而上面那个人,依然面不改色,他几乎是兴致勃勃的在观看这场杀戮!
“不,不要!”麦娘突然尖声喊叫着冲出人群,茹雪想要拉住她,也被拖倒在雪地上。
待麦娘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瞿大少爷的面前了,“停下,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她会死的,她会死掉的……”
整个院子骤然安静下来,行刑的人停了手,只剩下倩雪细微的呻吟声。
“清歌,你放肆!你们,还不快来人把她……”苏老鸨的呵斥被瞿大少爷轻轻抬手制止。
“她会死的,不要这样,她会死掉的……”麦娘上前抓住那个人的衣服,她很想哭,可是眼眶里干涩的很。
“你想放了她?”瞿大少爷顺势抓住她的手,“你可知道,她对你做了些什么?”
那样清润的嗓音,是云水哥?麦娘有一瞬间的恍惚。
“清歌,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倩雪的声音带着些喊叫过后的嘶哑,“我不是有意的,菜棚子里的事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想要害你。清歌,你相信我。”
麦娘转身,看着倩雪哭花了的脸,发丝凌乱。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脑子里很乱,她只能傻傻的望着这一切,完全不能思考。
“她在你喝的水里下了药。”瞿大少爷说话的时候,依旧把麦娘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
“不——不是我,”倩雪忽然挣脱按着她的人,伸手指向跌倒在雪地里的茹雪,“是她,都是她教我这么干的。她让我在清歌喝的水里下药,让她昏睡过去,是她让我去瞿大少爷面前冒充清歌的。菜棚子里的事也是她干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要死,该死的人是她,是她……”
茹雪愣愣的坐在雪里,满脸惊恐,“她胡说,我才没有。明明都是倩雪做的,你们不要抓我,不要……啊——”两个壮的婆子很快将茹雪拉下去拖到一边。
下药……昨晚喝的水了被下了药?麦娘回想那种眩晕的昏昏欲睡的感觉,还有半年前若纱离开前夜的水晶虾饺——原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下药了。如果这一次是倩雪干的,那上一次呢?
这些人,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麦娘觉得头好痛,脚下不稳撑不住向后跌了半步,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现在,你还想救她吗?”那个声音依然是温和的,不动声色的把一个人的生杀大权交到她的手上。
麦娘茫然的摇头,她已经不知该信谁。师傅、苏老鸨、云水哥,还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瞿大少爷?似乎谁都不可信赖。
“清歌、茹雪,我恨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倩雪被破布堵了嘴,随着一下下有节奏的击打,咽呜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
空气里再次弥漫起熟悉的血腥气,衬着雪地里一点一点的红色,麦娘觉得透不过气来。那只温暖的手一直握着她的小手,她想起当年在山洞里的时候,四婶倒下时,云水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就像现在一样紧紧握着。
眼前弥漫起浓浓的黑雾,麦娘瘫倒下去的时候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麦娘,我带你离开这儿。”有个声音在耳边低低的响起。
“不!”在陷入昏迷之前,麦娘用残存的意志竭力喊道。
麦娘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小屋的床上。茹雪搬过来和她同住,她说这些天她受了风寒,需要静养。
瞿大少爷,云水哥,倩雪……再也没有人提起那天发生过的事,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梦,从来就没有真实存在过。
那个人,今生恐怕是不会来给她那个解释了,麦娘想。
**************我是三年后的 分割线****************
“清歌,妈妈叫你过去呢!”茹雪一边叫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踩过化了一半的残雪。
已经是快要三月里的天气,不知为何还是这样冷。前一晚下了雪,后面苗圃里地气热,这里的雪已经开始化了。
麦娘没穿大毛的衣裳,只在夹袄外面套了宽大的布衣裳来棚子里干活。不知是因为从小就穿得少,还是天生就火气旺的缘故,麦娘冬日里不惯把自己裹成粽子一般,苏老鸨赏的那两件大毛的衣服,也只有腊月里最冷的那几天才会上身。
这会儿茹雪裹得和个毛球一样,麦娘本来就长得娇小,相比之下显得更加的身形窈窕。此刻她正半蹲着将红透了的草莓果子挨个摘下,轻手轻脚的放在垫了草叶的小篮里。
鲜艳的红色浆果整齐的码放着,看起来十分诱人。麦娘认真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事实上自从那件事以后,麦娘的话就一直很少。
茹雪在一边也乖乖的闭上了嘴,不说话的麦娘让她感受到一种压抑和未知的惶恐。这种感觉在这些年的相处中一直伴随着她,但她不知道这个叫清歌的仅仅小她一岁半的女孩子,为何会有这种逼人的气息?似乎平日里她待人也只有一些清冷罢了。
或许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个早晨……茹雪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她一直竭力将那天的事连同那个人,彻底的从记忆里抹去。
“苏妈妈找我,有事吗?”麦娘已经收拾好了,提着篮子站起身来。这些草莓还是头茬,试了两年,到今天初才第一次在2月里结果。这个准备送到前头装盘去的,看样子今天又有贵客要来。
“还能是什么事,瞿王府的人要来,妈妈要你晚上到前头伺候去。”茹雪说话的时候还盯着篮子里的草莓,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不过她是打死不敢动手的。
“我不去。”麦娘回答的很干脆,抬脚就往回走。她穿的是平底布鞋,外面还裹着一层防水的油布,不怕雪水渗进来。
“哎,清歌,你别走,你听我说完啊”,茹雪追上来,“这次你可千万得去,不然妈妈说要家法伺候。”
“那又怎样?”麦娘停下脚步,眼梢轻轻一挑,对于这样的威胁,她早就司空见惯。苏老鸨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现在瞿墨离那个家伙三天两头来找麦娘,苏老鸨那边是一分本钱都没捞回来,是不敢真对她怎么样的。
“清歌,这回你可得救救我。妈妈说如果你不去,受家法的那可是我啊!”茹雪哀声叹道。
麦娘握篮子的手紧了紧,拿旁人做筏子,她的软肋又被戳中。
“好吧,我去。”
傍晚时分,麦娘换上苏老鸨特地送来的衣服。翠绿刺绣抹,浅粉绣花垂脚的百褶裙,外罩白色半透的纱衣,头上依然是简单的少女发饰。这哪里是丫鬟的装束,分明就是一个雏妓。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这么穿倒也不觉冷。
茹雪手里捏着刚得的一两银子赏钱,远远的看着麦娘过来,忙笑着将准备好的果盘递给她。“快进去吧,今天来的可真是贵客呢,连水姑娘都出来作陪了。”
“水姑娘?今天来的是谁?”麦娘差点惊得叫出来,一时间也忘了不问来处的规矩。水若燃可是瞿王爷的人,平常绝对不会轻易见客,能让她出来的,会是什么来头?
里面的不是瞿王爷,难道是瞿墨离那个风流鬼?自从小桃有孕,她就时常的来这里风流,每次还都找不同的理由,逼着苏老鸨让麦娘上来服侍。
“嘘——”茹雪凑过来,“今儿个来的是瞿大少爷,嗯……似乎还有一个贵客,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着眼生得很。”
瞿大少爷,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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