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
第二十九章老头儿
骑日过去，修言却没有再去书院。顾家人，包括书院的学生甚至是任先生，都认为，修言再次拿了个倒数，所以没有脸面再来，去别处散心了，也就不甚在意。这种情况对于修言来说，是家常便饭，通常他溜达几天又会再回来。只是顾老爷还是偶尔会念叨：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啊。
修言不在书院第一天，苏乐哼了一声，回去了。
修言不在书院第二天，苏乐瘪了瘪嘴，下山了。
修言不在书院第三天，苏乐站在柱子后面站了许久，最后想起来晚饭还没做，恼了几句，跑回家了。
修言不在书院第四天……
终于苏泽看不过去了：“姐，任先生的事情无力回天，你就算再去书院也没有用啊。”
苏乐一愣，自己这是去看任先生？她好像很久都没有去偷看任先生了……于是她很严肃地对苏泽说道：“别瞎说，你快去砍柴！”
姐命不可违，于是苏泽背着篓子出去了，临走时又对苏乐谆谆教导，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姐，你和任先生是不可能滴！
见着苏泽那捣蛋鬼终于走了，苏乐换了个套衣服，又准备冲向书院时，刚出门就见着一个老头儿倒在自家门外。苏乐大惊，连忙将老头儿扶起，又给他倒了碗凉茶。过了会儿，老头儿总算是缓过劲来。
苏乐见他眼神还算明亮，便问道：“老伯，你怎么晕倒了，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老头儿看了她一眼：“丫头，我饿了。”
“家里没现成的吃的，我这就给你做去，你在这坐着等会儿。”
“不了！”老头儿连忙拉住了苏乐，苏乐心道，这老伯还真有礼。谁料老头儿道：“我跟你一起去，你边做，我边吃，这样方便。”
“……”
接着，老头儿向苏乐展示了什么叫牙好胃口就好。一连吃了四个馒头，两盘炒**蛋，一碗米粥加一块烙饼。
苏乐深深的觉得，这老人家刚才恐怕不是晒晕的，而是饿晕在她家门口的。
“啊，我真是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啦！”老头儿捋着胡须打着饱嗝，躺在椅子上一晃一晃：“丫头，在沏一壶茶来。”
“老伯，我家只有白水。”苏乐咬着牙齿，余光扫了扫院子里的扫帚。心想，自己用扫帚将他赶走，应该算不上是欺负老人吧。
“诶，你刚才不就是给我喝的凉茶吗？”老头儿有些不满。
“老伯，凉茶能用沏吗？”
“茶就是沏，凉茶自然也是沏。你这丫头不懂，没关系，老爷爷不跟你计较，倒杯凉茶来，这大热天的，再拿蒲扇。”
苏乐站在那里，老头人见她半天不动，只得呵道：“去啊，想热死我这个老人家啊。”
“老……”苏乐被噎的说不出话，气鼓鼓地将茶和扇子递给老头。
“嗯。”老头晃着椅子，喝着凉茶，手摇折扇，好不快活。他闭目，神情悠然，颇有几分羽化登仙之味。只听他叹道：“哎，在塞外吃风喝沙这么多年，好久没有回到江南啦，还是江南好啊，山好水好。”
“老伯是塞外人士？”苏乐也捡了个板凳，坐在一旁。
“不是，我也是江南人士。只不过在塞外有些买卖，便在那里住了几年。”老伯眯着眼：“那里风沙大，但别有一番滋味。啧啧，那烤全羊啊……”
苏乐嘴角有些抽搐，合着那滋味是烤全羊带来的……
“老伯，你一个人住在塞外？”
“怎么会是一个人。”老头用扇子敲着苏乐的头：“我还有儿子，媳妇儿，孙儿。”
“哦……”苏乐挪了挪板凳，搬到了一个那扇子打不着的地方。
“我这次回来是来寻我那外孙来的。”
“外孙？”苏乐有些好奇：“他是我们村的人吗？”
“是啊，不然我来这里作甚。哎，你这丫头厨艺挺好的，怎么脑瓜子这么不活络。”
“……”苏乐再次语塞，她缓缓呼气，又缓缓的吐气。
“我那儿子媳妇儿孙儿都不要我咯，我只好来找我的外孙。”
苏乐一惊，抬头看了过去。老头神色依旧悠闲，不像是被子孙遗弃的悲痛之感，顿时心底有些纳闷。
“我这次来啊，就是要将我那外孙带到塞北去，嘿嘿。我不能一个人吃风喝沙呀，对不对。”
“嗯。”那外孙是老伯唯一的亲人了，理应去照料。谁料老头儿下一句又道：“丫头，你跟不跟我一起去。我每月五两银子付你工钱，你就过去帮我做饭。”
苏乐觉得这老头太逗了，怎么一出接一出的，笑道：“老伯，你还是另请厨娘吧。”
“诶，你这丫头，五两银子啊，那可是御厨的价。”
苏乐从厨房探出脑袋：“就算是五十两，我也不去。”
“戚~~五十两，我那不是招厨子，我是招祖宗！”老头儿也不多聊了，从椅子上起了身，又悠悠闲闲地溜达走了。
苏乐洗着碗，心道，这老头儿说个话能气死人，还真像某个人……
某……个人……
苏乐将抹布往盆里一扔，心烦意乱地坐在灶台旁边。
“小丫头，我见你挺烦躁的？”
“嗯。”苏乐点点头，顿时“啊”的一声惊叫，站了起来——那个老头怎么又来了。
老头揉了揉耳朵：“大呼小叫什么啊。”
“你不是走了吗？”
“我想了想，我那外孙又跑不了。刚才见你一脸苦闷的样子，便发善心过来开导开导你，免得说我这个老人家见着小辈烦心事，撒手不管。”
苏乐想说，老伯，您真是太热心了……呵呵，呵呵……
“我没什么烦心事。”
“没烦心事一脸愁云，看看看看，这眼睛鼻子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老头儿似乎很闲，因为他还带了张凳子进来：“爷爷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见过的人和事那更是多了去了，你不妨说说。”
苏乐觉得，这老伯是不是太自然熟了，或者是他真的太闲了。
老头儿见苏乐半天不言语，顿时想到了，嘿嘿一笑：“是不是和哪个小伙儿有关啊？”
“你……”苏乐急得跳脚：“你胡说什么？！”
老头儿见怪不怪：“哎，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小姑娘家这个年纪挺正常的。”又嘿嘿笑道：“是不是和小情郎闹矛盾啦？”
“老伯，您还是走吧，您不是要找您外孙吗？我带你去见村长，或许他知道。”苏乐觉得自从上次见过修言后，自己就一直走背运。
“我外孙我自己找，他现在不在，我又闲着没事儿，就找你来唠唠嗑。”老头儿突然神色黯然：“果然，人老了，到哪里都讨嫌。哎……”
苏乐见他这幅模样，心底也不是滋味。又想到这老人家之前说自己被儿子媳妇儿遗弃了，恐怕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老人家，其实都是耐不住寂寞的。
“那你想唠什么？”
老头见苏乐松了口，立刻顺杆爬，一扫之前的抑郁之色：“说说你的心事呗。”
苏乐瞅了他一眼：“我没什么心事。”
老头捋着花白的胡须：“嗯。也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大事儿。再大能打得过天下的事？！”
苏乐长长舒口气：“我就一小老百姓，自然不能和天下比。”
“那是自然。天下之势繁复万变，有朝廷，还有江湖武林。”
苏乐见老头的神情，不由问道：“这些你都知道？”
老头得意的仰着下巴：“呵，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你得意个什么劲。
老头又笑了笑：“不过我这些年一直待在塞北。丫头，你可知这塞北有什么吗？”
苏乐想了想：“听说那里一直在打仗。”
“没错。塞外的蛮子总算是夺得我江南这块富饶之地，大兵压境，虎视眈眈。朝廷一直派兵驻扎前线。”
苏乐纳闷了：“那里那么危险，你怎么不回来？”
老人略带高深：“小丫头不懂了吧，越是乱世越是发财做买卖的好机会。只有在那里才能赚大钱啊。”
“你来找你外甥，不会是想将他带到塞北做买卖吧？”苏乐为那位外甥默哀。
老头人哈哈一笑：“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我那外孙也该历练历练了。”
“可留在江南一样有商机啊。如果命都没了，那些钱有什么用？”苏乐实在弄不清楚老头儿心底是怎么盘算的。谁料老头儿竟然有些激动：“我厉家的子孙，死都要死在塞北！”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老头儿又立刻缓了下来：“咳，男儿志在四方，贪生怕死，都是成不了事的。女娃娃家可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苏乐不与老头儿计较，只道：“塞北有什么买卖可以做？”
“可以将丝绸茶叶大米换蛮子的马匹，还有皮革之类的。蛮子的马那可都是好马啊，在江南这块地方那是千金难求。”
苏乐眨眨眼，不由问道：“塞北不是在打仗吗，既然在打仗，蛮子怎么还会卖马？”
老头一愣，不由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呵，女娃娃有点意思啊。”既然又道：“蛮子得要粮食，所以就必须用马匹来换。”
苏乐又问道：“既然他们没有粮，咱们不卖。活活饿死他们，这样不就不战而胜了吗？”
老头刚想说什么，苏乐突然恍然大悟：“啊，如果不卖，蛮子饿极了会来抢，还不如卖给他们换马。”
“呵呵，没想到，丫头还有点头脑。”
苏乐瘪瘪嘴：“这样一来，那仗岂不是要世世代代的打下去了？塞北的人真可怜。”
“是啊……”老头儿也没了之前的玩笑之意：“这仗，还得打下去啊。”突然又道：“娃娃，你看，你的那点心事和这比起来，是不是芝麻绿豆的事儿了。”
苏乐不语，过了半响才道：“是，可对我来说不是。我活在江南，又不在塞北。”
“江南的人迟早会去塞北的。”
老头儿这话苏乐听不懂，她也不用懂，因为老头儿留下这句话，又走了。苏乐依旧坐在灶台旁，拖着下巴。
有些事，在别人看来，很小。可放在了自己身上，却是一辈子的事情。而她现在，到底在困扰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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