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纸条
王琪就住在家学的后院,屋前种着一颗白杨,屋后是一方水塘。
王婀站在白杨树下,树干糙,柔白的手覆在上面,抚经年的轮廓。
白杨高大,枝叶繁茂,仿若擎天的华盖,遮蔽住小院的大半天空,好似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虽是挺拔,仍不过形单影只,孤鸿一抹。
“喵——”的一声猫叫,打破了王婀的思绪,使得她原本迷离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却转瞬即逝。
“月儿,到这边来。”王婀冲着黑猫伸展开双臂,笑容甜美纯然。
她将黑猫紧紧抱在怀里,让丫鬟白芷守在屋外,便提起裙角,走到王琪的门口,将房门轻扣。
“八姑娘。”王琪打开房门,面带了然。
他安居于此,不问世事,经年下来除了常伴左右的黑猫,说话最多的便是王家八姑娘了。
他将自己困于院内,画地为牢。
曾经的少年举人,如今的落魄书生。
夜寒天凉时起身,唯有一只黑猫,常伴左右。
还好有只猫留下来做个念想。——他习惯抱着月儿,在月下守望。
王琪看着王婀怀中的猫,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你与它可真是投缘。”
王婀用鼻子轻轻蹭了蹭猫儿的鼻子,面上挂着几分罕见的天真,“先生不会让我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吧。”
王琪一扬眉,每次看到月儿,都会失神,到真是忘了请进这茬儿,连忙把王婀让到屋内。
王婀熟练地把月儿放在窗边,拿起临好的帖放到王琪桌案上。
王琪低下头,做工良的白鹿纸上,是爽利挺秀的柳体,小小年纪能写得如此好字,已是极难得的。
王琪虽自认心死,但并不是瞎子。
相反,他承认王婀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聪颖灵秀的女孩,况且这女孩不仅生得极好,还待他极用心。
他可以感受到王婀小心翼翼的关心,既不让人尴尬,又能让人安然接受,毫无负担,这样的玲珑心思,想让人不喜欢都难。
是的,他很喜欢这个孩子,是那种师长对于优秀学生的喜爱,或许还有着些许的宠溺。
“喵——”的一声,一抹黑影突然跃入王琪的眼帘,又随即在洁白的纸上,留下肮脏的脚印。
王琪显然没料到突然反的黑猫,却见王婀一把抱住黑猫,点点它的鼻尖儿,声音满是宠溺,“月儿不乖哦!”
那黑猫被王婀放在桌案的一角,鼻尖微动似嗅到了什么,王琪正欲起身将它抱走,就见那猫似乎着了魔一般,突兀地利爪一伸,迎着王婀的脸袭来。
王婀大惊,出手却很快,几乎同时用袖子挡住脸颊,却不出意外地被猫儿抓伤手臂,殷红的血瞬间溢出,在鹅黄色的衣袖上染出两道血痕。
王婀“啊!”的一声吓到,瘫软在地上。
王琪顾不得突然发疯跑开的黑猫,赶忙扶起王婀,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是触目惊心的红。
王琪蹙眉,赶忙吩咐守在屋外的白芷去请大夫,虽男女大防,好在王婀还不足十岁,也少了些许的估计,遂掀起女孩的袖子,一面用清水小心擦拭伤口,一面柔声安慰。
王婀也不多言,虽仍旧疼痛,面上却是忍不住的乐观坚强,这样懂事的孩子,让王琪很是欣赏。
不多时大夫便已请到,白芷担心地看着自家小姐只掉眼泪,王婀不以为然地任由大夫包扎上药。
“可会留疤?”王琪看着那手臂,眼中满是怜惜。
“按时涂药,便会无事。”大夫的话无疑是最好的定心丸。
见王婀的伤口处理好了,王琪才放心退出屋外,他很奇怪月儿的突然反常,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见过的,不免有一丝不安。
王婀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放不下道,“夫子呢?”
白芷擦了擦哭红的眼圈儿,“好像是去捉那只野猫了,想来是要为小姐出气!”
“难为他有心了。”王婀不动声色地笑笑,不经意间另一只手已将手帕拧皱。
这厢王婀包扎好了,那厢众姐妹终于回到了王家院内。
众姐妹正要分离,就听王姒诧异道,“阮妹妹,你的荷包掉了?”说着一低头将东西拾起,递到明殊面前。
待众人回神,看到的便是王姒手拿荷包递给明殊的情景,明殊心中大惊,看着王姒手中自己的荷包,反地了下腰间,竟然真的是自己掉的!可刚刚事出突然,她也只看到王姒拾起荷包的动作,却未曾细看是否真有荷包掉落在地上,因此自己也不肯的,这荷包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王姒捡起来的?万一被外人看到王翌的那张纸条,明殊此刻心中已经恨不得将王翌杀千刀来解气了。
王姒把荷包放到明殊手中,笑道,“平日里看着阮妹妹是个明人,今日怎地泛起糊涂来了?竟连自己的荷包都看不好。”
明殊心头一紧,暗叹的确是自己大意了,以为将王翌的纸条藏在荷包之中便没事了,却没料到竟然有这一出,而王姒此刻似乎更像是在提醒。
明殊自己也不能肯定这荷包真的是不甚掉落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事已至此,既然下定了决心不去赴约,那么面上就一定要够坦然,只做不查道,“多谢姐姐提醒,妹妹以后自当多加小心。”
王婠眉心微蹙道,“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时候不早,各位都先回房吧。”
众人得王婠之话,方才一一散去,明殊握着荷包的手竟是津津汗渍,待到无人处,将荷包打开,里面的纸条却早已不翼而飞。
绿荷跟着明殊一旁,早已将发生的一切看在眼底,此刻见纸条不见了,不由急道,“小姐,这可是好?”
明殊只愣了一会儿,便又将荷包挂在腰间,心思微动,虽然字条不见了,但荷包仍在自己手里,就算刚刚和王衍一路走来,也不能让人无端拿来做证据,此刻她只要一问三不知,任谁也挑不出错来,随即又想到王姒,顿时明了的三分,于是镇定道,“今天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去外祖母那吧。”
明殊自从入王府以来,一直在王太君处用饭,有时赶上王老太爷早归,便祖孙三人一道,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倒也让明殊吃得放松,饭后闲来无事,明殊总会陪着王太君说会儿体己的话,或者改编些现代的小笑话,倒也把王太君逗弄的呵呵直笑。
几日下来,明殊发现事实王太君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威严不可侵,说道头来仍不过是一个长久以来困居于世家大族后院的贵妇人而已,头顶上是仅有的有棱有角的四方天地,脚底下是百年不变的青砖碧瓦,出生时是个早晚嫁做他人妇的女儿,去世时又仅仅是个祖先祠堂里刻在丈夫灵位旁的姓氏,真真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样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就能让明殊闷死,可是千百年封建礼教的洗礼下,这便是宿命,从王太君、到王氏、再到明殊、亦或者到明殊将来的孩子,株连九族一般,明殊有时候看着王太君就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想让她开心点,其实也是想让自己开心点,生命有时不过是自娱自乐,难得糊涂。
王太君几日与明殊接触,初时觉得她乖巧懂事,却又担心她因不再母亲身旁,过于小心谨慎,长大了反倒不够大气,如今却发现这小娃娃却是充满了灵气,大眼睛里是不是透着股转瞬而逝的狡黠,说话虽然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却像一把小手在人的心尖尖上挠痒痒,让人难得地喜欢。
午饭过后,王太君遣了丫鬟去里间屋子铺床,正打算带明殊睡个午觉,就见小丫头围着桌子,在地上一圈圈不厌其烦地走,王太君看着好玩,问道,“怎地一直绕着个桌子走,莫非能绕出个花儿来?”
明殊立即停住,三步并两步地跑到王太君身旁,拉着王太君的手道,“外祖母,咱们一起走会儿吧?”
掌管王太君饮食起居的田妈妈这会儿正从里间屋子出来,听了这话,笑道,“床已经铺好了,姑娘先跟老太太睡会儿,等有了神再走,岂不是一样。”
明殊心头巨汗!吃完了就睡,她可不想变身成猪,随即摇了摇王太君的手道,“我在京里听人家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殊儿想让外祖母活到九十九,然后殊儿也陪着外祖母活到九十九,好不好?”
王太君被明殊懵懂的小模样逗得直乐道,“你这哪听来的话,外祖母活到九十九岂不成了老妖怪?”虽然嘴上揶揄着,心里却觉得暖烘烘的,似乎好久都没有人跟自己说过这样俏皮又淳朴话了,随即站起身来道,“那咱们就走一百步!”
明殊乐颠颠地拐了王太君在小院转了一圈,方才意犹未尽地爬到床上,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突然想起下午还要学刺绣,抬眼望了下自鸣钟,竟然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心有疑惑,怎么也没个丫鬟叫自己,胡乱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跑,待来到正厅时却突觉得怪异,见众多丫鬟婆子都被赶到了外面,不由心生好奇,忽听到里面王太君不怒自威的声音道,“那你到说说那纸条是从何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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