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七)
正是孟夏时节,清晨,熹微昀辉透过柞林间的层层密叶探进林子里这处小小的简陋茅庐,斑驳树影里一脉轻绯晨辉斜光入户,柔亮的明红色光斑在茅庐内零碎了斑斑点点一地
雪栈一夜沉眠,他平日睡觉本是极浅的,昨晚许是真的太倦了些,居然睡得极熟,今早醒时已是晨阳初上时分。
心下一忖,离憩心散的药效完全过去还有大约半个时辰,于是一向谨小慎微的琴圣公子决定还是在竹榻上假寐的好。云锦锈影一样明红柔亮的晨阳透户而过,轻轻暖暖地拂上轻衣缓带以及他清华如玉的侧颜,倒是异样的舒适惬意。
而一室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小丫头晓霰也是刚刚眠完了一夜好梦,而后却是先急急换下了自己的一身夜行衣,穿了原先这主人家那女儿的一套窄袖长襟及足裙的苎麻衣裳,还好,她身材原本就娇小纤匀,尽管比原来的主人大了一两岁,但穿上也算合身。
接着草草用桌上那支乡间常见的乌骨簪束了垂及腰间的如缎长发,再从屋边的石井里汲水净了脸,因为这屋子里没有铜镜,小丫头也就干脆省了细细理妆的麻烦。
最后么,也就是最让晓霰头疼的了,她硬着头皮进了灶间,柴米菜蔬以及灶具都是主人家走前仔细嘱咐好的,她也倒都找对了地方,可——小丫头苦恼地死死紧皱了眉头——清粥到底要怎么煮啊?
于是,在那双澈亮的似水明眸怔怔瞪了那只铁锅半天后,小丫头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凭住日吃粥的经验开始了第一次煮粥的痛苦尝试。
而接下来,紧邻灶间的另一卧房里,竹榻上假寐的雪栈就能时不时地听到水淋热锅的滋滋声、铲勺落地的咣当声,以及小丫头给浓烟呛到的咳嗽声……
约是大半个时辰后,晓霰总算煮出了两碗虽差强人意但好歹还算入得了口的稀粥的时,才蓦然想到憩心散的药效已过,昨晚她带回的人应该是时候醒了。
小丫头有些匆忙地进了这间卧房时,看到的正是榻上沉眠的雪栈缓缓睁开睡眼的这一幕,看到眼前的雪衣公子目光渐渐清明,晓霰立刻手足无措了起来,头脑中顿时大片大片空的白,难为她绞尽脑汁准备了一早的说词此时竟一句也想不起来……
直到榻上的雪衣公子目光温然有礼地落向她,略显歉然地澹澹一笑,而后动作温雅地起身下榻,既而再挚切已极地朝晓霰深深一揖:“在下洹雪栈,昨晚不慎林中遇险昏迷,承蒙姑娘仗义施救,相援大恩,雪栈铭感五内。”温润如玉的清澹语声里溢了诚切,温润如玉的墨黑眼眸中盈了感念,那样的神情仿佛带了某种蛊惑,让人莫名地就想顺着他的意接下话去。
晓霰一片混沌的神思在听完眼前雪衣公子的这句话时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清明:原来他昨晚不明不白被迷晕,以为是遭了强匪,而今早醒来时睡在这发现自己睡在这儿,所以……当是她救了昏迷的他么?这么一想,晓霰心里倒是五味杂陈,既庆幸他这么“自然”的想法免了她挖空心思去解释的尴尬,又暗愧自己为什么是这么不堪的人,用不入流的手段劫持了人家,还白白受了他这样诚切的感激。小丫头心里给他的话搅得乱糟糟一团,有几分无措地只是看着眼前雪玉清华的琴圣公子,不知当如何应对。
“昨晚多有搅扰,雪栈甚是歉然,尚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自然把她的惶然失措尽收了眼底,雪栈解围似的出语相询,化解了目下的僵局。顺便不露痕迹的以眼角余光端量起眼前一身乡间打扮的布衫少女:约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极清美姣丽的小姑娘,最简素的衣饰也难掩她的天成玉质,但还不到让雪栈失神的份上,首先是因为琴圣公子生澹然,这世上能让他失神的事儿原本也就不多,其次么,游历中原十三年,洹雪栈览遍美景,赏惯丽人,见过真正的绝色。
而听到他问她名字,晓霰暗里大大松了口气——这句总不必费什么心思,于是十二分放松地脱口而出道:“我叫晓霰,渝晓霰。”
雪栈墨玉样温润的眸子里掠过微微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而此刻,那一厢晓霰却正悔青了肠子,暗骂自己怎么会笨到这般,尽管她十八年来一直给爹爹关在庄里不许出门,武林中知道“渝晓霰”这个名字的人少之又少,但,只要留心去打听,总还是可以探出来的呀。
现在么,她只能祈祷上天,希望眼前这琴圣公子果然是个不问江湖是非的,所以从未听过她的名字。
而上苍,似乎确然听到小丫头的祈求了。
“羽小跹?原来姑娘姓羽,这姓可不多见的,不过‘似羽翩跹’,这其中寓意倒是的确很称姑娘的人。”雪栈抬眸温言笑道,眸光里带出微微的一丝赞意。
忽略掉他话末微露的一丝赏慕,晓霰高高悬空的一颗心此刻总算是稳稳落回了原处。而后,小丫头近乎是不自禁地回了他一个明丽的笑,没有多少内容,只是纯粹地表达一下自己现下陡然轻松下来的愉悦心情。
而雪栈倒是因为这个明净得无一丝杂质的纯然笑意而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眸间亦漾开几痕浅笑:渝晓霰,驭罡山庄渝家的七小姐,竟会是这样白纸一样的简单的小丫头呵。
“姑娘是与家人一同住在此处么?”下一瞬雪栈出于礼貌再次开口温言相询,只肖想到这儿有两间卧房自然知道住的不止一人,况且一般人家谁会放心正当韶龄的女儿独居这野僻之处。
“呃,是我和……和我娘住这儿的,她昨日,昨日去沧州探亲了,要……过些日子才回来。”小丫头硬着头皮扯谎,编了一早上的理由现下却紧张到短短一句也说得词不成句,粉颊泛红,两弯纤纤秀眉纠得紧紧,低低垂了一双明澈的眸子,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原是这样,在下昨晚因途中意外同家人离散,眼下尚无处栖身,怕还得在姑娘这里搅扰上几日,不知姑娘方便与否?”虽是心下万分清楚她不会有异议,但雪栈相询得依是温文已极。
“啊,方便,很方便的,反正屋子都空着。”小丫头忙抬了眸看着他急急应了这一句,而后又立时慌乱地低了臻首,怕自己此时太过不自然的脸色给他瞧出了什么端倪。
雪栈又是温雅一揖,笑意挚然:“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原本想说一句“不谢”的,可小丫头却是内疚兼羞愧得怎么也开不了口,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的好。正纠结间,忽然“咕——”的一声轻响很不雅地响在了屋子里——晓霰很饿了。
雪栈很适宜地不着痕迹别开了目光,不想小姑娘太过窘迫,可仍是有一分笑意不自禁地流出了眼角。
晓霰现在懊恼得都有了撞墙的冲动,但无奈之下又只得自我安慰道:没关系的,肚子饿也不能怪她不是,昨天在林子守了一整天,还是早上出门时啃掉了身上带的最后一块烙饼,算起来都十多个时辰了,幸好她自幼习武,身体底子不错,要是一般的弱质女儿家,早饿晕了也说不定呢。
这样想着,小丫头自然也就记起了自己的灶间煮好的稀粥,忽然间更觉得饿了许多,于是带了几分切然地向眼前的雪衣公子探询道:“洹……洹公子,你也该饿了罢,我早上煮了粥,现在应该可以吃了。”
“噢,那真是有劳姑娘了。”雪栈温言谢道,心里倒真是很有几分期待她花一早上时间煮出来的东西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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