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大观园内只剩下潇湘馆、怡红院等三处还住着人，雪雁和紫鹃把门好，又到处看了一番之后，才回房关门睡下。

    睡了一觉醒来，更听到北面不时传来小厮吆喝号子的声音，像是合力抬什么东西。

    雪雁半起身仔细听了听，对立面的紫鹃黛玉道：

    “这是二太太的人，难不成三姑娘要搬出去了？要是这么着的话，那宝二爷那边怎么没有动静？”

    紫鹃认真听了听，疑惑道：“哪儿有三更半夜搬家的？莫不是贼？”

    “不可能，我认得这声音，是来旺的儿子，刚娶了彩云的就是他。连太太安排的营生他也喝了醉醺醺的去办，长得又丑，却自以为他的爹娘是二器重过的，高人一等。”

    “罢了，若真是贼，没有大那边没有动静的理儿。咱们且睡吧，不管它。”

    黛玉烦躁的叹了一口气，自薛宝钗走后她便心神恍惚，觉得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还混不过贾迎春。

    分家一事，终究是王夫人服了软，见贾母始终不为所动，甚至对贾宝玉都有了些冷漠之气，王夫人前思后想，这件事自己做的过了。

    正巧贾政也已到了流放之所，家信上也提及命王夫人好生侍奉贾母，不得怠慢，一应都以老太太为上。王夫人正因得薛宝钗而不得，心想回了原籍之后，必定不如在京都内有威信，索带了贾宝玉去向贾母示好。

    贾母向来心思缜密，王夫人是她看了这么多年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

    趁机提起木石姻缘的事儿，王夫人别无选择，只好点了头。

    贾宝玉却坚决反对，出人意料。

    贾母于是便命鸳鸯去问黛玉的意思，不一会儿，紫鹃亲自过来，说了黛玉的意思。

    也是不。

    王夫人心惊胆战。

    贾母轻笑：“既如此，太太便自去择儿媳罢了。事不宜迟，年前能办了事儿最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

    又说，目下房产危机，朝廷里还未定夺，想来欠下的总要还，还是早些回原籍的好。

    一声叹息。

    王夫人出门遇到邢夫人，邢夫人冷眼旁观，面有讥讽之色。

    王夫人便问：“大太太也来了？我听说二丫头最近很不好，老太太刚才还和丫鬟们说起这事儿呢。”

    “好与不好，人心自知。”邢夫人入内，两不相干。

    王夫人和彩霞怒道：“家产倒是一人一半，但尽孝的担子却在宝玉身上了，还说不偏心呢！”

    彩霞不敢说什么，只得依顺。

    不出几日，里传出了信儿，命薛宝钗入，随从后妃、公主、郡主们一起赴热河避暑。黛玉也是事后才知道，那夜南安太妃点名叫黛玉，是因为听说太后隆恩，有心在朝廷官员之中挑选淑女陪伴。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熟知一病错过了。

    黛玉闲时也去宁国府，无名无匾，林秋熠后来不曾过来，倒是府里修缮装潢的进度未停。

    病稍稍好，黛玉扶了紫鹃去给贾母请安。

    窗下立了好几个锦衣的婆子，看到黛玉，莫不惊叹。

    鸳鸯拉过黛玉，笑让到厢房内：“南安太妃来和老太太说话儿，才来，没来得及通知姑娘。”

    “这七八天，都来了两次了吧？”黛玉问。

    “还是热河之行的事儿，老太太觉得宝姑娘虽可去了，但毕竟不是咱们家的人。南安太妃和老太太商量，这个机会若能抓住，咱们家还有一线生机。”

    “不是叫三姑娘看过了么？”紫鹃问。

    鸳鸯一笑：“当真那一次宝玉生日咱们抽的签的不错，南安王吃了败仗，生怕朝廷怪罪，要挑了三姑娘去言和呢。那边也说了，想来仰慕咱们中原女子温婉，郡主公主，都使得，也有心言和。南安太妃看了，觉得三姑娘谈吐不输男子，又有志气，很是满意。”

    哟，原来真的和书里说的一样了。

    黛玉叹息，又一个要走了。

    “三姑娘去了，难不成老太太要四姑娘去？”谁都知道四姑娘自妙玉失踪后就一直独坐房中打坐诵经。

    鸳鸯道：“一会儿有定论了。”

    正说着，南安太妃和贾母自正房内出来。

    南安太妃口中仍说道：“是时候让她们娘儿俩见面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贾母不语，似仍在犹豫。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不可之过急。”

    “嗨！紧算慢算只有三四天时间了，我已在太后娘娘面前提了。”

    “啊？太妃如何说的？”贾母大惊。

    南安太妃一笑，示意她放心。

    “轻描淡写了几句，只提了一句苏州林家，太后娘娘立刻若有所思，可不是还记得呢！她谁都不梦，偏偏梦到怀恪，就是征兆。”

    贾母长叹一声，念了一声佛。

    鸳鸯急忙从厢房出来，送南安太妃出去。

    黛玉待南安太妃走后，也从厢房出来，去见贾母。贾母脸色稍白，有些疲惫。祖孙俩说了些话，贾母欲言又止，黛玉看的真切。

    末了，贾母示意鸳鸯等出去。

    黛玉心知她要说了。

    贾母拿出那块金兰绣帕，举给黛玉细看。黛玉接过来，毕恭毕敬。这绣帕十分华贵，连贾母自己用的手帕也没有这么美。

    又郑重其事的拿出来，一定有故事。

    金兰，同心之言，其嗅如兰。

    贾母的好姐妹所赠？

    “绣的真好。”黛玉发自肺腑的赞叹，“是何人所绣？”

    贾母道：“你看背面的题字。”

    黛玉便把帕子翻过来，左下角题着：契若金兰。

    朱砂笔题的，磅礴大气，让人透过这朵金兰花看到一双义薄云天的姐妹；红色诛杀，透着一丝不祥的异样。

    “这是几十年前先帝亲自题的字，绣娘为我一个好姐妹，女中豪杰，堪比木兰征军。”贾母似回到了过去的记忆。

    黛玉懂了，这是焦大说过的那位林将军，女扮男装，征战沙场。

    “她是前朝遗珠，家中排行第四，又名四娘，身世可怜，家道落寞后再秦淮河畔沦为歌妓，颇为多灾多难。后被封衡王妃，文武双全。”

    “姽婳将军？”

    红楼梦里，她对姽婳将军这个人倒是很是注意，没别的原因，大气，英雄。

    后来为了保护衡王血战贼人死了。

    贾母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那一战，其实她没死。只不过受了重伤，恰逢衡王府其余姬妾已谎报自己死讯，她便就此隐姓埋名于青州。后嫁于青州按察使陈宝月，正逢先帝北征蒙古，她兴致所动，故技重施。随夫参军，化为随从。出征前曾暂住京城，就住在我家。她比我大了十几岁，但是待人极好，虽相处短暂，但情如姐妹。”

    “嗯。”黛玉很是激动，姽婳夫人呵。

    贾母神色渐渐亢奋起来，一如黛玉。

    “先帝慧眼独具，实则早已看破她的身份。后陈宝月战死，先帝看她神伤，遂表明心迹。军中知情者甚少，除了两位国公以及为数不多的亲信。凯旋在即，先帝书信知会太后此事，望能纳入后辅佐。熟料，太后查明她的过去，乃先朝旧人，身世不清白，当即拒绝。先帝是出名的孝，太后不准，他便不能。”

    “她看了太后给先帝的书信之后，悲愤交加，最后一战诀别而去，又留一具无头尸首给众人。”

    贾母说到这里，忽然神色凝重的看着黛玉：“多年后太后薨，先帝曾南下微服私访，意图便是寻找她。她是个爽利的人，可便可，不可便不可，从不婆婆妈妈，当年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那找到没找到？”黛玉问。

    贾母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天子之事，不可妄下决断。”

    黛玉哑然。

    “只不过，先帝还朝后，某一日，唤了我入。将一名尚处于襁褓中的女婴托付于我，叫我好生收养。”

    “那便是你的母亲。”

    贾母握住黛玉颤抖的手：“孩子，你可懂了？”

    “这手帕上有先帝亲自题的‘契若金兰’，那日我一看了，便知道先帝的意思。你母亲的身世、你的身世，全是这一个契字。然而，关系牵扯如此复杂，我和她的契约已不单单是金兰姐妹这么简单。此事关系重大，实乃不能说的秘密。”

    “这手帕上刺着的一句‘陈年旧事湮青州，何日比肩上苏州’，乃是她和陈宝月当年情定佐证。后面这两句‘苏州林中寻绝心，子龙云霄归旧位。’乃是先帝将手帕给我时补上去的，各种原因，我也不能明白。只是后来你娘出嫁，嫁于你爹，是先帝亲自恩准。”

    “颦儿，你外婆因机缘而错失良缘，我实不愿此事在你身上应验。世事繁杂，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一个圆满。”

    说毕，贾母抱住黛玉，老泪纵横。

    “老太太一个人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定很苦。”

    “何止苦呢？何止苦啊？”

    “我今日才告诉你，不过是因为有忠顺王府向来顾着你，还可放心。现在不同了，忠顺王被幽禁之后势力大不如前，那些向来有心的人怎肯放过这个机会？眼下太后要去散心，南安太妃已在太后面前提了你去。”

    “去便去了，颦儿的身子已好了。”黛玉一笑。

    贾母叹息，想了想：“太后这是心病，但解药不在你身上。颦儿，听我的话，去了之后，你和宝钗同进同出。其余人等，不必过于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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