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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途

      早春的北方还寒冻着,车里铺着被褥毛皮等物,窝着非常暖和。只叶湲好动,那手就保不住冻着了,郑氏便给她做了护袖。叶湲套着那对粉嘟嘟的可爱小兔子,看着用绸子糊过的车壁,想起前世,许多大厦喜欢在厕所隔间墙壁上贴些笑话,其中就有拉风兔的故事,那个极爱占小便宜又跳脱的小兔子,既然做成兔子图样,何不做个拉风兔来?想着叶湲就忍不住心痒,跟郑氏描绘了一番,想要做个什么样的小兔子,郑氏在针线上一般,听叶湲唠叨了半天,敷衍了几句,心中却盘算着晚上歇息的驿站该如何布置。

    叶湲见母亲总没多大兴致,在车子半道停下更衣歇息的当儿,就了枝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将个拉风兔袖套画个差不离,自个儿蹲着看乐儿。

    “这兔子模样倒是有趣的很,姑娘是你想出来的吗?”

    叶湲扭头,却见青霞站在身侧低头看着自己画的兔子袖套,叶湲不愿意理她,起身用脚将画的图样踩了,说道:“没什么,随手画的玩的。”

    “姑娘别踩了。”青霞伸手拉了叶湲一把,叶湲被她拉住只糊乱了兔子的一只耳朵,青霞见叶湲脸色有些变,赶紧松手,脸色一红,低头捏着衣角行了个礼慌乱说:“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说、我,不是的,我是说你画的样儿极好……”

    叶湲见她慌乱,但行动却比平时大胆,猜想她应该喜欢上自己画的图样,心中一动,便问:“你是说喜欢我画的样儿么?”

    青霞见叶湲没恼,也没那么紧张了,点头道:“是极好,我看姑娘画的似是个袖套的样儿,真是新鲜的样儿,不知道要真做个袖套出来,会不会很好看呢?”

    叶湲见青霞说起针黹眼睛渐亮,主意已定,家里有个闲人不用白不用啊,便问:“如果我给你图样,你能做得出来吗?”

    青霞略一迟疑,说道:“若姑娘不嫌弃,我、能做出来。”

    叶湲诧异,不想她还真于针黹,笑道:“那你就做一个给我吧,回头我再细细画一幅图样儿给你。”

    青霞忙道:“不用了,姑娘刚才画的样儿我已经记下了,我再找些布样儿比划下,应该差不离。”

    叶湲见青霞那小心翼翼又带着些逢迎的模样,收去脸上笑容,淡淡地点头道:“那有劳了。”说完便爬回车上去了。青霞却似没注意叶湲脸色变化,只低头盯着那被踩坏一角的拉风兔沉思,心中琢磨着如何将袖套做得惟妙惟肖。叶湲在车上暗自打量青霞,叹了口气,是个美人坯子,也是个机灵的人,如果不是父亲的妾那该多好!

    郑氏搂了叶湲问她:“刚才跟青姐嘀咕什么?”青霞名义上是给叶永明做妾,但未过礼,便不能算是正经姨娘,家里便含糊地叫她青姐。

    叶湲便一五一十说了青霞要帮她做兔子袖套的话,郑氏听了沉吟半响,说道:“那就让她做吧!”

    叶湲见母亲似乎不高兴,有些忐忑,说道:“娘,我是不是太鲁莽了,不该烦她做东西?”

    郑氏哼了声道:“家里养个人也不能白养着,她能在针黹上多累动些也好,省得终日闲着想些有的没的事。”

    叶湲点头:“娘考虑的很是,以后家里要单立门户,进项少花销多,很多活都要自己干了,青姐长于阵线,家里的针线活交给她也不用烦请人做,说不定还能做些新鲜花样的活计卖了补贴家用。”

    郑氏被她说得一笑,点了叶湲的额头道:“瞧你这没出息的小家子样儿,我们家哪里就穷到叫人做阵线补贴家用的地步了?”

    叶湲嘻嘻一笑,“我不过说说,娘这几天不都在盘算以后的家用生计?”

    郑氏被她说动心事,叹了口气,“大同县令本就是个附郭县令,城里还有镇守的都指挥使、各道将军,军政复杂,行动里都有多少人盯着!常年又兵荒马乱的,这样个下缺的地儿,光靠你爹那点俸禄养活我们这一家子,的确是难啊!”郑氏指了指车后的大队,“我们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出来做官定要带一些自己亲信的幕僚、长随,这些都是开销。还有我们这一家生活,人情礼节,京里的往来,你和哥哥的先生束脩,这些都是要花费啊!”

    叶湲听的也是头疼,“虽说边境城镇乱一些,但大同的茶马之路可是很繁华的,爹的俸禄不够,我们可不可以做些生意?”

    郑氏娘家就是皇商,哥哥郑喻家每年都有伙计走茶马路用南边的烟酒糖茶布等贩北方的皮毛、药材、牛羊骆驼等等,来之前她已经考虑过这些,但又怕叶家书香门第,日后回京,叶永明被家人嘲笑沾染铜臭,便未跟叶永明开口,“怕是你爹不肯。”

    叶湲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笑道:“不怕,爹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不叫他沾手,只叫他别拦着我们,怕是成的。”

    郑氏道:“等安顿好了再说这些事,不过日子清苦些,总不会叫你们兄妹饿肚子的。”

    叶湲趁机撒娇,“清苦不怕,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

    几天的路还算顺利,不想刚入山西地界,却出了纰漏,问题就出在叶洛和叶湲做的路引上。叶洛和叶湲做的路引都是据别人的笔记和家里藏书做出来的,并无亲身经历,那其中记录的驿站有好些因朝廷驿站改革和山西战乱,已有多处毁坏,好几处路引上记得驿站都撤掉了。这日,本是计划好休息的驿站成了废墟,叶永明一家人看着落日的斜晖,跺脚叹息。

    叶洛更是愧疚的不行,看着父亲眼圈都红了,“爹,都是儿子思虑不周,胡闹了,弄出的路引……”

    叶永明安慰叶洛,“不关你的事,你的路引做的很好,我拿了给几个熟悉山西地理的朋友看过,也做了细致的修改,不曾想去年秋天还在的驿站就没了。”

    叶洛听父亲没责备他的意思,又是懊悔又是激动。周师傅看了看夕阳,过来说:“叶大人,那边有炊烟,我赶马过去瞧瞧能不能借宿一晚。”

    叶永明也瞧见了炊烟,便说:“我叫两个人跟你一起去,银钱都好说,只是地方要干净一些罢了。”

    周师傅拉马要走,叶洛正恨不能做点什么弥补自己的过错,便要跟着去,叶永明见他一脸的要表现,便由他跟着去了。

    郑氏撩开帘子看着叶洛小小的背影迎着夕阳去了,才道:“难得你爹没骂洛哥儿。”

    叶湲笑道:“所以哥哥才急于将功补过了呀!”

    郑氏白了眼叶湲,“路引不对,就没你的错儿?还敢在那里幸灾乐祸!”叶湲吐了吐舌头,娘还是心疼哥哥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夕阳坠下西天,天渐黑沉的时候,周师傅和叶洛打马回来了,说前面有个刘家庄,他们找了户人家,院子还算干净,答应借他们住一晚上。叶永明等便招呼了车马向刘家庄而去。

    叶湲他们借宿的地方是个三进的大院子,院墙有些剥落,大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了,院外的树木都剩光秃秃的枝条,时而有寒鸦飞起,一股颓败之相。

    周师傅解释,“这家本是刘家庄的地主,家也有十几顷良田,不想现家主刘大喜赌博,偌大的家业没几年都败了,只余这处房产。今只有刘赵氏母子并一个小丫头住着,刘大说是躲债几个月都未家来了。我们才刚已叫了他家小子说好了,给他们几两银子,就安置在他们院里。我们有女眷,也不怕不便。”

    叶永明点头道,“安排的很是妥当,辛苦周师傅了。”

    周师傅笑道:“这功劳我可不敢担,这可是五爷找好的呢!”周师傅便说了刚才叶洛与人家小主人交涉的过程,叶永明听了很是满意,对叶洛和颜悦色了几分,赞了句:“洛哥儿长进了。”叶洛听了父亲的夸奖,激动的满面通红,总算把因为路引失误的懊悔减了几分。

    叶洛受了鼓舞,当先去叫门,奔到剥漆的大门前,踮起脚尖拍响了铜绣的门环,不一会儿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穿着半旧的褐葛裤袄,却很是干净,生得虎头虎脸的,一双眼睛也圆溜溜的,见了叶洛咧嘴一笑,扫了一眼门前的大队人马,对叶洛摆手说:“大门锈了推不动,我们俩合力推开,不然车进不来。”叶洛刚才已与这男孩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情直爽又行动麻利的,便也不推脱,撸着袖子就要与他合力推门,周信等人早听见了,哪里叫他们俩小人推门,便有两人过来,帮着把斑驳的两扇大门推开。

    叶湲坐在车里,只听着嘎吱嘎吱的推门声,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只见黄昏的暮色中,一个身量未足的小男孩,站在门边指挥着车马进门,余辉中他那双浓眉格外的黑,目光专注、镇定,似他正指挥着千军万马,而不是几辆马车。

    这男孩便是刘赵氏的儿子小名石头的,他扭头瞧见叶湲,咧嘴一笑,招手道:“我是刘石头,小妹妹下来玩吧!”庄户人家的爽直让叶湲一下子欢喜起来,叶湲也回以一笑,说了句:“你好,石头哥哥!”

    郑氏却伸手将车帘放下,嗔道:“隔着帘子嚷什么呢,没规矩了。”叶湲回了母亲一个鬼脸,嗯,规矩,出了京城叶家大院,还要那个干什么?

    车马都赶进了生满荒草的刘家大院,刘石头的母亲赵氏迎进了郑氏等女眷进后院,叶永明等便在前院寻了几间客房,叫小厮们打扫了歇息。赵氏是个清秀的妇人,只脸色蜡黄,枯瘦如柴,不时还咳嗽几声,想来是常年病困和营养不良导致的,但为人很是客气,没庄户人家的小气和畏缩,待郑氏等大方利落。郑氏见赵氏端庄大方,衣着虽破旧却十分干净,心中更尊敬几分这个妇人,待两人见过,郑氏便不要赵氏忙碌,吩咐着丫鬟仆妇自己打扫屋子,生火做饭等。

    赵氏脸有惭色,万福道:“招待不周,叫客人见笑了。”郑氏忙扶住她,说了几句叫她不要客气的话,刘家大院如今也只有赵氏母子和一个才八九岁的小丫头,见自己也实在帮不上郑氏等什么忙,便也不多做推辞,由着郑氏自己安排,自己回房,则吩咐了小丫头小玉米带着郑氏的丫鬟仆妇熟悉房子,哪里安卧,哪里更衣,哪里是厨房等等。

    叶湲从大门见过刘石头一次,就没见他到后院来,她也没放在心上,只窝在丫鬟铺好的炕上装死,坐了几天的马车,骨头都要震散了,真没更多的心情玩乐了,想当初自己跟哥哥做路引时写那么多的吃喝游玩的,可不都是幻想?古代这样艰辛的赶路条件,每天坐个车都累死累活的,谁也不不会再有玩乐的心思了。叶湲只想好好用热水泡个脚,然后呼呼大睡一场。

    郑氏安排了各色事宜,待烧了热水,伺候叶永明洗脸,吩咐丫鬟伺候了叶洛也叶湲,又吩咐人将路菜拿出来,准备饭食。待饭食都备好了,郑氏想起赵氏母子,便吩咐了丫鬟给他们送一份过去,不想寄蓝一会又端了饭食回来,回道:“赵嫂子不肯收下,说是我们已经付了房钱,不敢叨唠,他们自己准备好吃食,多谢太太费心。”

    郑氏感慨,“这嫂子还真是个有骨气的人。”叶永明在一旁答道:“可不是,我刚才又叫人打听了,原来这家刘大很是不成器,把家财都败了,这房子若不是赵氏死守着怕也不保,她倒是个有气节的,守着门户养着儿子,日子虽辛苦,却从不调三窝四惹是生非的,这村里人说起刘赵氏都要夸一句呢!那小名叫石头的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很是懂事,这么小年纪就出去帮人做工,养活母亲。”

    郑氏听了又心疼起那个憨实的男孩来,又吩咐了叶洛带了些吃食单独去寻石头,虽说不是什么好的,却也算是对这母子一点好心,叶洛跟石头很是投缘,自然愿意,拿了些干果和路菜便去寻刘石头了。叶湲洗漱后又歇息了一回,神恢复了许多,便也想跟哥哥去走走,但郑氏怕她累着,不许她去,叶湲只好作罢。

    是夜,叶永明一家便在刘家大院安顿了,一宿无话。

    第二日天明,大家收拾启程。倒是叶洛和石头已建立起友谊,有几分不舍,一路有些怏怏不乐。

    叶湲便劝他,“石头哥不是说他舅舅在大同开着生药铺子,他去过大同,那有没有去过悬空寺?”

    叶洛果然被叶湲吸引了话题,便跟她津津有味地讲起听来的大同风景,什么香火阜盛的寺庙,神奇的悬空寺,成群的羊马,如火的杏花林,甚至连天的烽火,大街上扯头发骂架的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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