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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冬日的阳光缓缓照进院子,洒在身上也暖暖地,宋林收拾好一切,又回屋把被褥抱了出来,打算在院中晒一晒,去去潮好过冬。

    自从宋大元走后,他便将他的衣物连同小矮床一道搬进了堂屋,现今那屋内已是空空如也。宋林便盘算着将它先通风几个月,然后改建一下用作以后喂养兔子。原来的兔窝修建在茅屋内,茅屋虽然通风良好,但不免遇上刮风下雨,茅屋内便会下小雨,着实在不适合养兔子,而此事宋林也困扰了很久。现如今他一个人住,与其将屋子空在那里倒不如将其好好利用一番。

    这时几道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过来,宋林忙放下手中的活,匆匆用毛巾擦了擦脸,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急忙朝屋外迎了上去。

    那群人中赵施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村中唯一的郎中李成盛,白华家夫郎张和永,白华则和他并肩而行,手中还拿着一本厚厚地册子。

    赵施刚一进院中就笑着问道,“宋林,早饭吃了吗?”

    宋林看着来的这些人,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后,脸上随即绽放出一个甜甜地笑容道,“林儿吃过了。”话毕,又朝赵施后面望去,一一唤道,“白华叔好,张么么好,李爷爷好……”

    呃,好像还有一个人……

    宋林有些诧异地看向最后一个走进院中的人,那人依旧是一身蓝色布衫,虽然几年过去,但他的容貌却并未有太大改变,只是面色比往前苍白了许多,人也透出几许憔悴,整个人看上去也愈加消瘦了。

    苏祺见他打量自己,也不躲闪,依旧径直地走了进来。

    这倒让回过神的宋林觉得有些尴尬,忙收回视线道,“苏先生好。”随后视线好似不在意的向后瞥了一眼,然而却没看到他想看的,心底不禁有些淡淡的失望。

    苏祺好似清楚他在想着什么一样,立即替他解惑道,“清儿去学堂了,所以没能过来。”

    宋林闻言一愣,竟还傻呵呵地哦了声。事后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令他感到羞窘不已。

    苏祺冲着他点头笑了笑,便随白华他们一并坐了下来。

    赵施拉过宋林,让他站在自己的面前,随即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出一把木梳,开始给他梳头。

    宋林动也不动,乖乖地由着赵施摆弄,但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偷偷听他们几人的谈话,刚听了还没一会儿,便觉得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里似的,怎么也放不下来。

    一边的李成盛笑呵呵地望了他一眼,也缓缓说道,“今日这事无论是白家或是苏家,我都没意见,我老头子今日来这,不过就是为大伙做个见证而已。所以你们做主就好,无须在意我。”

    赵施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客气道,“盛叔,您可不能推辞啊,在咱这村里就数你辈分最高,见识最广。再说这种事在桃林村向来都是由您来作证的,现在您老这么说,倒是让我们几个做晚辈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成盛叹了叹气,道,“有什么该如何的?如果按以前,那不就该你白家带回去吗?你们家一直对宋林都十分喜爱,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儿,只是如今苏家也有意收养,才将你们都叫来,看看究竟如何办。宋林这孩子大家都知道是大元从山里捡回来的,指不定那日他亲身爹爹阿么会寻来,到时候无论是你们谁都不能让宋林为难,去留都得由孩子自己决定。”

    白华也附和道,“是啊,这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反正只要在桃林村,我们就不能不管他。”

    宋林微微皱眉,低头扯了扯衣摆,桃林村民风淳朴,从小到大邻里四周也都是热心肠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几乎快忘记原来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两个至亲之人。

    然而,宋林觉得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想都是一个讽刺,就算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但他却没空多想这些,因为此刻的他就像那案板上的一般,任人宰割,却又无能为力。而这荒唐事在桃林村竟然还不只一次,而且处理方法都极为简单,直接给村里家境最好的一户领养就是了。

    家境最好?不就是白家了吗?再加上宋家和白家的关系,真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回驳这一切。

    若真就这样,那往后的日子,不就……

    想到此处,宋林在心底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张和永突然想到什么,便好心提醒了句,“宋林八岁了,若是带回去,那是不是也算过门了?”

    这一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让他更加坚定要独自一人生活的信念。

    “这……”白华一时哽住,在场的几人也愣住了。

    张和永见状无奈地摇了摇,看来这个问题,果然都给了忘记呢,又细细地说了会,便把问题抛回给这几人。

    而对于这个问题,苏祺倒是还未想过,他收养宋林除了本身对他喜爱外,也伴随着一点私心。自家大儿子苏清格从小孤僻、冷漠,宋林却乖巧、懂事,若是让他陪伴在儿子身边,也有利于他日后的成长。但最主要的,还是他总觉得,自家儿子和宋林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牵连着他们。

    多年前宋林的无意闯入,再到苏清对他莫名其妙的接受,都让苏祺深信,小孩子的誓言,虽说往往是最纯真的,但却千万莫要看轻了。

    这时赵施开口打断他的思绪道,“这样子先生家只怕是不太方便了,再说李钰也快生了,我看这事就这样了吧,反正宋林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也省的去先生家不习惯。”

    苏祺瞥了一眼宋林后,失笑道,“我看还是先问问本人的意见吧,只怕结果会出乎我们的意料。”

    白华微微诧异,偏头便望向宋林,神情好似在询问般。

    宋林抬了抬眼皮,视线直接对上他,说道,“叔,其实我想一个人住。”

    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人均愣住了。

    深吸一口气,宋林将刚才的那句话又重说了一次。

    苏祺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但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多问道。

    赵施皱眉,忙拉住宋林问道,“林儿怎么了?是不是还想爷爷?跟赵么么回去不好吗?”

    宋林眨了眨眼,顺势蹭到赵施的怀里,说道,“林儿知道赵么么好,可是林儿还是想一个人住。林儿已经懂事了,也会照顾自己,而且家里的兔子也离不开林儿,林儿那都不想去,好吗?”说完,还故意用头在赵施怀里蹭了蹭。

    赵施看他这个动作,也只能叹了口气,心疼道,“若是想养兔子,你白天随时可以过来啊。你一个人在这边,你让么么怎么放心呢。”

    宋林摇了摇头,继续开始争取,“这院子是爷爷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舍不得离开,再说我们离的这么近,连你也说随时可以过来啊,所以你不要担心了,林儿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好吗?”

    一番商量下来,结果本人却不同意。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白华便问了问李成盛的意见后,也只能同意他独自生活,再让乡亲们日后多多从旁照顾一下了。

    直到此刻,宋林才敢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白华翻开了手中的册子,将记录着宋大元的那一行划掉,慢慢重新写上户主宋林,家中房屋三间,薄田一亩,家中尚有人员宋林。

    这事就这般敲定了下来,这宋家的一家之主此后便是宋林了,而家里的那一亩地,打算暂时租出去几年,等他十四岁的时候再收回来自己种。

    把一切事情都弄完后,白华他们也准备离开了。

    苏祺笑着走过来对他叮嘱了几句,又让他好好照顾自己,最后还让他有空便去苏家玩玩什么的。

    宋林都低着头应了下来,直到苏祺走他也没抬头看他一眼,要说他心中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委屈或是勉强自己,他还做不到。

    赵施则未起身离开,而和他坐院子里继续聊天,一直到正午过后才离去。

    自从那事过后,宋林也开始忙碌起来,要持好一个家真的很不容易,好在他吃得用得都很十分少,所以也未感到有什么辛苦的地方。

    若说这日子真有那不舒坦的话,大概就是那事后白勋生了他的气,足足有半个月都没来找他,搞得非要守在院门口等他,然后给他道歉数次后,这才让他消了气。

    *

    眨眼间几个月过去了,又到了柳絮飞扬,桃花盛开的季节。

    宋林看着身旁满满一背篓的兔草和野菜,心满意足地翘起嘴巴,然后背起背篓摇摇晃晃地下山了。

    自从发现这个山上有许多野菜后,每次他都不辞辛劳地走过半个村子来到这里,而每次也都会满载而归。但他有个坏习惯,他从来不会将兔草和野菜分开放,而是全混一起,回家后再拖着白勋两人一起坐在院中边聊天边将它们慢慢分出来。白勋也从不去抱怨一句,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听着他念叨。

    随着年纪的增长,白勋反倒不再似从前那般话多,他倒是话越来越多,子也越来越活泼,这些白勋都看在眼里,自然欢喜的很。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让宋林微微愣住,随即屏住呼吸,侧耳仔细听了听,四周一片寂静,那奇怪的声音传来得也就愈加地清晰。

    两只手紧紧抓住背篓的绳子,然后朝上耸了耸背篓,便轻手轻脚地朝那声音的方向凑了几步过去,只是刚走几步便像见到鬼一般,连忙转身开始朝山下跑了去。

    只是这一跑便乱了方向,待来到山脚下的时候,他才发现竟然迷路了,气喘吁吁地开始打量四周,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宋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唯有呆呆地望着那人。

    他长的很好看,白白净净的小脸看起来十分可爱。而他的眼,漆黑如夜,却又清澈如水。他身上穿着一套青色的布衣,却更衬得他皮肤白皙如雪。只是此刻的他却是眉头微蹙,神情有些不耐。

    宋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早已皱巴巴的衣衫,再想到那一头凌乱的头发,不禁微微地皱了下眉头,正当他想开口时,一个冷冰冰地声音却传了过来。

    “宋林……”

    宋林抬头望着他,习惯地应了声。

    谁知小人儿哼了一声,随即挑了挑眉说道,“我是苏清。”

    那一年,他九岁,他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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